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金总的人干的吗?”沈长秋急忙问,“他是要钱,还是要怎么样?他想要什么?”
如果是因为窃听器泄漏了什么关键内容,那严宁现在一定很危险,他们可能会拿她做什么要挟!
“不……不是……”程江抽动的后背突然僵住,缓缓抬起头,表情木讷,像是自己都不相信某些事。
程江摇着脑袋苦笑,“他死了,我们还没进门,他直接就死了。”
陈昌平死了,死在嵩明的一家疗养院里,警方小心翼翼包围,全副武装靠近,却终究晚来了一步。
房间里监护仪发出报警声,心跳拉成了一条直线,病床上的陈昌平嘴唇黑灰,早就断了气。
他因肝癌而产生的腹水,将肚子撑得比足月的孕妇还夸张。
但经过法医检测,他心血钾离子浓度达到了43,死因为严重的高钾血症造成的心脏骤停,而左手留置针另外一头里剩余的药物,是□□。
这种死亡方式很快,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留下一丝抢救的余地。
如此突然的变故,很可能就是因为程江和严宁在车里的交谈。陈昌平身死,即将浮出水面的内鬼身份,又沉在了水面之下。
当他接到这个消息,在他的车里发疯乱砸,轻轻一声,车座下面掉出来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是窃听器。
沈长秋听完低下头,悄然吸了几口气,攥紧发抖的双手。
“好了,都先别急了,那可能不是这回事。”叶青文开口安慰,可表情凝重无比,他拍着沈长秋的肩膀,“没事啊,他们已经努力再查了,小富婆她福大命大,这才多久,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这次不一样,叶青文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全部过程,沈长秋努力想,如果警方抓到金总,那威胁最大的会是谁?
那必然是一月和金总见面的人,也是梁泽坤要挟补偿的对象!
沈长秋想起前几天,办公室里那双盯着他的眼神,还有严宁无声的警告。
是他,肯定是他!
“备份、备份……”
沈长秋喃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程江的胳膊,“那把钥匙呢?那个强子说的视频备份呢?你们不是说有内鬼吗,是不是他干的!?”
程江突然一愣,某些来不及考虑的事突然涌上脑海,他急忙抹了两把脸站起身,“对……你说的对,她说不定去安宁了,还有机会,那个女孩……他们也一定再找那个女孩!”
程江走近两步,两手扶住沈长秋的肩膀:“我现在就去安宁,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说着转身要走。
“等一下!”沈长秋叫住他,“你说安宁?女孩?”
程江给沈长秋看了女孩那张模糊的侧脸照,沈长秋很笃定,她就是曲江婷和沈富荣邻居家的女儿。
时间争分夺秒,对方也一定再找这个女孩,想办法封锁这条线索。
民宿里的三个人等不及听上方安排,直接去了安宁。
一上楼,曲江婷和沈富荣恰好下楼,一瞧见沈长秋,曲江婷忐忑的眼睛像灯泡一样亮了,“儿子?儿子!你真的回来了,妈妈还想去找你呢,是妈妈错了,我们有什么好好说好不好啊?”
曲江婷小跑走近,仰头兴奋拉住沈长秋的胳膊,看来他们本来就是要去昆明找沈长秋。
楼道不宽,站了两个人足以挡住道。
“你放手!”
沈长秋被拦住,焦灼的心气到不行,刚甩开曲江婷,沈富荣跑上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儿子,我们真的求你了,我们真的没办法了!以后我们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忍心看着弟弟去死吗?就算他是一个陌生人,可只有你能救他啊!”
沈长秋还没说话,叶青文突然拨开他走上前。
“你们知道我是律师吧。”
叶青文又指着程江,“他,警察,你这种情况,遗弃罪一告一个准,我们不追究你们,你们也别再来烦我们!”
律师和警察,这个组合让沈富荣慌了。
沈富荣立马挥手:“不是不是,叶大律师你误会了!我们当年不是故意的,他妈妈都还未成年呢!我们真不是主观上不要他的!这位警官,你别抓我们啊!”
沈富荣又向沈长秋扑过来:“儿子,这样,爸爸不为难你了,你就跟我们去上海看看你弟弟吧?就看看他,你不知道,他知道有哥哥了,特别开心,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吃个饭。”
沈富荣说的很真挚,就像真的不要沈长秋捐肾了。
“不好意思,”程江突然站定到两人面前,他打开手机,将屏幕推至沈富荣面前,“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明白,你们自己看吧。”
沈长秋不明白程江给他们看的什么,但曲江婷和沈富荣凑近了程江的屏幕。
“这还需要看吗?”曲江婷不解问,“他肯定是我儿子的呀。”
程江冷笑一声:“过程比较专业,直接看最后的鉴定结论吧!”
沈长秋明白了,那应该是他和“亲生父母”的亲子鉴定报告,但为什么不直接发给他,是结果有什么问题吗?可他和曲江婷,一看就是母子关系啊。
“说什么?”曲江婷推了一下沈富荣。
沈富荣瞟了一眼不怒自威的程江,看向屏幕念出声:“嗯……根据现有资料与DNA分析结果,支持曲江婷为沈长秋的生物学母亲,不支持沈……”
沈富荣面色一变,诧异回头看向曲江婷。
“不支持?”曲江婷伸手抢过手机,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小婷……”沈富荣转过身怔怔说,“当年是你说怀了我的孩子,是你说他是我儿子的!”
“不是,我……”曲江婷不知该说什么,唇抿了抿,笑起来说:“这可能、可能鉴定错了!”
“哎哎哎,”叶青文适时说,“司法鉴定可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请律师啊。”
“曲江婷?”沈富荣举起手,一下下点着曲江婷花容失色的脸,“当年你看不上我,等我去外面打工赚钱了你来了,要不是我觉得亏欠你,我怎么可能娶你!平时你爱玩就算了,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我啊!”
沈富荣甩开她的手怒气冲冲往回走。
“老沈!不是这样的!”曲江婷急得跳脚。
“你们儿子现在在不算晚期,老老实实等排期吧。”程江冷冰冰从曲江婷手里拿回手机,递给了沈长秋。
“可是轩轩他……他要中考了呀!老沈!”曲江婷慌不择路跟上沈富荣的背影,“我当时真的以为是你的,我算过了……老沈!沈富荣!”
闹剧戛然而止,沈长秋不想管曲江婷十六岁的荒唐事,但他还是看了一眼这份鉴定报告,它让整个事情看起来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路上才发给我的,沈长秋,还好是这个结果。”
程江一直害怕沈长秋被道德绑架,他接着说:“不过,就算你想捐,我首先是不会同意的,那女孩住这吗?”
程江指向一扇门。
“对,对,是这间……”沈长秋回过神疾步靠近,旁边,曲江婷和沈富荣的争吵声愈演愈烈。
程江敲响这间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门,向里面喊话自己是警察,可无论怎么喊都没人开门,老小区仅剩的五邻六舍倒是都出来看热闹了。
“她是不是不在家?”程江说。
“我去问问。”叶青文看向围观的群众。
沈长秋凑近玻璃窗向里看去,悬挂的窗帘似乎动了一下。
“里面有人!”
沈长秋大喊,他和程江根本等不及了,两人齐齐朝门撞去,没两下,外挂的门锁被震开,轰得激起一阵灰尘。
幽暗的房间里,一道身影急促闪过,两人追去,在厕所找到了举刀的瘦小女性。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伸出刀,刺在空气里大声哭喊,“你们别过来!”
程江眼疾手快,立马夺下刀,沈长秋和叶青文按住她。
一开始,这个女孩什么也不肯说,程江边问边搜出了两个U盘和一个电脑,看了其他的东西,知道了女孩叫魏佳敏,父母十几年的牢狱还剩一大半。
叶青文在旁和魏佳敏严肃说着不配合的结果,魏佳敏表现的越来越闭塞。
“你别紧张,我们真的是好人。”沈长秋打住叶青文,“你不想知道梁泽坤是怎么死的吗?他是不是一直在照顾你?他还在殡仪馆没有下葬呢,你不想找出杀人凶手吗?”
魏佳敏不信任的眼睛扫视了这三个气质浑然不同的人,伸出手,指了一下那台笔记本电脑。
沈长秋站在程江身后,桌上的电脑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画面一开始 ,一片漆黑,略微有人说话,刺啦啦再一动,画面有些亮光,可以模糊看到一扇落地窗里,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一箱箱的现金正在逐次打开。
这个视频像是在别墅院内的朝里拍的,估计是手机放在了衣外的口袋里。
挑高的水晶灯下,露正脸的,正是挂着鼻饲管的陈昌平,叶青文也走近,三人紧皱眉头,耐心等待那个沙发上背对的人。
程江的心脏像在胸腔上敲鼓,这个人的短发、后颈、耳朵,像,太像了。
难道真的就是他?
这时,有几个人从右侧走了进来,这个背对的男人起身握手,露出侧脸锋利的五官,如鹰般的眼睛。
“是他!”沈长秋率先大喊,这个人果然就是那天办公室里的吴海军!
而程江却呆呆看着画面停滞不动,呼吸也上不来气,因为除了吴海军,刚才出现的两人,他多多少少都在家里见过……
他们是来拜访自己的父亲……
视频就这么长,程江胆战心惊看完全程,确定没有他父亲的身影,他将视频传给许志远的调查组。
将魏佳敏交给警方后,离开安宁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到现在还是没有严宁的消息,沈长秋默不作声,程江陷入怀疑父亲的双重恐慌,回程是叶青文开的车。
还没到市局,省厅下来的人在第一时间拦截了赶往机场的吴海军,同时抓捕了相关的所有人,第一时间开展审讯工作。
车一到公安局大门,叶青文车还没停稳,沈长秋和程江冲下车,直直闯进办案区,叶青文连忙追上。
沈长秋在审讯室门口看见了王新明,似乎他知道严宁下落不明,看来的眼神关怀至极,走近拍了拍沈长秋的后背。
“别担心,问了,”王新明低声说,“我们在找。”
程江眼神一动,直接推开审讯室的门往里闯。
“她在哪?!你把她怎么了!?”程江大喊。
“程哥!程哥你别急啊!”
程江被正在询问的警察起身架住。
“你说话!”程江挥着手。
吴海军固定在审讯椅上,他看到程江和门口的沈长秋,摇摇头笑了一声。
“你们是真快,程江,早知道你爸油盐不进,我还不如把你也做了。”
吴海军似乎早就料到这么一天,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不再伪装自己。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程江隔着人大喊,“她到底怎么了!?”
吴海军侧开头看向别处,无所谓说:“还能怎么样,我只是让别人办事而已,估计是死了吧,你们可以找找,还能找个全尸。”
他微笑起来。
嗡一声,沈长秋立在门口,双耳突然听不清了,连同眼前一起发黑,他感觉自己正在倾倒,为了保持平衡,他伸手在空中乱挥,叶青文第一时间接住了他。
“吴海军!你他妈的!”程江疯狂咒骂声被耳鸣逐渐掩盖。
“别急、别急,还没结果呢,大家都在找,我们回去等。”
叶青文在沈长秋耳边低声劝慰,扶着沈长秋,向王新明点点头,带着他往外走。
沈长秋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骨折了,像踏进了黑色沼泽里,怎么也拔不动腿。
很快,黑色沼泽像是没过了胸口,堵住了鼻腔,沈长秋呼吸越来越急促,全身无力又发麻。
同时,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着叶青文。
刚到走出办案区,赵远见冲了过来,“叶律师!沈学长,你们没事吧!”
叶青文挥挥手,压低声音说:“没事没事,我们先回去,车开来了吧,你扶着他,我去开车。”
叶青文刚松开手,沈长秋身子化作打碎的石膏像,垮了下去,赵远见没接稳,沈长秋跪在地上急促呼吸。
他想站起来,可他找不到自己的手在哪儿,也找不到腿在哪儿,他仿佛失去了身体的包围,变成了一个飘在虚空中即将熄灭的绿色鬼火。
“沈学长?!你怎么了?”
赵远见看他的手在地上到处乱摸,眼神看起来呆滞又空洞,呼吸一次比一次嘶哑。
“没、没事……”沈长秋一顿一顿说,“就是……看不见了……我……真的,没事……”
沈长秋跪趴在地上,声儿越来越小,不断重复着我没事,到最后,他开始拼命吸气,发出干涸嘶鸣的嗓音。
“叶律师!沈学长他不对啊!”赵远见顺着沈长秋的胸口大喊,“他喘不上气了!”
“什么?我看看?”叶青文重新跑了回来,抬起沈长秋憋红的脸,下一刻,他转头朝围观的人喊:“袋子!袋子!塑料袋、纸袋、什么袋儿都行!”
沈长秋过于激动,呼吸性碱中毒了。
他脸前套了一个纸袋,叶青文在耳边命令他吸气呼气,过了快十分钟,沈长秋冷静了,视线也从黑暗中抽离开,他摘下了纸袋。
“我自己可以。”
他一遍遍拒绝叶青文和赵远见的搀扶,晃晃悠悠站起身朝大门外走去,赵远见想扶,沈长秋再一次推开了他。
“我真的没事。”沈长秋恍惚说,睁了睁发花的双眼,看向大门外。
三四点了吧,外面光线好刺眼,大门、岗亭、绿树、花草,这里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这个世界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轨迹忙自己的事。
可沈长秋脱轨了,面前的世界异常不真实,主观上,他失去了整个世界。
现在的他,仿佛仅剩最外层的皮囊,内心飘荡的魂,真的要熄灭了。
昨晚才看到遗嘱,今天就要接受这样的事实吗?
沈长秋想起那枚钻戒,他的手往姜黄色的冲锋衣口袋里伸,却怎么也拨不开口袋盖子上的按扣。
他急得快要哭了。
“你找什么啊?”叶青文追上来问。
这时,门口一辆警车下来两个警察,推着一个扣住双手的男人往大厅里进,这个男人嘴上还在骂骂咧咧,黄头发和枯草一样,好显眼。
“两位大哥,我说的是真的啊!”男人无辜大喊,“我是让你们去救人,你怎么还把我抓起来了!”
“闭嘴,你现在把你们偷渡的事情好好交代清楚!”一个男警察厉声命令,“人我们会去查的!你这是涉嫌人口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