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房门打开,几道脚步声走进来,喜娘引着王冲之这个新郎入内,让他揭了盖头。
眼中好像还是那一片红,宋婉抬眸,就见那红色飞掠而去,眼中跃然的身影正是一身红的王冲之。
他少穿这样的颜色,以至于有些令人惊艳,那时常带着几分冷厌之感的表情也因这般艳红而多了些暖意,对上宋婉的眼,他唇角一勾,浅笑起来,眼中黑沉沉的海潮似乎也褪去一些,留下一抹柔和月光。
“婉婉。”
不自觉地,一声称呼让人耳边发酥。
宋婉想要学着叫他的字,可那“永进”二字一想起来,四年老,群历史超多小,说群八扒弎铃七七武三陆看跟多滋源她就忍不住扑哧一乐,实在是觉得这个字与他的人大大相反,怎么看他也不是会积极上进的样子,就好像他也不会如名字一般有冲劲儿一样。
“笑什么?”
王冲之单纯疑惑,疑惑着还给她tຊ递来了酒水,之前还在旁主持这揭盖头一事的喜娘不知何时悄然退下,新房之中,只留下他们两个。
布置成一片红彤彤的新房之中仿佛处处都暗示着什么,无形的暧昧气氛随着这样的二人世界而凸显,宋婉抬手接了酒水,低嗅了一下,皱鼻子,轻声抱怨:“就不能换点儿好喝的酒吗?”
酒气这么大,是要熏谁啊?
“这是女儿红。”
王冲之说了这一句,看向宋婉,宋婉迟疑片刻,突然醒悟过来,女儿红的特殊之处,这是她陪嫁过来的酒,按照道理来说是在她降生那日便由家人整坛埋下,等到她出嫁之日,便用作婚宴用酒,而女儿红的头三碗酒,分别要给王大人,宋老爷,以及王冲之饮用,寓意人寿安康,家运昌盛。
宋老爷在外地,他的那一碗,可能是宋家老太爷代领了,王大人必然也用过了,而王冲之……特意把这女儿红与她分享……
想到这里,眼中似已多了绵绵情谊,与王冲之对视,宋婉的目光都更柔了,默默举杯饮下。
冲头的酒味儿让她颇觉不适,只一小口就很想打退堂鼓,王冲之接了她手中的酒杯,把那半杯一口饮下,“我喝了也是一样的。”
宋婉就看着他笑,脸上不觉多了两抹红晕,她竟是真的嫁给了王冲之?定亲之前就想过,但真正到了这一天,总还是觉得有几分似梦非梦之感。
“今儿来了不少人,我还要出去敬酒,一会儿有人送吃的来,你先吃点儿垫垫。”
王冲之也没在房中多耽搁,叮嘱了一句之后,抬步要走,脚尖都转向了,又转回来,抱了抱宋婉:“我一会儿就来陪你。”
这般处处周到,倒让宋婉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等到王冲之走了之后,春巧才笑吟吟进来恭喜宋婉:“姑爷对姑娘这样好,以后也可放心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过不好吗?”
宋婉自信满满,不肯应承春巧的话,被她伺候着先去了头上凤冠,这才扭动了一下脖子,觉得松快了很多。
“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古代分家不易,宋婉也没想着真的过什么二人世界,但在房中,在这一院之中,至少也要顺心顺意。
她拉着春巧一同吃了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再说起未来的时候,也忍不住多了几分经营一个小家的期望。
说到兴奋处,还拉着春巧的手,一个劲儿的许诺好处,春巧也都笑着点头,一样样应,很相信的样子……
烛光摇曳,若梦恍惚。
许多年后,宋婉还是会想起,自己选择王冲之,是不是做错了呢?或者说,她是不是在之后做错了什么,不然怎么会物是人非,万事皆休?
“姑娘,都在这里了。”
已经成为嬷嬷的春巧不再被叫做“春巧”,而是钱嬷嬷,她本姓钱,丧夫无子,无处可去,又被宋婉找回来,成为了她身边的嬷嬷,她的那个女儿,被夫家不认的女儿,也一并入了宅子中,成了一个小丫鬟,此刻正好奇地看着那两口大箱子。
箱子是有些年头的,没上锁,打开来,能看到里面摆放着的物件,真的就是压箱底的物件了。
“我倒是没想到,我竟还留着这些。”
宋婉看着那箱子之中的物件,不由一哂,曾经的好,终究只能在这些冰冷陈旧的物件上找到一二痕迹了。
王冲之,王永进,果然,一个人的名声坏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的,把那些纨绔名声归结为癖好导致的,还是她自己看人太片面了。
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翻过,那红枫都褪色的信笺是他送的,那绣着美人的扇子是他送的,那一套已经有了旧色的衣裳也是他送的……
火折子亮起,很快,落入箱中,最先落在那已经被翻开的有了折痕的衣裳上,都是棉质的料子,最容易起火,多年保存不易,烧起来的时候却仿佛片刻飞灰,然后是信笺,一封封,一张张,都像是要随着风儿飞舞一般,最后是……
“姑娘。”
钱嬷嬷心疼地看着宋婉,她知道这两箱子东西是如何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也知道这每一件曾被收到的时候是如何地惊喜,如今都化作一炬,可见伤毁。
物件不可惜,可惜的是那情,是此刻伤透了的心。
宋婉的面色平静,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平静让人担心,她呆呆地看着那火焰吞噬着所有的东西,像是贪婪的兽……随着所有的物件都烧得差不多了,连那火都笑了,她的表情反而彻底松快下来了。
“情重压人,无论是我的,还是他的,久了都成了负担。”
宋婉一开始对这个古代的婚姻是没有太大的期待的,毕竟一妻多妾,人人如此,那小民之中若是银钱趁手,也不介意多个妾照顾生活,何况是富贵人家,再没有为了纳妾的银子烦恼的。
她本可以接受这样的人生,如同很多人正在过着的那样,她本可以的……若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王冲之不应该给她太多希望的。
“我以为患难与共是最好的告白,经历了那么多,便是为了我这一份心意,他也不会背叛我,可结果还是我想多了。”
王家的确有问题,宋如当年的提醒没有错,王家急着娶她过门,并不是因为王夫人不能管事,更多是想要找个背锅的。
不,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要把她身后的宋家拖下水,妻族,可是已经在九族之内了。
便是为着自己,宋家也要努力拉王家一把,可有些事情真的是不能拉,宋老太爷壮士断腕,却也只能凭着自己一死让宋家丁忧免于此难,自顾不暇之际,宋婉这个导火索一样的出嫁女,还有几个能够顾及?
陪着王家,陪着王冲之,宋婉蹲过大牢,走过流放路,她没有怪宋家,因为宋家的打点已经帮了很多,也没有怪王家,有些事情真的就是圣意难测,被判流放都要叩谢天恩,因为没有被株连九族,到底是逃了一死。
但那之后的日子,真的是同甘共苦……
“夫人。”钱嬷嬷看着宋婉转身,忍不住想要去扶,被她抬手止住了,“嬷嬷不必如此,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的状态,便只当这些年喂了狗,谁还没遇到过一两个渣男呢?我错了,我认了,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会好好过的。”
宋婉是这样说的,她心里也是真的这样想的,什么爱不爱的,都是狗屁,她才不会真的为这些伤心呐,便是伤心,也只是心疼自己这些年都白白耗费了,最好的年华,就这么喂了狗,若是能够重来,她定不会……
第66章
望京城外里亭。
此处常为送别之用, 时日久,连着亭子便有了一道小回廊,绕着几株柳树, 溪流清澈见底,绿柳依依惜别, 亭下遥望官道, 望人远, 盼人归。
“你可好?”
面目温柔的宋如拉着宋婉的手, 她的长发挽起,头上的玉簪低调, 一衣裳也不见繁华。
宋婉含笑:“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一段婚姻,本是我高攀, 如今若是不跟着走一遭,以后宋的女儿, 岂不都成不可共患难的典范——不能因我一人, 连累族中姊妹。”
有的时候,是真的到这一刻,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和离, 可以拿着休书走人, 却还坚持跟随夫一起流放。
有些人是为亲生的孩子, 有些人, 纯粹就是为背后的族。
宋婉对族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但也做不到为一己之私把许多本就命运不可测的女孩子拖下水, 对她来说, 流放并不算可怕,她有自信自己能够适应, 能够顽强活到最后,但对那些可能正在婚嫁龄的女孩子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其实……”
宋如吞吞吐吐,到底说不没影响的话来,王犯的事情太大,插手立储之争,存有从龙之心,关键是,他们做太差,被政敌抓住把柄,如今已经是无力回天,连宋……到宋老太爷这样大一把龄还不能安享晚,偏偏要以愧对皇恩为由“病逝”,宋如眼中的泪水就有些忍不住,声音哽咽,“初便不应同意这门亲事。”
“那时候,哪里到现在呢?”tຊ
宋婉苦笑一下,回眸之际,看到正好看向这里的王冲之,他的体仿佛有几分虚弱,一件半旧单衣灰扑扑的,仿佛囚服一般,让他看过来的神色都带着几分阴郁,似是被无形的锁链紧紧束缚,即便是站在阳光下,亦有不开的墨色。
“只要他一心待我,我不悔。”
愿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宋婉不追求爱情,但爱情之中的不离不弃,难道不是信任和忠诚的写照吗?
也是她渴望到的美好感情。
她拉着宋如的手,从对方那里汲取到的亲情力量,或者是她此刻能够笑意温暖的动力。
差役催促,时间已经不早,流放的路程是有时间限制的,每日走多少里都是有数的,若是迟下去,不能按期到达,也是罪,他们可不愿意为一点儿小钱担罪责。
“姐姐,你帮我收着那些,我肯定还会回来的。”
宋婉最后说一句,按照道理来说,女子的嫁妆属于私产,抄也不应被波及,但某些道理在皇权前都是虚妄,何况法律也还没细到这个地步,宋婉因为嫁入王到的那些嫁妆,也随着王抄差点儿被一同抄没,还是宋如和卫明帮忙,能在宋自顾不暇,无暇顾及这点儿小事的情况下给她留下一点儿来。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要通多少关节,宋婉没有问,她在从宋如嘴里到这个消息之后,只是眼中含泪地握紧她的手,患难见真情,未知患难,谁知情真。
她真的好庆幸有宋如这个姐姐。
“……好,要回来啊,一定要回来。”
宋如的泪水也忍不住,在她后不远处的卫明适时上前扶住她,两人立在亭前,一同看来,宋婉第一次觉他们真配啊!
王冲之见宋婉走来,伸手扶她一下,掌心已经粗糙,手指上还有些细小的划痕,那一道道伤痕像是龟裂的地,触手的粗糙让宋婉心中也是怜惜,他几时受过这样的苦?
夜里,住宿驿站,差役宋点,并没有多做为难,他们夫妻还能住在同一间房,不至于睡柴房或者大通铺,女子行走没有镣铐,男子却难免脚下锁链,宋婉专门拿钱去要一桶热水来,让王冲之泡泡脚。
“这一路行走也是辛苦,你快洗洗,让我给你上点儿药,明日若是还要戴镣铐,便要给伤口多缠上一圈儿布……”
布怕是也不行,最好是有一层棉花垫着,宋婉为此皱眉,她手中能用的东西不多,总要合理分配好。
“不必麻烦,明日应不会戴镣铐。”
王冲之拉起放下木盆的宋婉,拉着她坐在边,一同泡脚,到以前泡着脚还要互相踩着水花的场景,目光之中又有几分黯然,“婉婉,是我连累你,是我自私。”
和离还要双方同意,休书却只用男方具,若是他这里坚持休妻,就能让宋婉解脱,同时,也放牵着宋的那根线……
垂眸的思量多少为情,多少为利,王冲之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私便自私,你又不是第一次说不会放开我,我早就料到,哪里会因为这个怪你?”
宋婉感受到手上的力道,轻笑,有所必有所失,她潜移默要求王冲之只有自己一人,王冲之也摆明车马不会放手,那么他们这般绑定也是自然然的事情。
“人生第一次流放,其实,也挺新鲜的,我听说南方也不是那么差,说不定有很多好吃的,到时候咱们就乐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