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宋祈年。
父亲在世,家世显赫。
他不是淮城无父无母、半工半读的孤儿,也不是那个需要许柚帮他心疼钱的穷学生。他是京北宋家的唯一继承人,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
所以一直以来,他待她若即若离,不冷不热,并不是什么原身家庭的性格使然。
只是因为他看不上她而已。
直到现在,过往那些不对劲才慢慢全部表露出来。
为什么宠物医院时他会找借口骗她离开自己付钱,因为他不想暴露身份;
为什么他总是平白无故消失,一中却从不敢开除他;
为什么他是个孤儿,却能那么顺利地转进不轻易招收转学生的一中;
为什么他总与别人格格不入,看似桀骜不驯却总给别人一种已经收敛锋芒的感觉;
为什么他看起来从不在意淮城的人与事,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淮城的人,他是京北宋家的少爷。
淮城这座城市配不上京北市来的少爷,许柚也配不上家境显赫的宋祈年。
因为他一开始就不是“他”。
他是个骗子。
骗了所有人,将所有信任他的人耍地团团转。
宋祈年,你为什么要骗我?
什么都是假的……
他说我想跟你做朋友是假的,他说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抽烟的人是假的,他说台风雨有私事才爽约也是假的。现在甚至连宋祈年这个身份都是假的。
他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从这一刻开始,宋祈年这三个字,像是高温灼烧后滚烫的烙铁,想一遍,许柚就疼一遍。
太疼了,太可笑了。
十八年来,许柚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的像个笑话。
那群人什么时候离开的,许柚不知道,怀里的小猫什么时候停止抽搐、没有呼吸的时候,许柚也不知道。她茫然地翻着小猫渐渐冷下来、即将变得僵硬的身子,窗外的冬雨也不知何时开始停了。
一切都结束了。
被抢走的手机平安无事地放在她的腿边,许柚跌在地上许久,也没有去拿。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A宋祈年”几个字跳入视线中。
好像有些玄幻,许柚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久都觉得不认识,她慢慢把手机拖过来,然后手指滑开接通页面。
“许柚?”那边的少年喘气很急,还有呼啸的风声,像是在玩命狂奔,就像那天他果断抛开她,奔向林笙一样。
“许柚,许柚,在听吗?”那边的声音越来越着急。
许柚眼神如一潭死水,她蠕动干起皮的唇瓣,“猫死了。”
“……什么?”
“宋祈年,不。”许柚举着手机,平静无波地说,“宋少爷,我说,猫死了。”
“憨居居死了。”她平平地复述一遍。
她跟他唯一一点联系,从现在开始,死的一干二净。
那边的背景音喧哗嘈杂,风声大得像是少年孤身立于崖顶,凛冽的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许柚,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你等我,好吗?我回来跟你解释。”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许柚的神经,她眸底有了一点波澜,“回来?”
“是。”少年掷地有声,“你等我回来,很快,就现在。”
许柚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麻木地拿着散落在地上的证件和单子,明明感受到怀里猫的温度已经变冷,她还是执拗得往宠物医院的方向去。
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轻声说:“宋祈年,我等你最后一次。”
……
时间流逝的很快。
晌午的天放晴了一会儿,下午又开始狂风大作,直到傍晚晚霞悄然出现一瞬,最后天全部暗了下来。
漆黑的夜空看不见一点繁星,像是黑布全部笼罩了整个世界。深夜已经没有在下雨了,但是温度却像降到了零点。
许柚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巷子口,怀里倔强地抱着躯体僵了的小猫,坐在那儿,看着外面,执拗地等着最后一次。
手机电量耗到最后关了机,许柚还是没有等到宋祈年。
他再一次失约了。
猫也死了。
凌晨四五点的淮城,天蒙蒙亮就下起了小雪,晶莹的雪粒落在了小猫僵硬冰凉的身子上,许柚麻木地轻轻拂开。她抬眼,与巷子口探来的一道强烈白光相撞,随后响起几声鸣笛,和许宴匆匆跑来的脚步声。
“小柚!”
许柚从蹲了一晚上的台阶上站起来,看着许宴心疼着急的眼睛,什么委屈和愤怒都没说。
她只是忽然回头,最后看了眼那层没有亮起灯的出租屋,原地站了会儿。然后低下头,慢慢摘掉了左手的腕表,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指腹摩擦一下,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看。
“小柚,你——”
“我没事 。”
许柚拿起放在腿边很久的包,坚定地扯下那个旧旧的兔子挂件。然后拉开拉链,里面装着宠物医院的报告单,A9联盟的成绩单,还有那本厚厚的、足足写了834页的日记本。
全部弃如敝履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哥,”许柚轻轻抬眸说,“你帮我转学吧,不留在淮城,也不转去京北。”
她要去一个没有宋祈年的地方,还要远远地离开淮城。
淮城这座城市,太让人伤心了。
-
2017年,冬。
两条凭空而降的热搜,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也将整个淮城一中搅得天翻地覆。
校外围堵,狗仔翻墙,论坛瘫痪。
一夕之间,所有关于“宋祈年”的抓拍、试卷、证书奖状、事迹全部被挖了出来。好的坏的、明的暗的、正的反的,以迅雷之势传播蔓延,一中师生不得安宁。
就在淮城下了第一场雪的那天。
许柚转学离开,不告而别,许宴越过校级给她签了最高保密协议,没有人知道她转去了哪里。
只有垃圾桶里的几样东西,被一个风尘仆仆回来的少年失控地翻了出来。
一张是A9联盟中女孩儿排名全班第14、全校第199的成绩单。
另一张的日记最新页上,仅寥寥几行字。
日记第834页。
猫死了。
宋祈年,你再一次失约了。
我给过你机会。
所以这次,扣10000分。
第32章 京北大学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
2018年, 夏,高校录取通知书陆续发放到准大学生手里,这一年的高考真正落下帷幕。
听许宴说。
吴元海今年退休了, 天天和隔壁的退休老大爷喝茶下棋,输了棋又拉着一张脸。隔天就去另一家老大爷那儿, 两个人有事没事去钓鱼, 脸晒黑了不止一个度。
江楠和王黎发挥不错, 双双考上了淮城本市的一所一本大学, 两人毕业就确定关系了。邹北和王书浩也考上了重本,一个去了安皖的理工211,一个填到了南江的科技大学,说还是南方城市待在舒服,就留在南方读大学了。吴萌高考发挥超常, 录取到了津城的一所985大学, 听说她家里人特别高兴,请老师吃饭都请到了小学和幼儿园,鞭炮烟花放了几天。同学也是坐了一桌又一桌, 根本坐不下。
但她身边一直留着一个空位, 说是给同桌的。
可到升学宴结束的那个晚上, 也没有人来。
还听许宴说。
今年淮城文科状元的分数, 突破了往年新高,淮城一中校领导乐得龇牙笑,到处拉满了横幅庆祝,还说电视台都要去采访那个叫“林笙”的女生。
女状元的称呼, 当真是名不虚传。
理科状元不在淮城一中, 是隔壁实验中学的一个男生,被称为这一届最大的高考黑马。
至于那个人。
听说全省前一百都没有他的名字。
-
在大家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许柚也收到了邮箱里寄来一封信。
名字叫“时光中的一封信”,寄信时间为三年前,2015年的那个夏天。寄信人是她的父亲,许青山。
乖囡,展信如晤:
2015年的今天,爸爸很高兴,因为我的乖囡考了第一名,是个小状元了。
三年时间过得很快,乖囡,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高考应该结束了,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吧。
让老爸猜猜,我女儿肯定是状元,淮城的文科状元,淮城最厉害的一届文科状元。
老爸开玩笑,爸爸小时候家里穷,从农村到大学老师的这条路,爸爸走了很久很长,读书这条路上的苦吃了很多。所以不管你将来是不是状元,考没考上理想的大学,你都是爸爸心里最厉害的小状元。
我的乖囡和爸爸很像,都喜欢那些古董,还说长大了要跟老爸一起去看遍全中国的文物。老爸也想,小时候劈柴挑水想,读大学给人家洗盘子那会儿更想,逮着一个外国人就给他讲咱们大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说个没完没了,差点给人说急眼儿。
乖囡,等你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老爸带你去国外的博物馆转一趟!就咱们父女俩,不带你哥跟你妈。
最后,老爸爱你,愿你一生平安顺遂。
我的女儿,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署名:许青山。
时间:2015年x月x日
……
太过遥远的回忆纷至沓来,三年未曾被人提起的名字,就这么落款在最后一行。
许青山。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许青山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一直言传身教地教导许宴和许柚,做人要坚韧,一次倒下没什么,系好鞋带挺起胸膛再站起来,管它吹来的是哪阵风,我就是要站稳、站好。
许柚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三个字,喊了一声,“爸爸。”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光阴飞逝。
2019年6月6日。
许柚吃完包子油条,脚步匆匆地套上衣服往外走,左胸前的高中校徽印在红白色的校服外套上,和远处操场上升起的国旗相得益彰,张扬而浓烈。
她走进教室,熟练地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摊开卷子刷题。
窗外绿桠疯长,蝉鸣聒噪,教室里充斥着笔尖滑过纸张的沙沙声。
又是一年仲夏。
许柚放下笔,目光扫过胳膊下批出来269分的文综卷,随后停在教室门口挂着的“复读班”牌子几秒,然后又落在黑板上写的几个显眼字体。
距离2019高考倒计时:
还有0天。
最后,女孩儿清冷平静的眼神收回,重新回归到文综卷上。静静看了几秒后,她提起笔,在空白处写下一句话。
许柚,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喂,你写什么呢?”同桌是一个叫江聿的男生,撑着下巴笑得吊儿郎当,性格还不错,就是挺浪。
他们都是转学生,都不是海市的本地人,但不妨碍他俩成绩很好。
许柚冷淡地遮住,“怎么,年级第二连这都感兴趣?”
“不感兴趣,随便看看而已。”江聿扬眉看向窗外的朝阳,笑得很欠,“就想跟你说句高考加油,别被我反超了——”
“年级第一。”
——————
京北市的十月初还有仲夏的余热,到了下旬,温度就开始慢慢下降。
新生刚开学一个多月,先是经历大张旗鼓地军训,再是长达八天国庆假期地疯玩,到了十月下旬,才终于适应了大学生活,收起玩儿心进入学习。
京北大学,三零二寝室楼的走廊里,两个女生拎着几瓶玻璃瓶装牛奶,一路走过去叮铃哐啷。
“辅导员是不是说今晚到?”陈婷问。
“应该是,”陆雪想了想,“ 我听辅导员说,她没来学校是在国外出了点小意外住院了。这都休养两个月了,而且国庆假期都过了,应该休养好了吧?”
陈婷:“我其实还挺好奇的,‘许柚’这个名儿,听起来就觉得是个可可爱爱、软软糯糯的南方姑娘。”
陈婷是东北来的,性格大大咧咧,说话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可能是北方人的执念,从开学到现在,念叨最多的就是,天赐一个南方室友给她。
陆雪是京北本地人,有点小内向,说话做事严谨。
但是总一本正经地搞笑,开学这么久,陈婷常被她笑得肚子痛。
陆雪又开始一本正经,“不一定,可能反差,高冷话少。”
陈婷:“不可能!我看了开学名单信息,许柚是海市考来的,不能再南方的南方城市!肯定是个南方软妹子——”
随着寝室门被两人推开,一道高挑的背影出现在视线中。
阳台的推拉门开着,下午四五点的斜阳探进来,不偏不倚地照在女孩儿的半边身子上。很高,很瘦,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曲线曼妙。
尤其是她这会儿正抻着双手去够柜子,短袖上拉,露出那半截儿细腰,白又嫩。
看得陆雪一个女生都脸红心跳。
陈婷就豪迈许多,一声“大妹子”响彻寝室,就跟开学见到陆雪那样冲上去就是一个拥抱,热情得让人难以拒绝,“许柚,你就是许柚吧,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啊,还来的那么早!早知道我跟陆雪去帮你拿行李了!来来来,累了吧,手酸了吧,重要的是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