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脑子跟犯了轴一般,眼前不断浮现着宋祈年那抹笑,没什么动态感,敷衍至极。
她又气又委屈,将自己藏了两年多的心思宣之于众:“宋祈年,我看上你了!!!”
不是问她去没去吗,她就是去了。
因为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两年多了,她去了。
不是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吗,那她偏要说出来。
谁也没想到,事情闹得全校皆知。
可许柚想,她要求也没有很过分,她只是想听听究竟是为什么宋祈年要爽约,可他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勾着唇松散地笑一下,说着:“私事。”
直到今天,许柚其实已经不想知道了。
一根刺悄然埋在心里,越扎越深,直到慢慢消失在肉里,痛感变得麻木,便渐渐不会再在意了。只是不知道将来的某天,将它原地拔起时,会经历怎么样的一种疼。
既然宋祈年那么不想说,那她就不问了。
而且相比为什么没来的原因,许柚心底更在意他们约定那天见面所为的事情。
“喵。”
一声怯怯的喵叫声,突兀地在两人有些凝滞的气氛间响起。
宠物医院内的空调将温度降得很低,徐徐的冷空气缓缓下沉,从足底攀升至全身。成人身上的暑意消褪,只觉得一阵舒适,只有受了伤的幼猫瑟瑟发抖,似是有些冷。
“喵。”它又可怜地小声叫了一下。
许柚最先回过神来,走过去轻轻碰了一下小猫的后腿,感受着掌心之下的颤抖,“它是不是腿受伤了?”
“嗯。”
“那快点去找医生吧,都流血了,可能要做手术。”
宋祈年薄薄的眼皮半掀,精准捕捉到对面女孩儿脸上所有的表情。
在刚才的瞬息之间,她眼底的失落,怨意,直到后来的妥协,每一次情绪的转换都仿佛放慢了一帧帧图景,宋祈年尽览于眼底,即便她掩饰地很好。
察言观色,是宋家每个人的必修课。
这种别人眼里需要经过时间沉淀才能学会的功夫,宋祈年几岁时便已心领神会。
幼狮困于豺狼虎豹的噬人圈子里,形影单只,水深火热,他只能自救。
宋祈年眼底闪过一抹微讽,转瞬即逝。
他侧头看向许柚,说了句:“好。”
小猫果然伤得很重,拍了片子之后医生说幼猫的腿断了,而且伤口处沾了不少淤泥和污迹,不做手术处理的话,极大可能会干扰。幼猫没什么免疫力,随时可能会因为细菌感染死亡。
手术时间有些长,许柚和宋祈年在室外等了一个小时,手术也没结束。
“你打算养它吗?”许柚问。
宋祈年靠在椅背上,手指按着屏幕打字,“嗯”了声。
“你平时一个人住,空闲的时候还得去各个地方兼职,时间很紧的。”许柚小鹿眼亮了一些,试探性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养吧?”
这样她就有一个合理接触他的理由了。
到时候她就是它妈咪,宋祈年就是它爹地,一家三口儿。
她在心里偷偷想。
“不用,养个猫没多累。”宋祈年轻车熟路地拒绝她。
“我跟你一起养会轻松一点。”
许柚垂头看着脚尖,隐晦地提起另一件事,“我们现在是一个班了,可以跟普通同学那样说话,聊天,问问题,你没空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请假,也可以帮你照顾小猫……”
沉默半晌,她问:“我们可以不用装不认识了吧?”
“祁哥。”
第5章 否认
宋祈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身形修长,两条笔直长腿随意地舒展开来。一条腿上搁着手机,里面是一张数学试题卷的照片,他平时忙着兼职,经常利用这样的琐碎时间做题。
也不知有没有在听许柚说话。
“祁哥。”许柚喊了声,嗓音温软。
宋祈年不紧不慢地收起手机,鼻尖短促地发出一声笑,分不清他此时的喜怒,只听得他说:“可以。”
“真的?”许柚有些惊讶,不曾想过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难不成假的?”宋祈年轻挑眉梢。
“不不不!你都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不反悔。”
少年唇角微勾,浅淡地应一声,掌心的手机随意地被他抛上抛下逗着玩儿,意气风发。
有的人就是这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能攫取所有人的目光,看他热烈如芒,看他张扬肆意。
许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连日来的郁闷和委屈,这一刻好像都缓缓藏了起来,取代的是少女砰砰的心跳。
她望向他的那双眼里,藏了无尽的欢喜。
坐在导诊台的年轻护士,两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宋祈年和许柚,心里感叹着高中青涩的感情就是好啊。
“你们是哪个中学的呀?”她忍不住搭话。
“隔壁淮城中学的。”许柚说。
“重点高中呀。”护士嘻嘻笑着八卦,“你们俩是同班同学?还是男女朋友?”
听到那句“男女朋友”,许柚刚刚那瞬乱了的心跳,一时间又在加速跳动。她握着饮料瓶,指尖蜷缩了一下,没急着开口,下意识地偷偷看向旁边。
余光里的少年双肩挺括,背脊微弯,他单手胳膊撑在膝盖上,“同班同学。”
“不是男女朋友。”他声线略淡地补充。
许柚握着饮料瓶的手指紧了一点。
早知道会这样的回答,可是还是会忍不住涌起一丝怅惘与落寞。
她抬头,应和着回答,不知是说给护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们是同学。”
护士笑意僵在嘴角,她尴尬地转移话题:“挺、挺好的。对了,手术应该快结束了,小猫的情况应该会好一些,你们可以先去缴费了,就在左手边。”
“谢谢。”
许柚:“我去缴费,你在这等我?”
宋祈年握着手里的手机,慢悠悠转一下,“为什么你去缴费?”
“因为小猫我跟你一起养啊,你以后给它买猫粮,买逗猫棒,花钱的地方很多的。今天的医院费,我去付。”
“是吗?”
宋祈年瞳色偏深,直视人的时候,长睫微垂,隐隐带着一点压迫感,像是看尽人心底。
许柚的一句“是啊”被她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
她承认,她不是。
宋祈年脸长得好,个子也高,穿什么都是衣架子,走起路来带过一阵风,永远都是太阳晒过后的皂香味,干净清冽。
所以,好像看起来他也不穷,起码气质上更像哪家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矜贵少爷。
但听说他没爸没妈。
是个孤儿。
许柚跟宋祈年相识的两年多来,从未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其他的家人,连住的地方都是租的学生房。
那时候她好奇却也不敢多问,怕不礼貌。
直到有一次,学校要让家长签名一个单子,宋祈年的父母栏全是空的。许柚再三犹豫,才小心翼翼地问他:“祁哥,你父母的签名怎么都没签……”
“死了。”
少年面无表情,勾起的唇角似带着一点自嘲:“我没有父母。”
许柚震惊地张着唇,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既心疼又内疚,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没事。”宋祈年不在意道。
他静静地看着远处昏黄的路灯,一点点灯光在黑夜里聊胜于无,像是很快就会被漆黑的夜色吞噬,拖进无尽的深渊,而后全世界都坠入黑暗。
地下室死老鼠的腐烂味,阴暗空间里蔓延出的血腥味儿,还有幽暗角落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悚人声音……
都在眼前坠入黑暗时,争先恐后地朝他涌来、爬来。
许久许久,宋祈年忽然轻嗤一声,“死了才好。”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语气呢。
时间悄然过去了将近两年,但许柚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当她听到那四个字时,明明身处于潮湿闷热的夏夜,她却像被冷霜寒雪裹挟着。
无尽的冷意从头蔓延到脚。
那一刻,身边一直被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少年,好像从来都不是一尘不染的天上月。
而是费劲千辛万苦,从肮脏的污泥和深渊里挣扎着爬出来的复仇者。
后来果真见到宋祈年经常去兼职,他成绩好,做作业的效率出奇得高,两年来考试成绩稳如定海神针。再加上他家庭情况是如此,一中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左右,他只是想活得轻松一点。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凭着自己生活下去,这没有错。
许柚也经常会顾及这些,从不会让宋祈年花冤枉钱。
这次她说的养小猫,除了她确实很喜欢想养之外,便是希望能分担一点宋祈年的难处。
因为她不缺钱。
当年她爸妈意外去世以后,家里的公司却没有垮掉,这些年依旧蒸蒸日上,许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但也是因为如此,许柚怕伤了宋祈年的自尊心。
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腔热血,满身傲骨,不会低头要他人的施舍。更何况是宋祈年这种素来傲骨嶙嶙的人。
许柚看着缴费台,斟酌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轻松一点,高三起早贪黑学业也重,老是兼职会很累的。”
“而且我之前在社会爱心救助站那里捐赠过钱,也是给流浪猫和流浪狗狗,这次的手术费我可以先垫上,然后我们一起去救助站,那里可以报销......”
她嗓音偏清冷调,语速放慢后,听起来很温柔。
如同她的五官那般,漂亮亦柔和,像初夏清晨沾着露水的栀子花。说话时那双小鹿眼会一直盯着对方,瞳孔里只倒映着对方的身影,澄澈而灵动。
宋祈年缓缓移开了目光,表情冷淡。
他说:“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许柚眼眸微弯,“那你是同意啦?”
宋祈年没答,他晃了晃劲瘦匀亭的指节里握着的水瓶,“水喝完了,你能帮我买一瓶水吗?”
“可以啊,你想喝什么?”
“矿泉水。”
“好,你等着啊。”许柚接过宋祈年递过来的硬币,往一楼大厅的售卖机跑去。
直到那抹清丽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宋祈年才站起身,往左边的缴费柜台走。
他平静道:“缴费。”
护士看着窗外长相极为帅气的男生,不禁有些脸红,“连带手术注射和后期养护的话,一共三千六百块。”
“嗯。”
宋祈年解锁屏幕,扫了眼那点可怜的余额,皱了下眉。顿了顿说:“我记得你们医院,可以从会员账户里扣费?”
护士一惊。
眼前这个穿着普通的少年竟然会是会员?
他们医院是宋氏集团旗下的私人宠物医院,在全国数一数二,虽然淮城这家仅仅是一个分院,但成为会员的钱可不是小数目。至于京北市那边总院的会员费,那是有钱人的消遣,随便拉出来一个数字都渗人。
护士目光来回地打量着宋祈年,良好的职业修养将震惊压下去。
过了会儿,她笑了笑:“是的。会员的话,可以直接从账户划去费用,无需缴费。”
宋祈年报了一串卡号。
伴随着一声机械女声“缴费成功”的提醒,宋祈年半秒都懒得耽搁,他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半张脸掩在阴影里,没什么表情,接过那张缴费单便转身离开。
而护士还在震惊地盯着电脑屏幕上庞大的资金余额。
但她没注意到的,账户下方单独印着一处私人Logo,上面的“飞鹰”呈鎏金色,展翅翱翔的姿态似划破长空,不可一世。
而最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宋氏集团。
第6章 日记第734页
许柚拎着矿泉水进电梯,正巧碰见宋祈年抱着猫出来。
“这么快就好了?它好小啊,才半个月大吧。”她弯腰靠近小猫,摸了摸那条包成个粽子的后腿,随后直起腰准备上楼,“我先去缴费,你在大厅等我一下吧。”
“不用,刚交了。”
“你交的吗?那你不是把钱都交没了!”
许柚为他着急:“现在高三很累的,你不能再跟高一高二那样一边学习一边兼职,身体会垮掉的,我会……”
担心你的。
她轻轻敛睫,没有说出后面几个字。
宋祈年眼皮褶出一条好看的弧度,漫不经心地低头对小猫说话:“憨居居,有人说你这条腿治得我倾家荡产,你觉得她也是憨居居吗?”
许柚脸蹭地一下火烧起来,她尴尬得恨不得钻地洞,“不贵吗?我以为会很贵……”
“不贵。”
“那就好。”许柚佯装无事地点下头,脸颊还有烫。
过了会儿,她看着小猫问:“憨居居是它的名字吗?”
憨居居在淮城南边是“笨笨的猪”的意思。
“嗯。”宋祈年说,“刚取的名,怎么样?”
“挺好听的。”许柚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过为什么取这个名啊?”
“因为你。”宋祈年忽然抬头,扬唇说。
许柚猛地怔了一下,耳廓也像是被这道声音撞了撞,心跳开始无序地跳动,且速度越来越快,刹那间她耳垂开始发红,脸颊晕着热意。
他说,因为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无限的浪漫遐想,下一秒便见到宋祈年懒懒地倚在墙壁上,挺括的肩膀舒展开,唇微勾,“因为你笨。”
少年人过了变声期后的声音很好听,坏心眼地嘲人的时候,竟然隐约窥探出一丝温柔来。
又是这样的迷惑性。
好像谁都能听出一种他独对你特别的错觉。
也不知是失落的次数太多,还是已经对宋祈年虚假的温柔有了后遗症,这一霎间,许柚甚至不敢去看宋祈年的眼睛。
就这么放任自己沉浸在虚假的温柔里。
无所谓了,反正许柚这条烂命,也不值钱。
许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脑袋瓜前面被什么东西一敲,不轻不重地力道,有点儿疼。
“啊,嘶……”她捂着头,有些委屈地抬起眸,“你打我干什么。”
这混蛋。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心底所想,宋祈年盯着她,眼底收敛住了平时那抹的随意,反而多了抹正经。
他教训似的又屈起食指敲了下许柚脑袋,凉凉道:“别他妈又乱想那些事儿。”
两人边说话边出宠物医院大门时,空气中蔓延的一丝消毒水味飘来,遽然间,唤起了两年前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