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拿出这枚白色的盒子,会抬头看他。
璀璨光芒熠熠生辉,她会重新牵起他的左手。
“沈长秋,你愿意吗?”
她会在那时问出这句话,她的眼睛里一定是最温柔的色彩。
此刻,埋头在衣帽间的沈长秋,仿佛闻到了满地白.粉色雪山玫瑰的甜美。
“愿意……”
此刻,他哽咽回答,“愿意的,我愿意的……”
他哭了,又笑了,慢慢地,哭笑声中夹杂着点点委屈抽噎。
她都做到这种地步,还要这么狠心地说再也不见。
明明他们马上就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明明就他们可以真的有家。
你真的舍得吗?我知道,你不舍得的。
沈长秋坐起身,他的眼泪打湿了地上两张纸和信封。
他伸手拿去,其中一张,是他见过的结婚备案登记表,配偶栏的名字写着的,是沈长秋三个字。
另一张是他自己的履历表,这些都是她要交的材料。
落款的日期,是2月13号。
沈长秋连忙擦去纸张上的泪渍,将它规规整整放在一边,像是某种神圣纯洁的物品。
还剩最后一个信封,上面无名无姓,牛皮纸的表面,被他刚才的泪,洇出一朵朵深色的湿痕。
信封很厚,开口没有粘紧。
里面是一沓照片,是情人节那天和她拍的。
沈长秋没来得及看,因为还有几张折了四折的信笺。
或许,是信。
严宁的字迹已经透过纸张反到纸背,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沈长秋浑身发冷,他猛地放下手,似乎知道这会是什么东西。
犹豫片刻,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慢慢打开了那张信笺,最顶部并没有出现那两个令人生寒的字。
「沈长秋」
开头是沈长秋的名字,严宁本随意潦草的字,在这封信上罕见的规整起来,就像是一笔一划缓缓写下,仿佛她现在坐在面前,跟沈长秋说着最真挚的话。
「沈长秋,如果你真的看到这封信了,我知道,你一定在哭。」
没哭。
沈长秋抿紧唇,他用手背擦去要落下的泪,不想让这封信的目的,和内心揣测的一致。
可这封信在抖,她的字在晃。
「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写这种东西再让你更加难过。」
「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怕我来不及和你道别,有些话也来不及和你说,我怕你醒来,就会知道一些让关于我的事。」
这封信,看来是严宁在他昏迷时写的。
而说的事,就是脑海里最坏的结果,他要失去他的女孩了。
沈长秋擦完右眼,刚擦过的左眼又淌出泪。
不哭,他告诉自己,毕竟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呢。
「好了,我真的错了,别哭了好不好?再哭脱水不好看了,我说过的吧,你哭起来丑。」
唰得一下,沈长秋两眼又像开了闸,他脑海里,浮现出严宁低眉凑过来哄他的模样。
「听话,别难过,我昨天去看你了,你睡得还很好,还有叶青文给你扎的两个辫子,很适合你,可爱。」
沈长秋摸了摸脑袋,她之前果然是来过的。
「沈长秋,你的名字很好听,就像是冬天永远不会来,永远不会变冷,永远那么暖和和的,只是我可能,没办法陪你了,但是你的一辈子还很长,你的爸爸妈妈还找到了你,你也有自己的家了,真的很替你开心。」
沈长秋心口猛地痛了一下。她猜错了,这个世界最亲的人,只有她了。
「对了,那只兔子,我放在宠物医院了,你房里的花花草草,我也托叶青文安排好了。」
「要乖乖的,要听他的话,叶青文人挺好的,只是嘴巴碎了一些而已。」
「还有,不许不吃饭,也别东想西想晚上不睡觉,你复试一定会过的,我相信你,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
「就这样吧,沈长秋,你别看我了,我的样子难看死了,你就把我当小孩子的样子吧,因为我要去见我的爸爸妈妈了,他们一定也很想我,你也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沈长秋一遍遍擦着眼睛,才能看清越来越少的字。
「我也只能留给你那些庸俗的东西,别有负担,还有,其实我……」
“我”字的最后一个比划,笔尖像是停顿,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这行字的笔触边缘像是被水晕开,又被擦去,拖出了几道平行的黑色墨痕。
她像是在这里哭了。
「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阿宁,我只是冒用了她的身份跟你拉近关系,一切只是巧合罢了,她肯定还活着,还在某处开心的活着,你一定要活下去,然后找到她,我相信,你能找到她的。」
「忘了我,忘了我们的事,去找她。」
这是最后一行,再也没有了。
沈长秋将这张纸翻来覆去,她的信结束了,她的字结束了,她的话结束了,沈长秋的心,仿佛要在分崩离析的躯壳中停止摆动了。
那天在警局,她原来是这个意思,她确实没有正面承认过她的身份,却也在这封信里说她不是她。
或许,她是给自己留一个盼头,让自己好好的活着。
可是……
沈长秋打开剩下的几张纸,白纸黑字是他不愿看到的两个字。
遗嘱。
各项房产和财产列清后,是遗产的安置去向,下一行写着:「在本人去世后,上述房屋产权与财产,自愿赠予沈长秋。」
后面几张是遗赠协议,甚至怕沈长秋未来不愿意似的,贴心地附上“接受遗赠声明”。
所有的内容都写好,只差他的一笔签名,写上,就可以获得她的所有财产。
沈长秋快要呼吸不上来了,一手拿着她写的信,一手拿着遗嘱,就像一个冰封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起身,疯了似的开始在她的衣帽间里不停翻找,从上到下,从外到里,将所有的衣服,所有的收纳箱都拉了出来。
终于,他在衣柜在下面的转角深处,找到了那个见过的白色收纳箱。
如果不是伸手去掏,根本不会发现这里面还藏着东西。
盖子掀开,众多零碎的东西中,沈长秋认出了一只独眼小熊,一个变形生锈掉漆的铅笔盒,一个手机,一件很旧的呢子大衣。
还有一张过塑的照片。
画面的饱和度早已没有当初鲜艳,但最边上那两个小人紧紧挨在一起。
沈长秋笑出声,指着画面里那张倔强的小脸说:“你看,明明你就是你,不会有别人了。”
夜色越来越深了,沈长秋把衣帽间收拾干净,将发现的一系列物品,全都移到严宁卧室的床上。
他没开灯,床尾的落地窗外,一片静谧深蓝,银盘似的月亮照亮了他的视野。
沈长秋将头纱戴在了小兔子头上,它和黑猫齐肩靠在床头,戒指盒摆放在它们中间,俨然是一副新婚嫁娶的场景。
沈长秋坐在床尾,身上裹着严宁的被子,将他和严宁拍的情侣照,一张张摆放在面前。
欣赏完毕后,他打开了严宁箱子里那部旧手机。
这是她在兰河桥下水救人时淹坏的,沈长秋花了几百块修好了它。
密码界面,沈长秋没有思索,直接输入自己的生日,画面一闪,桌面背景是阳光下飞舞的蝴蝶。
他点开相册,还是时间线上那些青涩的自己。
沈长秋凝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露出宁静与满足的笑,他放下了对于过去或未来无法控制的担忧和焦虑,拥抱了此刻的平和和喜悦。
他看向窗外,轻轻说:“阿宁,你有家,我也有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我会等你平平安安回来,你不是应该来娶我吗?”
这个要娶他的小女孩,穿上了冰冷厚重的盔甲,握着锋利的剑,化身勇猛的女骑士,陷身在黑夜云波诡谲的斗争里。
沈长秋闭上眼,抛却了唯物主义,两手放在胸前合十,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向不存在的上天用力祈祷。
无论耶稣或是佛祖,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他不断地无声喃喃,时间的指针,不经意划到了夜晚十点。
他的电话响了,是叶青文。
“喂?元宵快乐啊,小傻子。”叶青文声音放得很低,温声道:“你怎么样?和他们相处的还好吗?”
沈长秋愣了一下,看着床头的玩偶,笑得很灿烂:“叶律师,我很好,我现在特别开心,你知道吗,我是有家的!”
“哟?”叶青文似乎有点惊讶,像是往哪放松一躺,声音也懒散下来:“那很好啊,那我就不担心你了。”
“嗯,我真的很好,我打算明天就去民宿收拾院子。”沈长秋计划着说。
“你也不用那么着急回啊,不过你那怎么那么安静呢?”
叶青文那边还能听见隐约的鞭炮劈劈啪啦声,沈长秋这边,只有远处升起的零星烟花。
沈长秋说:“很晚了,都该休息了,叶律师,也祝你元宵节快乐,阖家团圆!”
“还有吗?”叶青文收到祝福很是开心。
“嗯……”沈长秋想了想,“那……祝叶律师越来越有钱!人越来越帅!”
“啧啧,嘴甜得不行,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也就回去了。”
叶青文挂了电话,沈长秋平和的心更加温暖,外面的的烟花点点绽放,无名指上,钻石的火彩愈发亮眼。
沈长秋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飘忽许久的心,像是彻底安定了下来,他侧身缓缓倒在床尾,耐心欣赏钻石里反射的色彩变化。
“元宵节快乐,阿宁,我很想你。”
一早,天还没亮,沈长秋偷偷溜出来,昏沉的光线里,他背着他的书包,回了民宿。
他今天穿着的,是去年在深山里,他穿过的那件姜黄色的冲锋衣。
上午,叶青文的北斗星咔嚓一停,扭头一看,院子的大门敞开,还没来得着急,半扇腰门后,沈长秋哼哧挥着铁锹,一大半的地都被他松过了。
“叶律师,你回来了!”沈长秋停下铲地的动作,向叶青文转头微笑,“房间我都收拾好了,重新开张了。”
“啊?不是……”叶青文看向腕间的表,又挠头指着地:“这么早,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机器人吧?”
“我昨天晚上就回来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
沈长秋依旧微笑,面色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完,他继续低头干活。
“他们?等一下,”叶青文急忙走近,“你昨天就回来了?那你昨晚在哪呢?”
“昨晚……我回自己的家了。”沈长秋笑笑说,右脚踩上铁锹,又铲了一锹土。
“不是,不是……你别干了,别干了!你给我说清楚!”叶青文一把将沈长秋手里的铁锹扔在地上,拽着他进了民宿。
圆桌前,沈长秋把曲江婷和沈富荣找他,只为了给他们另一个儿子捐肾的事,都告诉了叶青文。
“这他妈的算什么父母!”
叶青文表情愠怒,右手锤向桌面,木头圆桌晃了几下,沈长秋很是乖巧的坐在对面,刚才,他就像讲述了一件别人的烂俗故事。
沉默良久,叶青文抬眼说:“不过,不愧是你,还知道遗弃罪呢,但你一个人了也不跟我说,就这么跑回来,万一遇到点事怎么办?”
“对不起,叶律师。”沈长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那还是多亏了你的民法典,但是……叶律师,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叶青文俯身倾听。
沈长秋置身事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从书包里拿出严宁的遗嘱和遗赠协议。
“这件事,你知道吗?”他将协议推至叶青文面前。
“这个?”叶青文抓起来一看,眼神飘忽不定,“你怎么发现了?”
叶青文一会看白纸黑字,一会看向镇定自若的沈长秋,似乎不知该说什么,砸吧了几次嘴,将遗嘱整理好放回桌上。
“唉呀……她找我写这个就是玩玩,有备无患嘛,你别想太多,我也是想着你还要考试……所以……”
“没事的,叶律师,我又不会怪你,我知道她现在很危险。”沈长秋舒展开皱起的眉,“但是,我要是不接受,会怎么样?”
“财产充公呗,她就她一个人,还能怎么样。”
“那你这里呢?”
叶青文左右侧头看了看民宿,不以为意说:“合同到期,自然就跟我没关系了。”
沈长秋也跟着叶青文看向这间民宿,似乎是有感情了,沈长秋觉得这里也像是另外一个家。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心,回视叶青文,“那我知道了,我会等到她回来。”
沈长秋站起身,“我会好好准备复试的,还有,上次叶律师你问我的问题,我也想好了。”
“啊?什么?我问你什么了?”叶青文一头雾水,完全想不起来那夜的“促膝长谈”了。
“没什么,叶律师你先休息,我先去干活,中午一起吃饭吧。”
沈长秋站起身,还没走一步,门口的风铃一响,沈长秋和叶青文侧头看去,还以为来了新的客人,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江。
沈长秋第一秒的反应激动和高兴,如果程江来找自己,那是不是说明严宁他们的任务彻底结束了,她要回来了?
可程江扶着门框,看起来很是憔悴,神情焦急不已,眼里满是血丝。
他看向没有多余一人的大厅,哽咽问:“她……她有回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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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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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宁失踪了。
三月四日一早,六点刚过,天还没亮。
程江和严宁调查完K市老汽运站的内部监控,刚走出售票厅,隔壁几辆大巴到站,人群从停车场涌了出来。
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拉客的司机挤在出站口大声吆喝揽客,一旁早餐店,摞得高高的蒸笼,飘出的白烟里带着香腻的包子味。
汽运站老旧,就建在马路边,一时间堵得水泄不通。
二人飞速穿过人群,掠过一路的热情招揽,终于回到路边被重重包围的卡宴上。
等严宁上了副驾,程江才坐上车。
车门隔绝了外面的烟火,里面的空气清凉干燥,一进来,脸上有些电子信息流扰动的静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