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那会儿,宋祈年长得帅,那脸蛋不知道惹多少小姑娘喜欢。有一天有个傻姑娘突然在主席台拉了条横幅,明晃晃地告白,上面大剌剌地写着——
“祈祈,珠珠,永远最配!”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比如李睿。
他就顺势给宋祈年取了这么个名儿,扬言这是哥俩之间的爱称,没想到,被班上人听见了,渐渐这么叫的人越来越多。
宋祈年气得够呛,揍了李睿一顿,把他打成了包子脸。
那阵子,宋祈年出门都是帽子口罩墨镜三件套,生怕别人喊他“祈祈”。好在时间久了,就没人喊了,只有李睿一个人喊。
一喊喊五年。
李睿这会儿又欠了吧唧地故意招他,“祈祈。”
“你滚。”宋祈年冷淡地踹了他一脚。
“粗鲁!”李睿躲开后去搭他肩膀,莫名感觉费劲儿,他啧一声,“你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上次订婚宴还没觉得搭你肩膀费劲儿。”
“是啊是啊,”宋祈年凉凉道,“再过一阵子我就两米了。”
妈的智障。
上次来参加订婚宴,自己穿了多高的增高鞋垫心里没点数。
“你来淮城干什么?有事说事,我还得回去写作业。”
宋祈年知道李睿不能久待,他突然来淮城也不会兴致使然。都是出身在那样的家庭里,没脑子没心眼不过是自谦说笑而已,不会是真的没脑子。
论起耍心计,他们这样出身的人玩儿得最会。
“你急什么啊祈祈。”李睿故意埋汰他一句,看见宋祈年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他就笑得不行。
好一会儿,他才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不笑话你了。我这次来,是有正事跟你说。”
李睿敛去脸上的笑意,“你知道你上次凌晨飞回淮城,为什么没人拦你吗?”
宋祈年:“我姑姑回来了?”
“不是。宋教授还在国外出差,听说她那个前夫又死乞白赖地求她复合,她就借着学校交流学术的由头去国外躲躲了。”
“那是?”
“是宋老爷子。”
宋祈年握着汽水罐的指节,刹那间攥紧。
“你爸那晚没拦你,是因为不敢拦你,”李睿沉声说,“宋老爷子那晚醒过来了,他帮的你。”
嘀——
一声车鸣笛声猛然乍起,响彻整个街道,像是为了给李睿最后那句话伴奏,如雷贯耳。
宋祈年敛睫,手臂上的青筋凸起。
他在忍耐。
“好了,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么个事情。”李睿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没多说,只安慰了两句。然后说起自己晚上九点飞京北的航班,现在已经快八点了,不能再待。
走之前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
“今天来的比较急,就带了一瓶。这是我专门托我一个朋友去国外旅游的时候带的,问了很多呼吸道疾病方面的专家,说这个药效果好,副作用小一点。你看看,是不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药?”
宋祈年翻了翻瓶身,扫了几眼上面的英文,“是这瓶,谢了。”
“不谢不谢,咱俩之间还客气。这药是给她买的吧,她怎么样?”
“不太好,病情有加重的征兆,估计是林家人不老实,又给她委屈受了。”宋祈年把药揣回口袋里,“她也不说。”
“那是她不想给你添麻烦。”
宋祈年和林笙之间的事情,李睿没什么说话的立场,他更没那个资格评头论足。他随手拍了下宋祈年肩膀,“我真走了。”
“嗯。”宋祈年跟他说了句平安。
李睿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他转过身,露出一个贱嗖嗖地笑:“不要太想我哦,祈祈。”
宋祈年笑着砸了一个易拉罐过去,“滚吧你。”
“再喊揍你了啊。”
李睿这才坐车离开,车身渐渐化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街口,宋祈年垂下眼皮,脑子里开始思忖那些事情。
却在偏头时,一眼看见对面公交车站牌下的女孩儿。
那双眼,直直地望着他。
“宋祈年,”她好像叫了声他的名字,然后说,“我有话问你。”
第30章 最后一面
夜晚八点半的市中心街道热闹喧哗。
老人们饭后散步, 打着蒲扇商量着明天去哪个菜市场买菜便宜,说是孙女嘴刁要吃基围虾。一群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嘻嘻哈哈地转着篮球,笑得肆意, 经过公交站牌时目光瞥了眼站着的两个人,脚步微顿后便加快, 打闹着走了。
停顿的刹那只觉得。
黑衣服的少年真高, 他女朋友也真好看。
许柚似是看见了那群男生心里的所想, 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跟宋祈年拉开半尺的距离。
宋祈年靠在路灯杆儿上,手揣在兜里,聊起刚才她说的话,“你要问什么?”
“……”
其实许柚也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可能想问他台风雨那天到底是不是因为林笙才爽约, 也可能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林笙, 也许还有那么点儿想问问他,她对他来说算什么。
太多了,千言万语都好像说不清楚, 最后化成了许柚嘴里含糊敷衍的随口一问, “刚才那个人是?”
“我以前的朋友。”
“这样。”
两人陷入沉默。
绿化带的树梢被突起的夜风刮的簌簌响, 空气中那点微末余热也慢慢转凉, 看着天气,似乎有些要下夜雨的架势。
“等我一下。”宋祈年忽然说,然后朝斜后边的便利店走去,脚步不快不慢, 还是那样随性。
没过两分钟又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柚听得很清楚, 少年最后停在了她身侧。
下一秒,一把雨伞伸了过来。
“要下雨了,拿着吧。”他说。
许柚眨了眨眼,目光从那把崭新的雨伞移向拿着伞的那只手。少年还是穿着一件黑色套袖,露出来的小半截胳膊皮肤冷白,入了冬的寒凉天气,他跟不怕冷似的。
而后,她才抬眼,看向了宋祈年那双深邃冷静的瞳孔。
眼皮单薄而狭长,笑起来温柔多情,不笑的时候更显冷漠。
很冷,很假。
可许柚明明记得,在初遇时,宋祈年那双眼很有神,灼灼耀眼,像天上的太阳,温暖又充满生的希望。所以她在病床上恢复意识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看着他,听着他说话。
将那句“好好活着”牢牢记在了心里。
现在却觉得何其陌生。
许柚偏过头,推开他的伞,“不用了,没下雨。”
“一会儿就下了。”他说。
“可现在没下。”她驳。
两人莫名其妙地陷入纠结和争执。
准确来说,是许柚一个人在纠结和争执,她就跟迟一步进入叛逆期的孩子一样,下意识地想去反驳宋祈年说的话。
尽管他说的没错。
但她就是不想接。
残月透过云层,浅浅落下几抹光辉,不过几秒间又被厚厚的云层隐去。天空黯淡,街道霓虹,十字路口的红灯像是一辈子那样漫长,怎么都变不了绿灯。
街口还是一样的热闹,唯有站在公交站牌下的两人沉默的可怕,气氛僵硬地像一团发过了头的面团,干巴巴的。
可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没说过什么话,除了他们自己也没别人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面儿上还保持着那份半真半假的平静。电话里也是因为隔着网线,聊天说话不曾那么僵滞,直到此时面对面时才觉得似乎相隔万里。
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这种感觉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宋祈年靠在路灯杆上,单手揣兜,另一只手上拿着那柄被拒绝的雨伞。过了会儿,可能是站着累了,又换了个一条腿半屈起的姿势站着,雨伞也被懒洋洋地勾在指节上。至于那只揣着兜的手,则是摸出了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银质打火机和一包爆珠女士香烟。
都是刚刚李睿放他衣服里的。
那家伙就是骚包,说什么女士香烟的烟草味是薄荷香,还爆珠,贼带感。让他也试一试。
风有些大,宋祈年只能微微垂下脖颈,拢着火点烟。指节轻擦一声,机盖打开的瞬间冒出一撮深蓝色的火焰,泛着幽光,点燃了烟。
少年一身黑,头顶的棒球帽也是深黑色,一点火星被他夹在指尖,猩红明灭可见。他气质偏冷感,抽烟的时候也不例外,耀眼又夺目。
许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良久,她慢慢偏过头,“八点半了,我回家把憨居居送到你出租屋的巷子口,你待会儿在那等我。”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轰隆一声,开始打雷了。
两边绿化带的树叶也沙沙作响,随着风声变大,乌啦啦地吹。没几秒,豆大的雨珠开始降落,砸在地面上、身上、皮肤上,四溅开来。
真的下雨了。
雨势渐大,雨滴汇成一条小小的水流,将许柚脚边的泥沙缓缓冲进下水道口,微微沾湿了她的白鞋尖。
她失神地看了这么几秒,而后反应过来般,朝后退了退避开将落的雨点。
只是后背却贴上了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
少年的胸膛是有温度的,是滚烫的,里面的那颗心脏搏动的心跳更是有力的。可许柚却像是有了后遗症般,捱上去的那刻,脑海里翻江倒海似的涌现出许多场景和话音。
宋祈年推开她,说“不要越界”。
吴萌说宋祈年的外套小心地披在另一个女孩儿的身上,那件外套上,是否也会留着少年身上的余温,去温暖着别的女孩儿。
许柚急促地喘了口气。
明明冷静了两天,也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可少年人的感情好像永远都是冲动的,不理智的,所以即使她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
甚至在看到宋祈年的那一秒,鼻尖就泛起了酸。
她忍住了,她也以为她忍住了。
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根本忍不住。
像是不受控般,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
许柚猛地又朝前跨了一大步,任凭风雨打在她的身上,宁愿淋湿也不愿意被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她一脚跨出唯一挡雨的公交站牌,想要逃离开。
可有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她。
然后倏地将她又拉了回去。
“下雨了,伞拿着。”宋祈年将伞放进她手里,声音淡淡,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好像他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修养和绅士该这么做而已,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冷静明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有半点起伏的表情。
就连当初手臂划出一道那么长的伤痕,发那样的高烧,烧得整个人意识都浑浑噩噩了,他还能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这样一个人,真的有心吗?
许柚抽开自己的手臂,“不用了,司机在街口等我。伞你自己留着吧,到时候我会把憨居居送到你楼下。”
说完,她要走,可是圈着手臂的那只手怎么也甩不开。
少年人的手劲儿很大,平时不显山漏水,一旦真用起力的时候,别人根本无法反抗。更何况,女孩子力气本就偏小,皮肤也经不起折腾,还没用什么力皮肤就已经发红,像是受了什么虐|待。
宋祈年手顿了顿,慢慢松开,但伞还是被他强硬地放在她手心,“明天A9,病了不能请假,你想旷考?”
“跟你没关系。”许柚小声说。
“拿着。”
“不用,我说了不用,我自己可以去买……”许柚把伞推给他,推来推去还是被老老实实地摁在她手心里。那刻,她心里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股无名火,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委屈和愤怒,全部倾泄出来。
她自暴自弃猛地用力一扔,伞柄脱手,不受控地砸向少年的肩膀,“我说了不用!”
伞重重地砸向宋祈年的左肩,然后又狠狠地落在地上,“啪”的一声。
气氛斗转直下,降到冰点。
这下表面维持的那点平静全部撕碎。
少年目光里有了一丝不解,似是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情绪如此激动。
实际上,许柚的情绪也仅仅只激动了几秒。性格原因,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坏情绪转向别人,什么都埋在心里,什么都自己消化。很快,就把刚才那抹愠怒压了下去。
她抬眼,看过去,再开口时声音竟然带着点悲凉:“宋祈年,你大可不必这样,台风雨我不是没有淋过。”
一句话,少年冷淡的眼神忽然起了涟漪,里面是错愕、震惊与藏得很深的别样东西。
“叮咚。”
一滴雨珠砸在宋祈年的发梢,缓缓淌到他的长睫,他喉结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清澈的声线突然变得干涩,话里还带着一抹不敢置信的迟疑:“那天,你去了?”
谁都没有指名哪一天,但谁心里都清楚。
许柚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数次想要靠近的少年,第一次那么想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