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声音轻快,富贵生活对她来说,真的就好像是浮云一样,汲汲营营的小生活恐怕适合她,也让她有多大展拳脚的机会。
来,王夫人也不会说她要做的事情不符合这个规矩,不合适那个仪态,一到在大牢之中难对自己低头,有依赖之色的王夫人,宋婉就忍不住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欢喜。
其实,她跟王夫人的关系最开始还不错,对方也挺照顾她的,是她后来龄小,一时不能生儿育女,又不愿意让王冲之纳妾,让别的女人给王冲之生孩子,婆媳之间的矛盾展现来。
如今回起来,那时候王夫人未尝不是在早做定计,只可惜她软硬不吃,于是就被婆婆教规矩。
但,王夫人是个规矩人,她的教规矩,也总在世俗要求地那一套,并未格,对宋婉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为难,伺候她吃饭,就自己孝顺长辈,不行把自己服务生也行,服务行业嘛,端碗挟菜,又不是没有月例银子拿,把月银工资,是不是一下甘愿很多?
真正折算一下,这服务生的“工资”,呕嚯,有点儿高吓人。
转头跟王冲之诉诉苦,就能获对方的好感,还有一些礼物什么的,这后宅的日子,过也不是很闷。
如今回起来,脸上还能带着几分笑意,宋婉看向王冲之,却只能看到他眼中的阴云密布,始终不能云销雨霁。
这是第一日,两人分别从男牢女监之中放来相见,这一日的行程也最短,还不算什么,宋婉的轻松委实早些,后来的每一日都没有这第一日的轻松,天气,路程,饭食,卫生,饮水,排泄,住宿……一样样的事情压下来,碰上疾病……
王夫人染疾病的时候,宋婉第一次看到王冲之求人,他都给差役跪下来,却也只换来不耐烦地推搡,许是碍于他们的亲戚并未完全断绝,差役也不敢做太过分,但那最好说话的轻差役也只是摊手表示无奈:“这荒山野岭的,你让我们到哪里给你找大夫,往前走走看吧,不走是不行的,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是停留的地儿啊!”
他说都对,其中自然也有银钱的事情,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宋婉怕王冲之冲动之争执,最后只能是自己吃亏,连忙上去帮忙劝着扶他起来,那差役见状笑道:“你个相公的,还没小娘子懂事儿,可不就是我说的道理吗?便是要看病,也要找到医馆行啊!”
王冲之推开宋婉的手,自己站起来,之后又要去背王夫人,王大人一把龄,能够跟着走到这里已经不易,无力背人。
头脑昏沉的王夫人见王冲之,又哭又笑:“儿啊,快离这里,离这里……”
“母亲,我们这就带您去看病,咱们往前走。”
宋婉上前帮忙,王冲之的小板也不是个健康的,前一阵儿看他还咳嗽睡不着觉,早上起来,他的眼角仿佛还有泪痕。
王夫人是半路上没的,他们甚至连安葬都没办法,停灵什么不要提,好说歹说,王冲之都冲人磕头,这能够让那一口薄棺暂时停留在义庄,别的地方是不要,义庄……
王夫人走后,王大人就有些坚持不住,好在流放的地方也快到,可到地方之后,他的一口气也泄大半,临去的时候还念叨着,要让王冲之记把王夫人好好安葬。
“……悔不该……”
人之将死,大约也是后悔的吧,王大人要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来。
宋婉已知王罪名,却始终不知为何王要赌这样一个从龙之功,结果到最后,只有自己没下场,被他们从的也不知道是哪条龙,倒是不曾听说皇帝发落哪位皇子。
夺嫡之争,还在暗涌之中。
第67章
“……只是贵妾, 不会影响你的位置,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
王冲之拉着宋婉的手, 把她那不自觉攥成拳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面对她愤怒得要冒火的目光, 他的声音之中有着克制, 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又像是在克制着别的什么。
月光下, 烛光前,浅碧的床帐上映着橘色的光, 混在一起若红色一般,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新婚,四目相对, 两手相交,只是这一刻, 看向彼此的目光之中都有很多深沉到难以言说的东西。
“只是贵妾?”
宋婉发出一声嗤笑, 不知道是要笑谁,她移开了目光,看向一旁的烛火, 不是大红花烛, 那晃动的烛影落在墙上, 并不是太好的蜡烛燃烧的时候发出黑色的烟, 时日久了, 那墙面上就有了跗骨之蛆一般的黑影, 于此刻摇曳若魔。
“我知道你tຊ为什么要娶她, 她对你很有帮助,纵然是商贾之女, 但你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财,财可通神,我都知道……”
理智是会给出答案的,宋婉并不是真的不明白王家的困境在哪里,也不是不明白王冲之想要重回旧日的心愿,她更明白,凭着她所谓的“发明创造”,想要重回旧日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情,他们的资本更加抵不过那些权势,就是一般的有些靠山的富商,都能轻易夺走他们的方子,让他们在这南方偏僻之地若荒草一般枯萎。
那是王冲之所不愿的,他不愿意等那么长的时间,也不愿意等着命运再一次以不可捉摸的方式给他们一个结果,所以在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他要抓住主动权。
只是一个贵妾,对他来说,是没什么的,在他看来,也全不影响宋婉正妻地位置,便是承诺没有做到,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承诺的时候,也未曾料到会有今日的变故。
“婉婉,我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你在我心中,不是他人可比的。”
王冲之的话说得真诚,胸腔之中那坦诚跳动的心似乎也在佐证,不变的频率震动着胸腔,也让那一丝震动传到宋婉的手上……恍惚似有一种她在掌控这心跳的错觉,也只是错觉罢了。
“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宋婉没有争吵,她所有的愤怒好像都在知道这个消息又理智判断之后平息了,并不是每一座火山的爆发都会惊天动地,总有一些若暗涌一般,默默无声,自己就消化掉了。
富商的力量是可以借用的,而借用的方法也很简单,一个姻亲关系就足够了,他们甚至不要求什么正妻的位置,只是一个妾,一个贵妾,就可以满足到慷慨资助。
再入望京,物是人非。
“春巧,你怎么?”
宋婉见到了春巧,丧夫无子,她在出嫁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又赶上王家被流放,宋家一团乱,也没谁能多拉拔她一下,再次相见,她就是个很端得住的中年嬷嬷模样了,明明、明明还不到三十岁。
“夫人……”
春巧行礼,一礼还没行完,就被宋婉扶住了,“还叫我‘姑娘’吧,我要跟王冲之和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是一家人了,自然也不是什么夫人。”
“夫……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春巧惊讶,那么苦都不曾散,怎么回来了,好端端地,又要散了呢?
“是我苛求他了,那些事,也不必说,你只要知道我主意已定,不会再改就是了,他,恐怕也乐于如此。”
宋婉看着寂空,悠然一叹,王家的罪名,那时候严重,是因为皇帝容不下搅和夺嫡之事的官员,还是他身边的官员,多少有几分杀鸡儆猴的意思,时过境迁,也许是老了心软,又想起了王家的后人,这才给了王冲之回到望京的机会。
她也不想去分析这机会有几分是因为财可通神活动得来的,宋婉是真的不想管那么多了。
自贵妾入府,她就已经盘算着和离的事情,偏偏王冲之避而不谈,不过,他也避不了多久了,皇帝有缓和的意思,他也需要一个更有利的岳家帮忙抓住机会,宋家,除了宋老太爷,其他的人,守孝之后起复的官位大不如前,也不能帮他什么了。
说起来,宋家也算是被王家连累的,再要让宋家不计前嫌分蛋糕给王冲之,宋婉觉得也不太合适,她的分量,不至于宋家如此,那么,宋家对王冲之也就如鸡肋一样,再不能提供什么帮助了。
或许他早就毁了,当年宋家的提供的帮助可就不如他意。
“你既然没什么活计,就回我身边来吧,不如以前好,可也不会对你更差了。”
宋婉没有多说,在春巧担心的目光下,这般说了一句,从此身边就多了一个钱嬷嬷,她是一向不太爱用嬷嬷的人,总觉得规矩守旧居多,见了面就好像看到教导主任似的,总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够规矩。
但钱嬷嬷又不同,旧时情谊之下,便有很多话可以聊,渐渐地,感情又好了起来。
这一日,她让钱嬷嬷请了王冲之过来,小院之中,早已经备好了一桌酒水,并笔墨纸砚。
“你来写吧,你的文采总是比我好的。”
宋婉见到在院门口还踟蹰的王冲之,浅笑着指向了笔墨,墨汁已备,剩下的就是和离书了。
“婉婉,不要逼我。”
王冲之微微皱眉,看向宋婉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他的眉目之间少了几分少年气,多了风霜带来的成熟感,或者说沧桑感,让他整个人看着都更加沉稳。
不怪有些望京旧人见了他之后说他模样大变,不似当年纨绔。
可在宋婉看来,还是当年那个小纨绔更好,现在这个,反而陌生很多。
“这几年,你我都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上,我都是头一回经历,也难免没有经验,在你看来,就不够妥当,不合心意,若是以前,这些小事,你也不会挂在心上,可朝夕相处,就没有什么是小事了……”
夫妻之间,为什么总会为了鸡毛蒜皮争吵,真的是鸡毛蒜皮很重要吗?不,只是那以前能容的缺点渐渐变得刺眼,就好像是朱砂痣变成蚊子血,白月光变成米饭黏一样。
爱的时候,活泼是开朗,不爱的时候,活泼就是吵闹。谈恋爱的时候喜欢的傻白甜,在婚后就会成为处理不好亲戚关系的无用和拖累,没有谁想要在繁忙的工作之外再去给妻子天漏补缺的。
谁能不累呢?
当丈夫累了,傻白甜也就变得愚蠢生厌,再不复最初的喜爱了。
“不要把所有的感情都耗尽了再走这一步,我希望,他日忆起,总不至于心生厌烦。”
笔浸入墨汁之中,吸饱了墨水之后递上来,宋婉的动作熟练,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红袖添香的活儿,只是以前,多少还有几分情趣,如今,就只是在默默催促。
一步步走来桌前的王冲之眼底发红:“婉婉,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我不是说过,我只爱你吗?”
“比起你只爱我却要去别的女人那里,我更希望你放我自由,然后随便去哪个女人那里。”
宋婉温柔地笑,很多事情想清楚了,也没必要声嘶力竭,或者是暴跳如雷,态度可缓和些,因为以后就是陌路了。
“不要太自私,你该放手了。”
笔强塞入了王冲之的手里,宋婉还是口下留情了,没有揭开那最后一层遮羞布,这段婚姻不能带给他更多,他需要新的婚姻来铺平前路,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一如当初他选择了轻而易举的贵妾,而非拿着宋婉给的方子慢慢谋划一样。
笔尖落在纸上,雪白的纸上渐渐就多了字,和离书,愿一别两宽,各自欢好。
写到“欢”字的时候,王冲之的手顿住了,那笔尖浓墨几乎要毁了这个字,宋婉从旁压着他的手,慢慢带着他写完了这后面的字……最后落下彼此的签名。
——她早就会写他的字了。
“你我无子,也是幸事,此番别后,便是海阔天空,愿君早日完成溯源,不负王家期望。”
宋婉看着那和离书,满意点头的同时,眼中也有些涩意,她其实早就知道那贵妾怀孕之事,对方防着她,她也并不去惹人嫌,但消息总还是瞒不过正室夫人的耳目。
目光落在王冲之的面容上,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些细纹,这些年,他想的事情的确多了,做得也多了,人啊,身上有了担子,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能理解的。
“你以后也要照顾好自己……”
宋婉轻声叮嘱,见王冲之要伸手拉自己的手,似乎是要挽留的意思,她后退一步,避开了,那擦着衣袖划过去的手落了个空,却迟迟不曾收回,宋婉看着又是一笑,没再说什么,带着钱嬷嬷离开。
“姑娘可是不舍?”
钱嬷嬷有几分担心,她误解了宋婉最后柔声叮嘱的意思。
宋婉笑:“是很担心啊,怎么成为白月光实在是一件需要费心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成,又成了几分,随他去吧。”
不是想要成为后来者的阻碍,只是、不甘心。谁没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呢?她不甘心梦碎。
第68章 (倒v结束)
许多年后, 王冲之偶尔会想起宋婉,推开窗,看见那粉tຊ红桃花的时候他会想在灵山寺看到的一树桃花, 便是看到天上飞鸟,他都会想那时候是谁在自己的耳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