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铎自己往额头探了一把,“哦,有点。不妨事。”
然后继续艰难的喝粥:“这粥十分难吃。”
黛玉又急又气:“你病了,所以尝不出味道。关人家粥什么事!”
林铎嫌弃着,但仍旧吃尽了:“阿姊,你别那么大声,我不喝药。”
“一会回去捂一捂就好了。”
“我病了?那你离我远一些,再给你过了病气,你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些。”林铎说话慢了许多。
“雪雁,去请大夫。”
“是。”雪雁早就等着这话了,小跑去了。
林铎头疼的捂住脸:“大夫被我气着了,这回可有法子出气了。”
黛玉拉住他:“不许跑,跟我回去。”
说罢,同刚赶来伺候林海的林庚道:“庚叔,我带阿铎回他屋子等大夫,劳你同父亲说上一声罢。”
林铎小小的挣扎:“阿姊,你当自己进去说一声的——”
“司马昭之心都不及你!”黛玉拉着他,不肯放手。
林铎只好这么同她回了东厢房,黛玉不由分说让他躺下,还打湿了自己的帕子,给他敷在头上。
“那阿姊,一会你拦着点暮鼓晨钟,他们俩怕我死了,我一病了就爱给我浇水。”
“再加上大夫那苦的丧心病狂的药,还有令七他搞不好会哭。”
“我都不敢病的。现在再加上了你,阿姊,你这手能松一松了么?哎,衣服都皱了。”林铎闭着眼睛笑。
“闭嘴。”黛玉眼眶微红。
“哦。”林铎闭紧嘴巴。
过了一会,又张开:“不行,憋的很。”
“阿姊,我有些困了。”
“阿姊,你闻到什么苦味了么?
第40章
“阿姊, 那些难民要撤了,咱们可以出城了。”
“可钦差又要来了,烦人的很。”
“哦, 钦差是我表哥。”
“……”
黛玉没忍住,用帕子捂住了他的嘴。
原来有人病了, 会这么多的话。
“咳。”
林铎别开脸:“这帕子…”不是在头上的么。
黛玉看他茫然又可怜, 没忍住, 笑了。
林铎眼一闭,似乎生气了。
黛玉止了笑,晃他:“我不是笑你。”
没动静。
黛玉又扯了扯他的胳膊:“好吧,就是笑你。”
还是没动静。
“我不嫌你话多了, 你想说什么来着?做琴的木头?我记得库房里有,我们自己做来可好?”
林铎的呼吸几不可闻。
黛玉慌了,她小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脸颊。
“阿铎, 你别吓我。”
哪有睡的这么快的?只能是晕过去了。
可便是自己病了, 也没有这样晕过去的。
黛玉眼泪簌簌的下来了, 好在大夫来了。
吴大夫难得脚步匆匆,一过来就坐在床边, 也不诊脉,先翻了翻林铎的眼皮。
然后舒了口气:“死不了。”
黛玉??!!
“他淋了雨?”大夫看向黛玉。
黛玉虽奇怪,大夫不知道?不过还是如实回答:“是。”
吴大夫气哼哼的拉出林铎的手诊脉。
“果然是。”
“萧逸这个臭小子。”
吴大夫收回手, “方子令七有。让他减三分。”
说罢,就起身要走。
黛玉送了送,回来仍旧守着林铎, 她大概已经明白了一二。
林铎淋雨会生病,应该是惯例了, 萧逸自然不会不知道,可他还是没有提前告知大夫,甚至还特意瞒了大夫。
林铎说,大夫被他气着了。
萧逸这是苦肉计呢!
只是拿林铎的身子苦的,黛玉有些心疼。
不过听着大夫药减三分,想必萧逸是提前给林铎服了什么药的。
她想起了那枚自己吃下的小药丸。
也不知是什么药,他竟随身带着,以至于都沾染了那样的味道。
还有伞,还未还他。
若再见,特意去还一把伞,又太轻薄了。
“大小姐。”令七的声音,打断了黛玉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她回神:“大夫方才来看过了,说方子用原来的,不过要减三分。”
令七低着头,恭敬道:“是,我知道了。”
黛玉知道自己在这里,令七也不好伺候林铎,只能起身:“他喝了粥。”
“大夫也没说他几时能醒,想必你心中有数,待他醒了,你让暮鼓同我说一声可好?”
“是。大小姐放心。”
黛玉起身,又给林铎整理了被子,忽的想起林铎的荷包。
“他的荷包是湿的,你替他摘下来才好。”
令七点头:“是。”
黛玉有心想再嘱咐一下,别让暮鼓晨钟来浇水了,可想着令七如何会不知。
又见令七拘束的很,便没有再说,起身离去了。
雪雁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姑娘,大爷如何了。”
黛玉摇头,由她扶着,回了正屋,才道:“大夫说无事。”
“吴大夫厉害的很,他说无事就定然无事,姑娘,您别这样担心了。”
“您也淋了雨,受了寒,大夫说今晚要您药浴才好的。药材我都煮好了。”
“不急,先进去看看父亲罢。”
雪雁扶着她,林海没有睡,不过也没有精神做其它,闭目养神。
听到黛玉进来,睁开眼笑了笑:“夜深了,去歇着吧。”
黛玉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我再给父亲读一段吧?”
“不是说明儿么?不急。”
黛玉没说林铎病了,明儿是来不了了。
“明儿自有明儿的。”她轻声读了一小段。
林海一直看着她,眼神温柔又不舍。
“玉儿,还有几句话,我忽的想起来,便问问你。”
黛玉坐直身子,屏息凝神做倾听状。
“不必如此郑重。”林海笑了:“就是父女家常。”
“原不该我说,可你母亲——便只能我来说了。”
“你十一了,再过几个月去,就十二岁了。”
“大家贵女,这个年岁,都是要议亲的了。”
黛玉腾地低下头,面色微红:“父亲…”
“为难你了。”林海心疼叹气。
黛玉又羞又难过:“父亲,亦为难了。”
母亲早逝,父亲又命不久矣,若非如此,她何至于这样随意的被提及婚事这样的话来。
她难堪,父亲也不忍。
“你瞧,这样的窘迫,就是我不想看见的,也是我把你送去荣国公府的缘故。”
“你外祖母,总能替你做主。”
黛玉抬头:“父亲,这是何意?”
让她回荣国公府?
她有林铎了啊!
林海看着她:“你在荣国公府时,我收到你外祖母的信,说你同她家宝玉,来往亲近。”
黛玉蹙眉:“我同宝玉的确同住外祖母那里,亲近是有的,可同旁的姊妹也是一样的亲近。”
“舅母初见,便让我不必搭理宝玉,我知其意,只是宝玉,心性单纯,待人和善亲近,时日久了,我也不好——”
黛玉咬唇,眼眶微红:“父亲,此时只有你我父女,我也顾不得脸面了,只回父亲一句:再回荣国公府,我只是外客。”
林海懂了。“玉儿,莫哭。”
黛玉想取帕子擦泪,发现帕子落在了林铎那里,只能任由泪水落下。
“荣国公府,不是好去处。”林海道。
这是他的态度。
“玉儿记下了。”
“嗯。回去罢。”
黛玉哭的满脸皆是,也不好再待,行了礼,方出去了。
雪雁等在外室,一看见又惊又疼,不敢说话,上来先抽了自己的帕子给她轻轻擦了擦。
然后扶着黛玉回西厢房了。
免不了重新洗漱,药浴也备好了,雪雁索性伺候黛玉先沐浴。
“姑娘,这味道也不难闻呢。”雪雁勉强笑道。
“嗯。”黛玉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雁见状,也不敢让黛玉一个人多泡,不过半个时辰,就让她起身了。
重新又换了清水沐浴后,黛玉不肯穿寝衣:“拿外衣来,我去看看阿铎。”
雪雁欲言又止,没劝,给黛玉穿上外衣略弄了个发髻,披上一件披风。
第41章
虽然离着很近, 雪雁还是带上了一盏灯笼。
黛玉瞥了一眼,是林铎送的小走马灯,蜡烛燃起, 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走吧。”黛玉也不用雪雁扶的。
东厢房还灯火通明,暮鼓晨钟在廊下倒挂着玩耍。
“林姑娘施主。”
黛玉笑笑:“小心些。”
令七已经听见, 走了出来:“大小姐。”
“林铎醒了吗?”
“醒了吧…”令七往旁边让了让。
什么叫醒了吧?
不过既然令七让开了, 说明林铎可以见人。
黛玉点头, 走了进去,令七随后拍了拍暮鼓的脑袋:“进去陪着。”
暮鼓哦了一声,跳了下来,蹦跳着进去了。
林铎醒了, 但似乎没完全醒,他躺的平平的,睁着眼看着床帐,眼神茫然。
黛玉来了, 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阿铎?”黛玉以为他是发呆, 怕惊着他, 轻声道。
林铎眨了眨眼,没有回应。
黛玉无措的看了眼探头探脑的暮鼓, 她不敢伸手触碰林铎。
暮鼓似乎懂了黛玉的无措,他咦了一声,从茶壶里倒了水, 捧在手里,哩哩啦啦的走过来。
然后劝洒在林铎脸上头上。
黛玉一惊,没来得及阻拦, 暮鼓冲她一笑:“活了。”
黛玉低头,林铎正看着她笑呢:“阿姊?”
“你怎么来了?”
他摸了摸脸。“我又发呆了?”
“吓着你了?”他笑, 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
黛玉看着他,终是咽下了原来的话。
“怎么看起来还烧着?”
“喝了药吗?苦不苦的?”
黛玉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林铎从枕头底下掏了掏,把她的帕子掏出来:“阿姊,还你。”
黛玉气道:“怎么湿漉漉的塞枕头底下了?”
“令七怎么照顾你的?”
“你能长大还真是——”
黛玉一边说,一边要扶起林铎,给他换个枕头。
林铎自己爬了起来,枕头往地上一扔。
“阿姊,我明儿就好了。”
“烧着不算什么。”
黛玉看他:“你既然说了,我只有信的。”
林铎盘腿坐好:“阿姊,你也看到了。”
“我跟你不同,不是先天不足,是后天得的,第一次被人刺杀后留下的症候。我不是天天用药,但也十天半个月就得用一次。”
“大夫说我是心病。若要好也就好了。”
“其实什么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病。”
林铎整个人萧索起来,但他身姿挺直。
“一个有病的人,怎么撑的起旁人的希望。”
黛玉垂眼:“阿铎,你为什么偏偏来林家?”
“为什么对我一见如故,这不符合常理。我能看出你最初几日学着待我好,但那时,并不是什么情谊。”
这话,在黛玉心里许久了。
只是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去挑开。
黛玉初时是心里下意识觉得,若挑破了,两人这样和和气气亲亲近近的场景就会破灭。
后来,就是觉得,他浑身都是秘密跟无奈,问不问,也没那么重要了,只要他真心相待。
林铎起初是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其中牵扯太多,说一样,就得牵出所有去解释。
后来是觉得,总要挑个日子,从头说起。
现在,黛玉挑开了,林铎避无可避。
“今儿,实在不是个从头说起的好日子。我捡着些先同你说。”
“我来林家,是奉我夫子之命,这你是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是,他算了一卦,你能补我魂魄,让我来寻你。”
“什么为着继承林家的爵位,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东西。”林铎坦诚道。
黛玉听了微惊,但也没有很惊讶。
林铎笑了:“阿姊,不觉得我在诓你?夫子枉读圣贤书,却总有些神神叨叨。”
黛玉摇头:“我幼时,有一回差点救不过来,眼看着就要不成了,林府来了一僧一道,要化我出家,我父母哪里肯?那一僧一道,便说我此生不得听见哭声,除父母亲人外,外姓亲人一概不能见外,不然是好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