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林铎先送黛玉回自己屋子里更衣,两人都换了衣服,又一并去林海那里问了问。
林庚说醒了一次,大夫施了针,用了汤药,又睡过去了。
林铎便让黛玉回去歇着:“纵然不睡,也是要歇一歇。若有什么不妥,不可拖着,定要找大夫来看。”
黛玉应了,又嘱咐他几句,无非是也要用点热汤缓一缓。
她有心问他是身体如何了,可眼下林府颇有些内忧外患,也不是详谈的时候,只能一再嘱咐。
林铎也好好的应了,回了东厢房,正遇上给萧逸寻来衣服的令七。
令七一见他就笑:“公子。”
仿若他没有离开过。
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仿若方才侍卫们在雨中的着急与担忧都不曾发生。
令七的头发还是有点湿的。
林铎生涩的笑了笑:“喝茶吗?去偷老刘头的茶来煮一壶如何?”
令七赶紧掉头:“行!不过公子,您得借令三给我用用。自己去怕被打断腿”
“令三!”
令三冒了出来,头发也没有全干,只是比令七好那么一点。
“去。偷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陈年老酒也偷一小壶。”林铎怂恿道。
第38章
令三没偷到酒。
酒壶是空的。
林铎听到这个话, 愣了一会。
“酒壶空了?”
“空了。”
老刘头没有酒了?
林铎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令七傻乎乎的煮了茶,端到他的面前。
萧逸沐浴换了衣服, 有些懒洋洋的出来,鼻子微微动了动:“老刘头的茶?”
“嗯, 来一杯?”林铎举杯道。
“嗯。”萧逸坐下, 令七殷勤的给他倒上, 然后就拿着茶壶出去跟令七分享了。
老刘头的茶,都是要用大海碗装的,一杯也能喝许久了。
“雨停了,我就得出城了。”萧逸喝着茶道。
“这么快?”
“嗯。”
“早点汇合, 好好办差,升官发财。”萧逸一本正经。
林铎笑得差点呛着。“不见林大人了?他明儿就有好转了。”
“你给的资料我带走,也反复看过了,见不见都不妨碍, 此事证据确凿, 我与其说是来查证的, 不如说是来抄家的。”
“圣上雷霆之怒,此事须得速战速决, 我再来,也呆不了几天,但是好歹能对官场有所了解。”
林铎沉默了一会, “其实——”
“也不只为你,我总不能只懂打打杀杀。”
萧逸站起身来,雨已经变小了。
“但是, 阿铎,留给你纠结犹豫的时间, 不多了。”
林铎撑着脸叹气:“这样大的的事,我也不能不好好想想,张嘴就决定不是?”
“好吧,我承认我想过。”
“在看到那些贪官污吏的时候,我想过。”
“看到插着草卖自己的孩子时,我想过。”
“在看着月亮想自己的死法时,我想过。”
“但是,也只是一时冲动,我从来不认为我可以——”
“我甚至害怕,我的野心万一露出来,那得多让你们害怕跟为难啊。”林铎笑的苦涩。
“所以我拼命的压下这种想法,尽可能的让自己收起那些没用的同情心,事不关己,才能让我过的长一点。”
萧逸听的心疼不已。
他应该早点发觉的。
林铎就不必独自承受这些。
“关你什么事儿呢。”林铎一眼看透。
“你那时候拼命练武,还要学文,学那么多的东西,夫子太为难你了。”
“还把你送进军营,吃了多少苦。你也是为了,能更好的护着我,我都知道的,表哥。”
萧逸摇头,还是自责:“我该发现的,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一则以为你什么都爱同我说,我不必去问去留意,二则你的病——你偶尔语出惊人,我也只当你是——”
“我不是也没发现夫子他们的想法么。”林铎道。
夫子临终,心中该有遗憾了。
林铎眼中酸涩:“夫子其实,应该能发现我有时的想法的,但他知道我只是气头上想一想,冷静下来,是不愿意的。所以他从未表露,甚至连个暗示都没有。”
提及夫子,萧逸也酸了眼。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夫子没有提,自有他的道理,这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雨停了。我得走了。”
“阿铎,没人能替你决定,你也不需替别人决定。你想好你自己就好。”
萧逸说完,就起身了,他孤身而来,行李也没有多少的,倒也利落。
林铎还未相送,萧逸就跃上屋顶,消失不见。
屋子里说空就空下来了,一时有些孤寂。
令七没看到萧逸走,但令三看到了,手指戳了戳他。
“表公子,走了。”
“啊?走了?”令七吃了一惊。
令三把碗放到他手里,起身就走。
他不会留林铎一个人。
令七收好茶壶跟碗,也匆匆进了屋子。
林铎没什么力气的样子窝在大大的圈椅中,抬眼看了看他:“令五回来了?”
“是,叫他过来么?”
“你先把你知道的说说。”林铎不想见。
“是。”
“令五说,那些难民,昨儿也遭了灾,也是火。倒没有蛇,他们连夜逃出去大部分,可一些老一点的为了断后,都葬身火海了。”
林铎冷笑:“这是知道钦差要来了,清场呢。”
“毕竟这次钦差只是抓两家人而已,扬州知府虽然晋升无望,还有可能被摘掉官帽,但若再因为难民罪加一等,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可是这招数,烂透了。居然敢同一天放两场火,这些人真是在江南一手遮天习惯了。”
令七点头:“谁说不是呢?不过他们人力有限,难民人多,火攻也是个办法。”
“嗯。令五回来是什么意思?要银子?”
“银子还没提,只是说,难民似乎悲愤过头,居然醒悟了,不想自杀式攻击了,他们想再次躲起来。积蓄力量,以待来日。”令七回道。
“蜉蝣撼树。但也是有志气。”
“他们能躲去哪儿?以什么为生?这么多人,分开乞讨都不容易。”
“而且,太上皇已经没有权了。就这几个旧族还在支撑着罢了,等那位把京城定住,腾出手来,自然会上上下下的整顿地方官吏,那么,他们是不会再有一个三不管地带去逍遥自在的。”
“没准儿就因为已经在扬州被注意到了,然后被当做土匪祸害剿灭。”
林铎捧着大杯子,低声道:“给令五一笔银子,让令五带一队人去,拖住他们。”
“先问问令五,能不能做到?做不到,就别回去了。他那几斤肉,不够被别人切的。”
令七应了,刚要出去又迈了回来:“公子,还有一事。”
“已经抓了几个人审问了。”
“他们是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雇佣的,不知道主家是哪个府的,唯一有点用的线索是,其中一个人说,他看见小厮在行动前几日,见过一个半老妇人,那妇人来过后,他们的行动计划就有了。”
“老妇人?”林铎皱眉。
“嗯,我琢磨着,会不会是林府的婆子?毕竟所谓的行动计划也只是知道林府的布局罢了。但是让他挨个认了,却说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糊涂了,认不出了。”令七迟疑道。
林铎对林府人更不熟悉,想了下问道:“林庚那边问过了吗?”
“说了,他正挨个婆子仔细查问,已经不让任何一个婆子出府了。”
“嗯。实在不行,就都关起来就是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防备。”
“是。”令七觉得这主意不错。
林铎没有说一起埋了,已经很仁慈了。
“令九那边如何了?”
“回信了。进展顺利,不过贾二爷没有急着走的意思,所以,令九随信跟大夫和老刘头要了点药。”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林铎恶心道。
令七!!
我的小公子!您这个年纪,想哪样儿都不行吧?
第39章
林铎一副爷是过来人的样子道:“瞅瞅你吓得那个样子!没出息!”
“今儿, 不,明儿吧,你支二百两银子, 也去青楼转转。省得提起来畏畏缩缩的,丢爷的脸。”
令七欲哭无泪:“公子饶命。”
林铎嫌弃的摆摆手:“走吧走吧。”
令七自去忙了, 林铎把自己关在书房, 直至天完全黑透。
其实也没做什么, 就是把夫子留下的两箱子手稿重新整理了一下。
里面果然有许多朝堂治政之道,只是夫子甚少同他讲的这么深澈。
夫子为人凌乱,东西凌乱,写字凌乱, 所以箱子里的手稿也是凌乱的,他整理完,大致看了一些,远远没有看完, 更没有看透。
他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合上箱子, 然后坐在了上面。
“令三。”
“公子。”令三出现。
“令七回来了么?”
“还未。”
“正房有动静了么?”
“有,醒了。大小姐在。”
“嗯。”林铎又坐了会, 然后跳下来,往林海屋子里去了。
雪雁在门口,瞧见他, 立刻笑了:“大爷来了。”
“嗯。”
“我尚未吃饭,你去给我要碗粥。别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不要加糖。”林铎边走边道。
雪雁一惊, 转而是喜,大爷没有丫鬟, 肯用她可是瞧着她还不错的意思了。
她赶紧点头应承:“大爷先进去,我这就去厨房。”
黛玉在里头,已经听到了声音,她正给林海读书,便停了停。
林海也微微转头,看向缓缓而来的林铎。
“来了。”他努力露出一个笑来。
“嗯。可好些了?”林铎靠近,在黛玉旁站住。
“有些力气了。为难大夫了。”
“医者本分。”林铎客气了一句。
大夫辛苦是真的,但想必也愿意尝试,医者嘛,有时候总愿意多见几个不治之症。
“听说,豫国公来过了?”林海直言。
“是,今儿刚走,过几日就同随行人等一起来了。”
林海似乎有些遗憾:“豫国公少年将军,百年难得一遇,不能把酒言欢,也是憾事。”
“你不能饮酒,他吃素。”林铎道。
黛玉偷偷瞪他。
瞎说什么大实话。
林铎无辜的眨眨眼:“你们饮茶就好了,我让令七去偷老刘头的茶。”
黛玉又笑了。
这样的小动作,林海近在咫尺自然看在眼里,他笑得更真切了许多。
“好。”
林海喘着气,兀自缓了一会儿。
林铎抽出黛玉的书看了眼,又还了回去,也不坐,仍在黛玉身旁站着:“读到哪里了?接着读罢?我也听听。”
黛玉冷哼:“不巧,这篇已经读完了。”
“要听,明儿再来罢。”
林铎啧了声:“阿姊,你这跟说书人倒一个样子了。人家是图吊着胃口得银子,你这图什么呢?”
“图我不开心?”
黛玉一副伤心模样:“你就这么想我的?我竟要图你不开心的?明明就是读完了,今儿再读,就是累了。父亲累,我也累。偏有人不信的。”
林铎服了:“是我小人之心了,阿姊勿怪。”
黛玉叹气:“我哪里会怪你,只是以后改了才是。”
她说完,没忍住,自己先笑了,乐不可支的样子。
林海瞧着眼神一暖。“惯这样调皮的。”
林铎笑叹:“你好歹再装到底。”
黛玉笑了一会儿,就见雪雁进来了,端着一碗粥,还有两个小菜。
黛玉看向林铎:“没用饭?倒是知道要的。”
“饿了。”
“那去那边吃。雪雁,倒些水来。”
林铎出去外间,雪雁给他打水洗了手,正要吃,就见黛玉也出来了。
“怎么出来了?”
黛玉冷哼:“什么都要管的么!”
林铎低头吃粥:“不管不管。”
雪雁偷偷笑了下,大爷也是不懂,姑娘出来,自然是不放心大爷,出来看看。
可这话要姑娘怎么说呢?偏这人一无所觉,还要问的。
黛玉在林铎旁边坐下,随意一瞥,随即皱眉:“这荷包怎么瞧着还湿着?”
林铎艰难的咽着粥:“什么?”
“哦。这个?未干吗?”他低头拨弄了一下。
“快干了的。”又放下了。
黛玉明白了,这人定然是换了衣服,就直接又挂上去了,衣服那里明显有点潮湿的印痕。
“偏要弄的这么可怜!”她气道。
林铎慢吞吞的抬眼:“啊?什么可怜?”
黛玉腾地起身:“阿铎,你是不是起热了?”
她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很。
“自己起了热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