“兄弟,你这鼻子真绝了。”
池时闻跟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除了觉得空气中好像的确有一点点微妙的差别,又感觉这应该是心理作用以外,什么都没能闻出来,只得作罢,而后称许道:“就是以嗅觉著称的白耳犬都没这么神吧。”
池千砚淡淡扫他一眼,后者改口:“错了,白耳犬哪能和你比。”
池珮也将视线移了过来,在她开口前,池千砚便先行解释道:“粗通一些浅薄的药理。”
“......”
反应快成这样,还能直接报出药方,“粗通”“浅薄”什么的恐怕都是谦辞。
池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而询问事主:“怎样?报复回去?”
既然都被当成率先下手的软柿子了,池知雪也毫不犹豫地回道,力道一大,差点没给那串手链扯断:“加大药量!”
池时闻面上浮现出赞同之色,也问了问详情,前头还是喊的“兄弟”,现在已经把称呼变成亲亲热热的“千砚”了:“你那有药吗?药材也行,咱们可以现场制作。”
反正这仇他是必须得报。
“没有。”
“不过现场采摘也行。玄鬼晶生长在水多湿润之地,再往前走有一片沼泽,刚好符合它的生长条件,而鼠尾花是玄鬼晶的伴生灵草,只要能找到其中一样,另一样肯定就在附近不会错。”
这声音柔和悦耳,但不似男声。池时闻抬眸向声源看去,一惊:“珮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偷偷学了新技能?”
与同样看来的池千砚对视,池珮盈盈笑道,弯起的唇角带出了面颊上的小酒窝:“巧了,我也粗通一些浅薄的药理。”
池千砚失笑。
气氛正好,然而横空出世的一声疑问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一个弟子在从队伍的前头往后走,一身乌漆嘛黑的斗笠加披风的装束让人一看就知道此人来自叁水。当行至池思源二人身边时,他忽然止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好熟悉......这什么味道?”
第95章 正义
数月以后, 当再次见到昔日的朋友们时,池珮不免会追忆起家族长老带他们见识破除封山结界的那个遥远的上午。
其中一幕更是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下辈子都难以忘怀——
斜手一扶歪向下侧的帽檐, 显然是领头之人的那个弟子回过身。
她挺拔立于一处稍有突起的高地, 一手背在身后。林中晨间的露水打不湿她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反倒将她嘴角的迷之微笑衬得更加神秘莫测。
叶瑾将另一只手高高举起, 下边的一众黑斗篷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然后便齐齐喊道,声音中充满着难以名状的狂热:“吾将粉碎这黑暗世界的一切桎梏!与诸君签订契约,犯下背叛罪孽的恶者会受到诅咒,灵魂跌入黑暗,永无轮回之日!”
有时候, 同一句话在同一个情景中能被解读出两种意思。
“没事吧?”
“这是解除结界的一环吗?”
有单纯的弟子疑惑发问。
“没事吧?”
“他们需要医修吗?”
按捺不住吐槽欲望的也大有人在。
正是这初次相见,惊鸿一瞥,导致池珮对叁水那伙人的评价极高:“不像普通人。”
也不像正常人。
但现在,她想要郑重地为自己并不存在的误解道个歉。
这哪里是回春堂在逃病患, 分明就是热心肠的活菩萨!
就是打死池少主两人也不会想到, 世上还有这般巧合——叶瑾在某次历练中曾被同样的招数暗害过, 因而叁水众人义愤填膺,自发学习相应知识,在遇到这种吸引妖兽的药粉时,鼻子的灵敏度一下就跨了好几个台阶。
于是,池珮就看着那个弟子的在反应过来后,脸色越来越黑, 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最后发出一声暴喝,精准报出药名:“鼠尾花和玄鬼晶?是何刁民, 胆敢谋害朕?!”
又眼睁睁看着池知雪一秒入戏声泪俱下,哀声陈辞:“皇上明鉴!”
池珮:“?”
朋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潜藏的表演天赋?
她转过头,本想和池时闻调侃一句,紧接着便发现这俩不愧是兄妹,脑回路都撞在了一块,通过对其尾音消散在空气中的速度的判别,可知他在开口时只比前者慢上0.0001秒。
“这就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吗?太神奇了吧。”
池珮如是感叹。
“我觉得更神奇的是你的数学能力,”池千砚沉思了会儿,说道,“你到底是怎样计算出来的?”
“......不告诉你。”
再之后,事情的追本溯源和真相的水落石出意外地简单。那叁水的弟子兴许是知晓不论是什么角色都可能死于话多的真理,话语间便循着气味,将面上泄露出一丝慌乱情绪的池小弟双手反剪压在了地上。
边上,池思源一开始还想装傻,先是愤怒难当,强硬质问他为何要无缘无故地无礼对待自己的同伴,自觉气势给足了,又转换为一副冷静镇定的面孔,询问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直至那弟子在疑犯袖中搜出还未来得及藏入储物袋的一小叠纸包,这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开始的那句话内容有点癫,声响也有些大,附近的修者一听到这么劲爆的八卦马上就围了过来,距离最远的叁水众人也被那两种药材自动触发了刻在DNA中的记忆。
一时间,原是最冷清的队尾人头攒动。
池珮便站在中间,朝着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绘声绘色地解释前因后果:“......当时那场面,啧,存放着害人药粉的赤色小纸包就藏在那狂徒的袖中,这是千真万确抵赖不得的!”
“够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池思源走过来,挥挥手想让人都散了,同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都是池家人,多少顾及一下同族的脸面吧,这么这点小误会就别给闹大了。”
“误会?”池知雪冷笑一声,“这药粉是吸引妖兽的,还是专门往我身上撒,都证据确凿了,还能是哪门子误会?”
她看来是入戏得够深,到这时候了还不忘一拱手,道:“请奏圣上裁决。”
之前的那弟子大手一挥,然后转过头,也是一拱手:“陛下,您怎么看?”
接过帝王头衔的为首女修微微一点头:“众爱卿平身。”
池珮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究竟是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play?
池千砚低声叹道:“知足吧,至少他们没有山呼三声万岁。”
不然现在的剧本就是“敢有帝制自为者,天下共击之”了......虽说当下也差不了多少。
即便铁证如山无可辩驳,比起当事人,来自第三方的判定往往更具说服力。
叶瑾显然也同池珮一样忘却了自己还有一层身份是天衍剑府大师姐,不过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好偏袒的。
简单扫了一眼那个纸包,将其展开细细嗅闻一番,她斩钉截铁道:“的确是那种药粉,你为何要害自己的同族?”
话音落下,围观群众的神情变得怪异。
明明是结伴历练却在中途背叛了同伴,这在修真界可是大忌,毕竟谁会想要一个身边放着一个有可能随时捅自己一刀的定时炸弹呢?
所以一般而言,修士在历练前都会一起对着天道起誓。也就他们这是家族之间的友好互动,而且枫山没什么大的危险性,才没整这一出。
池思源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起了弃车保帅的打算。一瞬间,他的脸上揉出了惊讶、心寒等多种情绪,活像是个被打翻的调色盘:“怎么会......池绍,这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暗害池知雪?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做了多年的主仆,池绍哪能不知道池思源打的算盘,嘴唇气得发抖:“我——”
“难道说,族中近来盛传的那件事并非流言,”后者迅速截断,顺带警示性地瞥他一眼,“你当真色胆包天,妄图欺压不成反被痛打一顿后恼羞成怒,于是就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
完整全面的叙事结构,严丝合缝的逻辑构架,这真是再完美不过的一份罪状,眼下只差犯人自觉主动地在上边画押。
池珮忍不住道:“你把话都讲完了,他说什么?”
池思源不管这个,只是问道:“我说的,对吗?”
好半晌,池绍颓唐地垂下头,闷声回了一字:“对。”
然后池思源又是假惺惺地叹起了气。
“继续出发前进吧!”就像是瞬间切换了一个人格一样,叶瑾忽然一改此前理智帝王的模样,变得激情四射了起来,“勇敢的少年啊,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叁水众弟子也加入了这场play:“好的!勇者大人!”
泗陵众人:“???”
池珮:“???”
他们到底在玩什么东西?她分不清,她真的分不清啊!
扫了一眼全然被全世界厌弃在身后的落寞狗腿,池珮转回头,错眼间余光掠过什么,让她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与此同时,放声警示:“小心身后!”
世上哪有逮住一只羊就往死里薅的理,池知雪没想到还有刺杀这一出,压根没做防备,单单一个侧过脸的时间,刀刃已然近前!
砰——
剑器相撞,寒星四溅,映射的冷光直直投向一张明媚张扬的面容。
第96章 圈套
世上还是好人多, 闻讯而来的众人合力将池绍控制起来,怕他又弄出什么幺蛾子,这回没再给与过多的自由, 而是拿了根缚仙绳把他团团裹住。
池知雪缓过神, 拍了拍胸口, 心有余悸地向方才救下她一命的持剑女侠道谢:“要不是你, 我今天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虽说金丹修士没那么脆皮,但谁知道那柄攻击自己的匕首上有没有涂抹什么有毒的东西。
“不必,”应冰吟瞥了她一眼,收剑入鞘的同时转回身,“手滑罢了。”
池知雪自是不信,再次诚挚道谢。
另一边, 池珮已然展开了对犯人的严刑拷打。她站在跪坐在地的池绍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为什么要杀她?”
缚仙绳在腹腔这块地方绑得太紧,勒得池绍有些喘不过气。他呼哧呼哧几声,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一段话, 大致意思就跟此前的版本差不多, 用八个字就可以总结——“求而不得, 因爱生恨”。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事全赖自己,同别人没有半分关系。池珮有些失望,不过一想到家主那脉在族中一手遮天,也就明白了这是理所当然。
至于行为动机?毕竟池思源这厮心狠手辣,就算眼下没有被招供出,恐怕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枫山。大概是为了向主子表忠心, 换取死后家人更好的待遇, 所以池绍便决定带一个一起死。
即便如此,池珮还是打算尝试着找寻另一人也参与其中的痕迹, 她拿起那柄匕首细细看来。与此同时,边上走来两个应家弟子。
估摸着是听了全程,其中一个看起来面容冷肃的厌恶地皱了皱眉:“真是恶心至极,不过既然是男的,能做出这种事实在是不足为奇。”
另一个圆脸女修双手抱臂,不齿地冷哼一声:“本是你情我愿的事,不成竟然还想着祸害人小姑娘,所谓衣冠禽兽不过如此,依我看呐,有时候欲望太强就应该人为干涉,性甚至哉——”
应乐水的语调透着森寒的凉气:“割以永治。”
“说些什么呢?是在讨论怎么处置他吗?”切换为勇者模式的叶瑾热情地探过头,“呐,不如将一切交由命运石之门来进行命定的抉择吧。”
池珮好奇地侧过身,投来一眼:“什么命运石之门?”
叶瑾伸手一指,几人抬眸望去,发觉有一大块岩石静静蹲伏在草丛之中。
日积月累的风化作用造成了岩石下端被侵蚀出一枚半月形口子的奇观。乍一看倒还真有点门的样子,只不过充其量只能算作狗洞,因为那处缺蚀着实不算大。
“要是通不过去,就说明他是被上天遗弃憎恨之人,应该在他身上放上两倍剂量的药粉然后扔进等会会路过的沼泽里喂小动物。”
“要是能通过呢?”
“那就扔进等会会路过的沼泽里喂小动物。”
“......”
池珮再次发出感叹。
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这么大个事,其余人包括池思源都对此没意见,容云川在此时也加入了群聊,道:“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些太过激进了,不若再做一番更为谨慎的考虑?”
应乐水:“嗤。”
她扭头就走,应晚凝两三步追上,不忘回首解释:“道友别介意,她不是对你有意见。”
容云川微笑:“没事,我能理解,观点不合是很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