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再对夫妻之事懵懂无知,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并非正经的婚后相处之道……
算了,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眼下,心很大的陈淼只是对着阿爹信誓旦旦道:“陛下是好人。”
这位外人眼中的金凤凰、阿爹眼中的乖囡,不禁回想起自己这几日来和陛下的相处——
入宫当日,经过一番繁琐的穿戴礼节,新鲜出炉的贵妃娘娘一身红装,端坐在昭阳殿的玉床上。
容凛来之前的白日里,刚在前朝跟大臣们打完几波嘴仗,又回太极殿批完了今日份的奏折,才强定下心神,令自己从从容容地走进昭阳殿。
陈淼垂着头,只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尔后停住了。
她虽被教导了些礼仪,可事到临头,还是没忍住悄悄觑了一眼——
容凛穿得庄重,挺拔利落的背影出奇得超逸出尘,此时却正立于书桌旁,看案上那几个不大成形的大字——正是陈淼写的。
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陈淼刚移动视线,容凛黑漆漆的眉眼沉静含笑,同步抬头来望她。
陈淼莫名开始觉得脸热。
似乎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起来。
于是,容凛就见这姑娘先是蓦地瞪大了眼睛,两人彼此怔怔地互望了那么一会儿,她才倏地移开了视线,手上却悄悄将眼前的却扇几不可见地抬高了些。
容凛哑然失笑。
他将这脸蛋红扑扑、五官稚气尚且未脱的小姑娘从脚到头端详一遍,缓缓微笑起来:“那日只是匆匆一瞥……如今定睛一瞧,果然很好看。”
陈淼听了,眼睫扑闪,半晌实在没忍住便抿了嘴笑,一瞬间春光遍洒,百花齐绽。
这也太容易哄了——
容凛见状,愈发弯了眉眼:“陈姑娘的字,”男人似乎停顿一下,但非常短,“瞧着也大有进益。”
陈淼:(*∩_∩*)
此后,陛下又陪她在内殿聊了好一会儿书画,临走之前,还叮嘱陈淼日后需继续坚持,锤炼笔力。
陈淼当即呆了一下,望着男人离去后犹自晃动的珠帘半晌,内心含泪应下:这、这样她偶尔想偷点懒都不成了啊,否则,怕不是成了抗旨不遵?
但第二天主动应声的宫女挽翠却成功挽救了她的看法——原来再不用强求速成,只要她用心就好了。
陈淼屏息等到了第二日傍晚,陛下终于再度莅临,他果然又来认真看她的学习成果,点评过几句,然后开口对她又是一番夸奖。
陈淼心又放进了肚子里,便重新:(*∩_∩*)
……
于是,对待眼前阿爹的不解与惊讶,陈淼心情不错,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得更准确些。
她只是又弯了眼睛,重复道:“陛下是好人!”
第12章
陈淼当上贵妃之后的首要大事,便是去太后所居的长宁宫里觐见请安。
先前诚意伯府方蕴兰给她安排的那些丫鬟,自然是一个都没带,但奇怪的是,见陛下那日领着她穿过小花园的那个稚气丫鬟却被带进了宫来。
见她扬着一张笑脸,本分跟在陛下重新安排伺候的大丫鬟身后,礼仪规矩一点不错,陈淼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原来如此。
“……所以,贵妃,你是来哀家这里喝茶吃点心的吗?”
陈淼呆呆回神:“啊?”
就在她呆愣的这一瞬,周围坐着的,已有两三人眼神露出嘲弄。
陈淼反应过来,心里恨不能咬自己舌头,连忙解释:晓说群幺儿武宜丝仪四幺二。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臣妾只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宫殿,不小心看入迷了。”
她一边摇头,一边羞赧地垂眸,那凝脂雪玉般的巴掌小脸上也渐渐染上了一层令人瞩目的薄红,有如神女降世,美不胜收。
在座之人皆知贵妃身份来历,只是甫一进门,来人头戴珍珠玛瑙花冠,一身金线凤纹大袖袍,当的是牡丹国色,富贵天成,方才一番开口,许是事先熏受了规矩的缘故,她又刻意放慢了说话,一口娇软的少女音色,竟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一时间,在场不知有多少或坦然、或假装坦然的人心里不是滋味,甚至油然生出种感叹:美貌仪态这种东西,或许真的是天生丽质,与血脉门第毫无关联。
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这会儿,容凛的后宫除去陈淼一个再没旁人,太后芈氏在去年陛下及冠之后便彻底还政,在长宁宫里虔诚供奉了佛像,平日里除了打理宫务,就醉心于侍花弄草,有时会招人进宫闲聊解闷。
比如现在,太后身边就零零散散围了一圈宫装丽人,个个容貌出挑身段风流,绕是陈淼这么心大的,也能一眼猜出这些女孩是预备做什么的。
陈淼早从身边的新嬷嬷那里得知,三年孝期过后,陛下也没允了后宫进人。不光前朝大臣们急,耗了近三年,太后也急。
不过芈太后是个体面人,并未直接下旨朝皇儿身边塞人,而是召了许多名门淑女进宫,皆来自京都内外州府有名有姓的人家。
所以陈淼一进门,就见一群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妙龄少女簇拥在殿前,入眼处一片花红柳绿,美不胜收,其眉眼中的骄娇之气,更令她一下就联想到了入宫前差点拜为姐妹的方蕴兰。
于是陈淼老实请安过后,便安静得跟个小鹌鹑似的,低眉顺眼地坐在下首位置。
见盛装而来的贵妃娘娘表现得如此低调乖觉,一时间,倒让许多人意想不到,部分表情管理不太好的,都没及时隐藏好眼神中的怔愣和意外。
其实陈淼也不是不想试图讨好一下婆婆,只是她实在缺乏经验,而且……好像也实在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毕竟、毕竟这些高门闺秀们一起讨论点评京中各府的门楼景致,市面上新出的点香法子,还有彼此衣裳的丝绸纹理,她一样都听不懂,陈淼有些羞愧地想。
这边陈淼话音刚落,太后还没说话,她老人家左手边的粉衣姑娘就跟刻意表现似的,抬高自己的手腕,露出腕间一对指宽的金玉双镯,娇声转移了话题:“娘娘,您这就不必苛责贵妃娘娘了,毕竟贵妃娘娘的出身……”少女点到即止,笑了一笑,然后才好似出于好意一般地为贵妃遮掩说道,“出身寒微,所以一时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接着,她善解人意道:“不过,等贵妃在宫里多待上几年,日子久了,自然就能懂得多了。”
话到最后,声音却越发尖刻,若有似无掩饰不住嫉妒。
太后茶盏锵地一声落在手边的案几上,声音不大,起码陈淼没被吓得一哆嗦。
但好像有人被吓着了,最先发声的少女和她身边的一些人本来还要一唱一和地说些什么,渐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其他人的沉默,开始噤声。
太后这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倏地笑了起来:“贵妃长得真是可心呢!”
她语气中充满了欣慰:“哎,我那皇儿,自小眼光就顶顶高的。他小时候怀相就不大好,打一出生就比他那些兄弟们体弱些,哀家也不愿逼他。可皇儿成人后又迟迟不肯大婚,长这么大了,身边竟连个贴心的都没有。哀家思来想去,是日也愁,夜也愁,只道这老天爷得许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下来,才配叫他心甘情愿——如今一瞧,可不就给了个天仙?把哀家都给看入迷了。”
陈淼还是那样乖巧地坐着,双手在膝上交握,闻言,有些害羞地笑了。
早年太后先后怀了两个孩子都没保住,二十多岁才平安诞下三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如今年近五十,眼角早已生出了细纹,两鬓也微微染了霜意,容貌仪态却丝毫不减当年。
见状,她面相越发地慈祥温婉,说话口气也十分柔和,语气里甚至还带了淡淡的怜惜,落在陈淼眼里,就更是和陛下像了个六七分:“女孩子刚嫁人,就像墨玉说的,不习惯也是寻常。毕竟,像贵妃这样娇贵的女儿家,生得又这么好看,哀家一眼看了,都恨不能爱煞,连自己要说什么都给忘了,想必以往未出阁时,也是极受家里宠爱的。”
她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来到哀家这里还能记得吃喝,可见在贵妃心里,哀家不是个让人害怕的婆婆。”
太后容貌甚好,不然也生不出陛下那般外表出色的儿子,她这话,说得倒也真心实意。
对于这个皇帝儿子突封的贵妃,芈太后初时一见也惊了。她这大半辈子也见过诸多美人:先帝说起来不爱美色,那是因为他是皇帝,天底下除了唾手可得的美人,还有太多事情可供消遣,可选上的美人却是自然而然便遴选了天下绝色。
这其中,有妖艳妩媚、风情楚楚的,也有娇美可爱、清高自怜的——无论她们是真正的野心勃勃还是故作清高,是冰清玉洁还是随遇而安,但芈太后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美色也是靠对比的。
不过,丈夫身边的美人会令人生厌,还要分心琢磨怎么去对付,可放到儿子身边,这小姑娘便是有十二万分的美貌,也顺眼得多了。
太后一旁的一干贵女,听得脸色都有些木。
而陈淼则信以为真,顿时弯了一双眼睛,大力点头。
太后又是一番赞叹,转而殷殷嘱托:“往日里陛下以国事为重,倒让哀家疏忽了,他还是个少年人,一朝见得了心上人,竟能如此热血。贵妃,日后啊,你可万万要皇帝将身体放在心上,替哀家多提醒一些。”
陈淼听出太后几番话夸得真心,心里愈发欢喜:“多谢母后关爱。”
她之后倒是将嬷嬷先前为她准备的那些套话讲的很真心。
于是这一双新鲜出炉的婆媳,当下竟是宾主尽欢。
须臾过后,各色的点心茶水被宫人们流水一般端上桌来,长宁宫又重新开启了一贯的欢声笑语……
那天生国色的贵妃,一派天真欢喜地转头回了自己的昭阳殿。
长宁宫原先的许多人也渐渐散了去。
但她们可不是这宫中本就有的贵人,自然无法像贵妃那般可以乘坐轿辇,从长宁宫到宫门的这好一段距离,都得徒步走回去。
走着走着,汴州刺史的女儿赵皎就落在了后面。
赵家这代阳盛阴衰,七个堂兄弟里头才得了这么一个娇女,自然娇生惯养,给赵皎养得脾气暴烈……咳,性情外放。
她瞪着前方的粉衣少女,气鼓鼓地说:“就她能显摆自己在太后面前得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赵皎说的正是芈氏盼春。
赵皎生得长手长脚,最爱穿一身红衣,腰里配一把极漂亮的鞭子,也好在京城街头行侠仗义、打抱不平,颇有些侠女风姿。
赵皎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杨清涵,不服气道:“国公府上的杨姐姐还没说话呢,轮到着她一个旁支的庶女先叫起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听了她满耳朵抱怨的燕琳还是一贯的好脾性,燕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然呢,你还指望杨清涵向人发难吗?以她的教养,那可万万不可能的。”
赵皎自然也知道,只还是咕哝着说:“哼,我就是看不上她那副嚣张的样子嘛。看她,仗着和太后有些血缘,一天天的,竟妄想骑在我们所有人头上?!”
燕琳淡淡一笑:“无所谓——反正你也知道,她向来不大聪明。”
或者说,她着急。
第13章
不过,要论起着急,谁都没有方蕴兰来得急。
她很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一番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
更不用说,他们诚意伯府,如今险些、不,是已经成了整个建邺城的笑话。
方伯爷也很急。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陛下!陛下他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在他府上,冠冕堂皇将他眼看就要板上钉钉的义女、二小姐带走,后续还不给个准话!
方淮本就不是个多聪明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听信了女儿的话,又在见了陈淼的真容之后,轻易便同意了向上进献义女的计划。
方羡心里头想的不多,他更担心美人:“爹,淼儿……二妹妹此番去了宫里,会不会被人欺负啊?”
他一脸的忧心忡忡:“且不说长宁宫里常来常往有多少贵女,再者听闻太后更是一直有意送芈家的女儿入宫。陛下此举如此……唐突,岂不是会惹怒了太后?”
方淮气冲冲地一甩袖,吼道:“她不是你二妹妹,你又哪来的二妹妹——人家如今,可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方蕴兰有时也真是恨不能掐死了这个眼里只有别人的哥哥:两世,两世了啊!她这个哥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迷恋那个祸水妖女?
方蕴兰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掩住那不易察觉的疲惫:算了,她这哥哥,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
前世她成婚不久,康玉辰想要纳妾,她跑回娘家哭诉,方羡听了气不过,便自作主张打了那康玉辰一顿,连累父亲被御史参了一本、被骂教导无方不说,等方蕴兰回成国公府,她那婆母直接替亲儿子抬了个良妾进门。
可转过念头,方蕴兰又不由气苦:要是她这哥哥自己知道上进、叫人靠得住的话,成国公府上又怎能肆无忌惮睬她脸上?不过狗眼看人低、觉得她伯府后继无人罢了……
再抬头,方蕴兰又重新正色道:“父亲,不管怎样,咱们都得承认,咱家的想法八成都已经被陛下看在眼里。也不管圣上当初的消息是打哪儿得来的,知不知道了咱们方家原先的打算,既然圣上不想被人算计,不想叫贵妃背了出身勋贵的名头,咱方家就得认!”
方蕴兰冷静地说:“攀扯贵妃娘娘是不用想了……”
方淮狠狠摔了只茶盏:“她一个大字不识出身贫贱的渔女……”
“可她如今已经是贵妃了,父亲。”方蕴兰打断道。
她前世见识过贵妃多么风光煊赫,如今不过是计划被斩、回归故事原有的轨道,她接受起来也自然比父兄更为顺畅……要说不忿?该忿不该忿的,她前世也早就做过了。
事到如今,方蕴兰不得不认命,放弃了走贵妃这条路子,再另谋他图:“我伯府——自认在贵妃下榻期间,待人周到,无甚错处。贵妃与陈伯父心善,以后我等在其跟前,终究能比别人多些颜面。”
*
容凛这许多年来都修身养性,也算得上……自得其乐?
他坐拥整个天下,平日里不是在前朝勾心斗角,就是与有识之士谈诗说文,实在不是很想随母后前朝着急的那样,大封后宫。
毕竟先帝的后宫也是很乱的,容凛父皇在女色上面用心不多,但寂寞的后妃们一个个却按捺不住。久久得不到幻想中父皇的偏爱,后宫剩下的人里头,有死了心认命的,有一心还想着出门继续玩偶遇的,更有甚者,不满足待遇找到母后宫里来找麻烦的。
容凛并不想同他父皇一般步入烦恼漩涡,便有意将选秀搁置。
纵然是有朝一日真要选个人出来,在他最初的考察中,他的皇后人选也须得沉静,有学识,有志趣,行事大方,举止有度,如此才能和他相处得来,也必不负国母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