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喝酒,真觉得人不可貌相,“他今年来了京大的经管院,也学的金融,你学弟呢。”
宋祈年低睫转着酒杯,“哦,挺好。那以后找他喝酒,别找我。”
“怎么了这是,”李睿嘴贱,“吃醋了啊,祈祈?”
宋祈年笑着踹了他一脚,“说了别叫这恶心的称呼。”
李睿欠了吧唧地招他,“你放心,江聿来了也得排你后边儿,你是我正宫。而且人家才没那空找我喝酒,人家可是跟女朋友一起考上的京大,听说是在复读班认识的,江聿成绩那么大进步可离不开那女孩儿的影响,这可是一起拼命奋斗、互相交过心的感情!是咱们能比的吗?”
“也是。”宋祈年兴致缺缺地应一声。
“前段时间他女朋友在国外出了点意外,申请了延迟返校,这两天就回来了。说是改天带去见了江老爷子后,还带来给我们见见,你去不去?”
“不去,没兴趣。”
说完,宋祈年解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从兜里拿出手机往外走,偏了下头示意李睿注意点他的衣服。深色的冲锋衣外套,跟少年的冷淡疏离的气质很搭,穿在身上的时候让人不敢随意觊觎,脱下来搭在沙发上也让人不敢随便靠近。
“知道,谁还偷你衣服。”李睿笑话他一句。
话音刚落,他就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微微敞开的口袋。
李睿知道,那里放着一个东西。
从宋祈年自高三下学期转回京北,到现在已经大二了,一年多的时间里,无论他去哪里、做什么、穿西装还是休闲服,兜里永远揣了个东西。
李睿偶然碰到了一次,触感冰凉,似乎是个银质金属。
不像打火机。
那次之后,宋祈年有意揣好不让人碰到。
李睿也没再见过,足足被钓了一年的胃口。
宋祈年这人没什么世俗欲望,连宋家继承权都不要的一个人,李睿打心眼儿里不相信他能真正宝贝什么东西。估计是什么绝版的藏品,或者哪淘来的打火机,所以李睿也没多想,就从兜里拿出来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
破烂?
其实那酒吧说得也没错,真就一个破烂。
但耐不住宋祈年紧张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多了个收集破烂的癖好,揣在兜里跟宝贝似的。
发现那“破烂”掉了的时候,李睿也是一怔。
宋祈年单手猛地拽住他的衣领,眼神冷下来,丝毫不顾及两人多年的兄弟感情,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话——
“李睿,东西要找不回来,兄弟别做了。”
后来几天,两人陆陆续续去了酒吧几回。
尤其是昨天,就差派人把酒吧翻了个底朝天,连一年前某个客人掉的耳环都能找着,偏偏就是找不到宋祈年的那个“破烂”。
李睿那会儿就绝望了,知道大概率是找不回来了。
他灰溜溜地回家嚎了一晚:「祈祈,祈哥,我爹。」
「我派人去国外给你买一个更好看的?或者聘请高级设计师定制一个?还不行我花重金给你做出来一个原样的?」
「宋祈年你差不多得了,再矫情我可就懒得哄你了啊,还是不是兄弟了?几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破烂?」
「你别装死,回我!!!」
好赖话都说尽了,宋祈年也不知道看没看,反手就将他拉黑。
今天一早,李睿只好腆着张脸,硬是找人找到了射击俱乐部。
宋祈年有时会来玩的地方。
结果人压根懒得理他。
他看宋祈年刚命中靶心的眼神,像是跟命中他的脑门似的。
“哥,祁哥。”李睿讨好,“要真那么重要,我找人帮你再做一个,成吗?”
宋祈年冷冷掀开眼皮,“把你拆了再重做,成吗?”
“……”
李睿叹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知道你那么宝贝,我说什么都不碰。而且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你说说你,回京北一年多了,那个东西一直揣身上还不给人看,我以为是哪里淘来的玩意儿,就忍不住想看看。好奇是人的本性嘛。”
“那不是玩意儿。”宋祈年嗓音沁了冰,“李睿,我最后说一遍。”
“那不是玩意儿。”
李睿被他突然正经的脸色和话里的警告惊愣住,嗓子哑了般,有些说不出话来。
少年五官和一年多前淮城的人相差无几,可就是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差别来。
以前的宋祈年,看似漠然薄凉,但他的血液和心脏是有温度的。
他会拿出兜里仅有的几块钱给路边的野猫野狗买东西吃;也会一边冷着脸拒绝每个向他告白的女生,一边礼貌地告诉她们学习最重要;也会在回家的路上随手捡起路边的垃圾,亦会在公交车上起身让座。
他是寡言少语,但他心性是滚烫的,是个外冷内热的大男孩儿。
可自回到京北以后就不是了。
好像从淮城回到京北的仅仅是他的躯壳,灵魂抽离,意识远去,真正地做到了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反正我也看见了,你也不用再瞒着我吧。”
李睿看着他,“丢了这个东西,是不是和你那会儿死活非要从淮城转回京北的原因有关?”
宋祈年背朝着他。
少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清瘦挺拔,自然垂下的双臂,不知何时悄然握拳。他就这么缄默地站在原地几秒,而后低头垂睫,拿起了桌上的那柄还没收回的枪。
耳罩和护目镜被扔在一边。
宋祈年偏头看向靶心,慢慢举起右手,指节扣膛,枪口对准远处的靶心。深邃的长睫远远凝视着,像是透过靶心看向某个远去不知所踪的人,眸底闪过一丝落寞。
他微眯眼睑,青筋暴起的冷白手臂猛地发力,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
“砰!!!”
许、柚。
你、怎、么、敢、的。
第35章 重逢
超一线城市的街道, 永远熙熙攘攘。
黑色宾利车自宋家老宅驶出,车内气氛沉闷压抑,开车的司机缩了缩肩膀,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去哪?”宋淮翻了一页财经杂志。
宋祈年仰靠在座椅上,下巴抬起, 黑色卫衣帽子遮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个线条冷淡的下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溢出一声短促的呵, 很轻的音,唇间随即扬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嗓音不冷不淡,夹枪带棒地讽,“不去医院看老爷子, 他也没醒, 不用拐弯抹角地试探。”
宋淮合上手里的杂志,“我看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这么对长辈说话。”
“父亲过誉, 我手里那点股份怎么能跟你比, 翅膀硬也得等老爷子醒了把股份转给我的那天。”宋祈年单手摘掉帽子, 嘴里耍混地说了句。
“宋祈年, ”宋淮眯眼看他,“我宋淮不一定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无所谓,我也不想当你儿子,那天你派人去淮城找她的时候, 我就跟你断绝过关系了。”宋祈年懒得再装, 冷下脸,一把拉开车门。
司机吓得猛地停车, 车身还在摇晃走动,少年已经熟练矫捷地一跃而下。
他向来这么我行我素,宋淮也奈何不了他。
……
下车不远的地方是赛车俱乐部。
李睿去年突然着了魔地喜欢上玩儿赛车,说是刺激,能在风驰电掣中感受生命的真谛。他妈知道后揪着他耳朵一顿骂,说他就是没接手家里,单纯闲的,出了事他就后悔了。
李睿表面儿上答应,背地里拽着宋祈年一起玩儿,两人有时候会比一场。不过两人都不是专业赛车手,只跟着教练学了些时候,比赛也是面上说着好听。
宋祈年来得早,换了身赛车服后,照例跟几个玩赛车的朋友开车飙几圈。
速度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快。
“宋少今天怎么了?”另外几个玩赛车的扎堆在一边看着,一个叫赵旭峰地跟李睿和宋祈年熟一点,他随口问了句。
“心里不爽呗。”李睿暗暗叹气。
估计还在为那丢在酒吧的破烂郁闷。
赵旭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这群人单纯是因为玩赛车熟悉起来,平时也就在俱乐部聊聊儿,私下里不来往,是以他没多说,转了话题道:“睿哥,今天是不是还有一个你的朋友要来?”
“对,一会儿就到了。”
李睿瞥了眼手机,两分钟前江聿给他发消息说快到了,女朋友在车上,得稳着点开,让他别催。
“操这小子,人还没到呢,就秀起恩爱了。”
说话间,一辆黑色迈巴赫从赛道外的机动车道开过来,驶近时,车窗降下来伸出一只手,朝这边晃了晃。随后,车速减慢时,江聿从里面懒洋洋探出来,“睿哥。”
李睿也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开近。
旁边还算宁静的赛道猛地刮起一阵风,赛车呼啸而过。
江聿和车内的许柚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在一众疾速飞驰的赛车中,一辆深黑色的赛车遥遥领先。暗色的车窗隔离着车内和外界,只能隐隐看到驾驶座上,一个男人模糊的侧脸。
像风,难捕捉。
江聿知道车里的人是谁,肆意妄为惯了。他慢悠悠地开车,点评一句,“车技不错。”
“是吗?”
“你不了解,玩赛车的都这样。”
许柚望着车窗外,近视一百多度的眼睛无法在疾速狂飙的赛车里看清男人的脸,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
赛车又飚了一圈。
呼啸的风四起,将远处几个扎堆的人喊出的那句“祁哥”,一并同漂浮的尘土带了过来。
许柚眼睫倏地颤了一下。
心房某个最深处已经蒙了尘的地方,再次被轻轻敲击,刻意被她埋没在记忆中深处最底部的回忆,也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一年多不曾想起的那个名字,弥漫在耳边,风都吹不散。
她恍惚间听见江聿说,“祁哥这是不要命啊,这么开。”
许柚目光远望着,车玻璃倒映出她清冷的眉眼,终于出声淡问:“那是谁的车?”
江聿不以为意,“宋少。”
拐过了一个弯后,他解释道:“你以前生活在淮城,不知道京北市的事情也正常。宋家是京北市的资本大鳄,眼下宋家就这么一个继承人,圈里不熟的人都叫他宋少。”
许柚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江聿难得心情不错。
今天江老爷子见了许柚,对她很满意,临走前说这下可以安心去国外了。这代表着,他之后的生活会轻松自由很多。
当然他开心的,远不止于此。
江聿心里畅快,不知是想让许柚快点融入他身边的圈子,还是别的什么,他主动聊起了这位京北宋少的事情。
“听说高一那年他不顾宋家所有人的反对,离开京北去了淮城,就是你转学之前生活的那个淮城。一去就是两年半,直到去年他考进了京大,才重新回到京北市上学,现在大二了。”
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江聿唇角微扬,“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淮城吗?”
许柚忽然觉得车里有些闷,抬手降下车窗,声音波澜不惊:“为什么。”
“为了一个女孩儿。”
江聿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诧异和微嘲:“不知道是谁,在他心底分量这么重,宁可弃了整个宋家,也要去淮城。”
此时半降下来的车窗,不合时宜地吹来一阵风,带着京北市干燥的闷热,而不是淮城海风的咸湿。
忽然间就这么吹得许柚心口发涩。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到底是为了谁;可也同样清楚,那个人不是她。
赛道上突然传来轮胎与地面的高速摩擦声,偶见几点火星四溅开来,那辆黑色赛车以极快的速度狂飙向终点,赢得比赛。
风声渐渐平息,比赛结束。
几辆赛车相继停下,打开车门,里面走出几个穿着赛车服的人,各个脸上洋溢着比赛后的兴奋和狂劲儿。
只有一个人,走姿稍显倦懒,脚步漫不经心。那人身上穿着黑白撞色赛车服,头盔夹在腕肘中,不经意露出的小半截手腕皮肤冷白,薄劲有力。
他走到一边的休息区,立即有几个穿着休闲装的人上前跟他说话,看样子都是京北市商圈里的少爷公子哥儿。
今天这场友谊赛,就是他们举办着玩儿的。
江聿将车缓缓停在一边,转头对许柚道:“来之前见了老爷子,算是让江家的人知道你的存在了。但还不够,得下车让他们这些朋友也知道你的存在,这样才有备无患。待会儿下车见到他们可以不用搭理,不过宋少你得打招呼,跟着我叫祁哥,也可以喊他学长。记得别跟着那些人叫宋少,他不喜欢。”
“现在下车跟我去见见?”
许柚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她朝着窗外看,淡然的眸光在注视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一时间有些怔愣。
不知不觉中,距离那场失望至极的决裂,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她的目光久久凝望着窗外那道身影上,像是跨越了时间的长河,看向一个阔别已久的老熟人,没有挪动半分。
这种目光在许柚身上很少见。
起码在江聿看来是这样,他跟许柚做了一年多的高中同学,她这个人像是自带屏障,让人捉摸不透。这种隐隐带着一抹算得上“酸涩”的情绪出现在她的眼底,实在少见。
江聿食指点在方向盘上,有些不解:“那个就是刚才黑色赛车里的人,宋家少爷宋祈年,你认识?”
许柚还在看车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