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钱小龙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判断能力。
严宁摇头,缓缓笑起来,“这重要吗?”
她脱下沈长秋的黄色外套扔在地上,单薄的身体在月色与狂风,下拉成了一条细长又破碎的影子。
“钱小龙,我是警察,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我们不能让一个不该死的人去死,你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行动不便,还在发烧,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难道你怕自己打不过一个女人吗?”
她笑得讽刺,笑得意味深长,似乎将自己推上了一场豪赌的桌场。
但钱小龙才是那个孤注一掷的人。
钱小龙明白自己很大概率都是死,但他也清楚,如果手里这个人确实是罪犯,那选择警察作为人质,脱身的几率怎么看都会比现在高一些。
他没得选了。
严宁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钱小龙嗓音低了下去。
严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天台门,再次说道:“别想那么多了,你应该想想你自己,他们马上就要上来了,你没有路了。”
“你……你……”
钱小龙呼吸颤抖,低头看沈长秋,又看严宁,权衡两个来回后,他咬牙喊:“你过来!”
严宁举着手走上前,沈长秋紧紧盯着她。
“就站那!!”钱小龙继续命令,“转过去!”
严宁停在两米外,真的听了钱小龙的话背过身去,她垂下的长发,被风吹了又起。
钱小龙带着沈长秋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严宁身后,他依旧用左手扼住沈长秋的脖子,右手的枪口慢慢离开了沈长秋的太阳穴。
沈长秋不敢眨眼,不敢呼吸,他注视聆听严宁所有的一举一息,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高悬的月光正亮,天台地面上,枪口清晰的影子正在向严宁的后脑偏移。
这一瞬间,她的左脚轻微转动,右肩也向身后旋转了一厘米!
“趴下!”
严宁一声怒喊,迅急转身的同时,右腿从身前抬起带出,似乎是一道旋风,挥来的右脚朝钱小龙握枪的右手袭来!
与此同时,钱小龙察觉到严宁的意图,双眼狰圆,第一时间扣动了扳机!
沈长秋没来得及完全蹲下身,嘭!枪在他耳边炸响,钱小龙也闷哼一声。
这短短的半秒,严宁回身踢击中了钱小龙右手背,子弹,擦过沈长秋的头发飞了出去,高举手.枪也飞了一个抛物线,落在了天台南边十厘米的边缘上。
枪!?
沈长秋刚扑倒在地,严宁和钱小龙同时去抢!
严宁朝墙边一个飞跃,滚了一圈伸出手立刻站起身,枪口已经对准了急刹车的钱小龙。
此刻的钱小龙,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欺骗,双眼喷火,牙齿格愣作响。
“你他妈的臭娘们!骗老子……”
钱小龙愤怒中左看右看,没想到竟然失去了所有的筹码,他的目光落在刚站起来的沈长秋身上。
“不许动!”严宁举着枪咬牙喊,“你没有退路了!他们马上就会上来!”
天台门那边,有人正在用力撞击。
刚才那声枪响,楼下连同楼内搜查的人同时都注意到了。
可钱小龙却仰天大笑,片刻后看着严宁,笑得猖狂至极:“没退路又怎么样?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钱小龙大喊着,突然向天台边缘的严宁冲了过去!
“不!不!”沈长秋犹如发射的弹弓,也冲了过去。
“嘭”一声!
严宁朝扑来中的钱小龙开了一枪,他速度太快,只打中了他的腹部。
可钱小龙充满了穷途末路的愤恨,疼痛没有阻碍他的脚步,靠着惯性,依旧将严宁从天台边扑了下去!
眨眼间,两个人已经落在了空中!
“阿宁!”
沈长秋伸手一把抓住了严宁的左手腕,就在他庆幸的同时,他半个身子猛地被拽下屋顶,胸口抵在天台边缘凸起的三十厘米墙边。
她不可能这么重,沈长秋紧紧握住她低头看去,严宁飘荡的身下,钱小龙竟然抓住了她的右脚!
严宁用左脚踢他,可钱小龙死活不松开。
“要死一起死!有两个人陪葬,老子不亏!”钱小龙咆哮,怒睁的眼睛里仿佛逼出了血丝!
楼下一片哗然。
程江早在第一声枪响时就注意到天台的异常,可刘志说天台门卡死了上不去,正在想办法。
没想到接着第二声枪响,就看到西南方向的楼顶边缘挂着两个人!
不,是三个!
所有的强光设备照亮了坠在顶楼的人,程江认出来了,是沈长秋,他正趴在边缘,抓着严宁的手岌岌可危!
但程江没有分辨出严宁脚下第三个人是钱小龙,现场的人紧急进行救援处理。
西南侧楼下没有空地,反而堆满了杂乱的钢筋铁管,如果掉下来,根本无法保障生命安全。
在场的一部分人正在快速拆解搬走,程江和另一部分人急忙往七楼冲。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别挣扎了,跟老子一起死吧!”
钱小龙头被严宁猛踹,口中吐出了鲜血,却依旧不撒手,甚至抱住了严宁的双腿。
她和钱小龙加起来的重量,绝对超过了一百三十多公斤,完全超过了男性未经训练的硬拉水平,更别说将两个人拉起近两米的高度。
在这种情况下,严宁再用力踹钱小龙,只会加重沈长秋的负担。
她也痛苦万分,这种上下被撕扯的感受如同五马分尸。
沈长秋想不了太多,他只能拼命拽着严宁的手,可她带着钱小龙实在太重,不到半分钟,沈长秋的手从她的手腕渐渐滑到掌骨,两人的皮肤,都泛白到失去血色。
“都给老子死!”
钱小龙哈哈大笑,晃动身体。
这下,沈长秋的手快要滑脱了,他一咬牙,松开扣住墙边的左手,双手重新握住了严宁手臂下沿,可人却朝下坠了十厘米!
若重心再偏一点,沈长秋就要跟着他们掉下去了!他尽力用膝盖卡住墙壁,努力维持平衡,也看到了楼下的情况。
那堆废料的数量太过庞大,如果仅仅是七楼的高度坠落,运气好可能重伤,但现在,废料里朝上的钢筋钢管,足以刺穿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体。
沈长秋脸憋得通红,牙齿咬到发酸,努力将严宁握在掌心,可他的手越来越滑,沈长秋半截身体越来越低。
最差的结果,他们三个人可能都要掉下去。
严宁看向下方,闭上眼又抬起,再度望向沈长秋,她刚才急迫的眼神变得柔软、宁静,仿佛时间在她的眼眸里快速流淌。
她松开紧皱的眉,还有回握沈长秋的手,“沈长秋……放——”
“不!”
沈长秋嘶喊拒绝,他当然知道她什么想法,知道她这种眼神隐藏的含义!
他都已经到这了,怎么可能!
他闭眼大喊:“不!我不同意,你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不原谅了!”
他的这些话,从紧咬的牙关挤出,模糊不清却坚决有力,沈长秋不知从哪又窜上了一股劲,将严宁试图放开的手牢牢箍住。
他睁开眼,双目发红,咬着牙一字一句说:“活是要活,但救也要救!”
沈长秋哭喊着,泪滴从颤抖的眼睫毛下点点坠落,瞬间被狂风卷成了水汽。
但好像有一滴风没带走,它落在了严宁仰面的眼里,眼底那片下沉的水雾像是被涟漪推开。
严宁重新紧抓沈长秋的双手,两人像是牢牢绑在了一起。
“师妹!师妹!”
程江从七楼最近窗户焦急探头探手,可距离还差一米多。
“程江!”严宁用尽全身的力气沙哑大喊,“开枪啊!他是钱小龙!”
程江没有犹豫,闪电掏枪。
嗵,一颗子弹打中了钱小龙的后背,接连第二枪避过严宁双腿,打中了他的手臂。
钱小龙哀嚎,手一松,喉间沙哑不甘,人仰面摔了下去,噗,一根钢管从他胸口刺穿,瞬间摔成了一朵盛开的血花。
猛然失去身下的重量,严宁感觉自己飘起来了,她低头看去,强光下,钱小龙的血流了一地,内脏也……
血。
她抬头看向沈长秋。
双目有些发怔的他,突然对着自己的上臂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咬,似乎又咬出了能量,他双臂随着身体的屈曲逐渐拉高,喉间挤出奋力的嘶喊。
严宁又像飘起来了,但眨眼间,她落在沈长秋身上,听到他无比急促的喘息声。
“沈长秋……”严宁急忙抬头,但沈长秋又将她猛地搂在怀里,明明已经没事了,但他越搂越紧,严宁后背箍地疼,可他怎么也不撒手。
似乎他想把两个人融在一起,再也不要松开了。
“师妹!师……”
天台那扇门终于被撞开,程江大汗淋漓冲了出来,看见严宁和沈长秋倒在地上,他也像是没劲了,腿一软,向后跌坐在地上。
一旁,沈长秋姜黄色的衣服吹了过来,程江将衣服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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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大家,94章之前忘拆了~评论可能有点对不上。
第95章 花语(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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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他们被搀扶着到了楼下,随行的医护人员简单处理伤口。
他们都没什么事,只不过……沈长秋好像真的生气了。
在天台上,沈长秋替严宁重新穿好外套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甚至瞧都不瞧严宁一眼。
可他会和其他人正常说话。
又过了半小时,所有的嫌疑人陆续被送走,也要收队了,严宁站在敞开的救护车面前,不肯迈出一步。
她穿着沈长秋防风的冲锋衣,吃了退烧药,被玻璃划破的右手裹了一圈绷带,沈长秋站在她身边,披着毯子,抱住双臂一言不发。
救护车里的护士看着这两个人,像是纳闷怎么还不上车。
严宁侧过头,“沈长秋……我不想坐救护车……”
沈长秋垂在地面的眼睛眨了一下,终于,他大发慈悲地斜睨严宁一眼,可唇刚松了一条缝,不知道哪里来的刘志抢先开口:“那你们坐我的车吧!我让他们腾一下!毕竟你们也没什么事!”
刘志像风一样来了又走,立马冲去一辆警车前打开车门赶人。
严宁双眼无奈向上翻起,暗自拧起拳头,刘志怎么就没有一点眼色,刚才沈长秋明明要说话了!
这下好了,扔出的问题解决,沈长秋又看向别处,只给严宁留了个后脑勺。
风呼呼的吹,他扎的半个小辫子都快松了,他用的竟然还是那只小黑猫的头绳。
“沈长秋,你头发要散了。”严宁说。
沈长秋愣了一下,立马伸手摸去,像是确认头绳还在,直接将它揪了下来套在了手腕上。
很可惜,沈长秋依旧没有说话。
严宁凑近他,试探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他冷冰冰说。
没有?他明明就是一脸生气的模样,脸气鼓鼓的,甚至紧闭的唇都快撅起来了。
是,严宁是错了,她承认自己大错特错,但也不能不给道歉的机会吧?
严宁身子一摆,钻到沈长秋面前,左脚刚不小心踩到了一颗石头。
“嗯!”严宁闷哼一声,也没觉得有多疼,沈长秋却急忙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一抬头,目光相接在半空,两人尽在咫尺,沈长秋还是以前那样一脸担心。
果然,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可严宁还没来得及开心,沈长秋微蹙的眉头突然连同手一起松开。
“啊?”严宁晃晃悠悠站稳。
沈长秋侧眼看来,像是确认严宁站好了,眼眸又转开,幽幽说:“严警官刚才不是还能踢人吗?怎么现在脚又不行了。”
什么?严警官!?
他他……他怎么连称呼都变了?!说话还这么意有所指?
这要怎么哄啊?
周围人太多了,严宁有些无从下手,她歪着身子靠近,微微俯身仰头,拉着沈长秋的胳膊小幅摇晃。
“沈长秋……”她做出一副可怜认错的模样,声音却小的像蚊子似的,“我错——”
“师妹!”程江小跑了过来,“你怎么不坐救护车?你不是还在发烧吗?”
霎时,严宁合住嘴,站直身,沈长秋扫了她一眼,将她揪住胳膊的手扯了下去。
严宁的道歉被程江搞熄了火。
“就是不想坐。”她气恼说。
程江有些懵,转头看沈长秋。
“严姐!你们快来!”刘志在不远处挥手喊,其他的车也一辆辆出发了。
沈长秋解释:“程江,严警官她没什么事,她好着呢,不用坐救护车,麻烦你扶她过来吧,我先过去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刘志走去。
程江更加一头雾水,看向落寞的严宁:“他怎么了?怎么还叫你严警官呢?你又惹他生气了?”
“什么叫又?”严宁嘴硬,可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只好承认,“我在上面的时候想让他放手来着。”
程江瞪大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觉得严宁没救了,无奈摇头说:“好好好,严警官,你真的,我也是服了你了,你自己哄去吧。”
程江也大步向刘志那辆警车走去,只剩严宁一个人站在即将散去的大门口。
严警官?怎么又是严警官!
而且沈长秋他竟然直接叫程江的名字?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和睦了!?
正在郁闷间,沈长秋和程江上了车,只留了一扇后座的车门。
滴滴鸣笛。
严宁只好自己一瘸一拐慢慢走去,但说实在的,之前在天台回身那一脚,让本来就扭伤的左脚更疼了。
疼就疼吧,但沈长秋这么生气,她得想想办法制造一些机会才行,卖惨?卖萌?夸夸他?亲亲他?
她低着头,故意走得慢吞吞的,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很不适,果不其然,她走了一小半,沈长秋下了车,冷着脸几步走来,将严宁拦腰抱起,放进了后座。
刘志开车,程江副驾,严宁和沈长秋坐在后排,去往最近的开远市。
一开始,沈长秋一直靠在最左边,他和严宁中间就像楚河汉界似的,互不打扰。
严宁几次用左手拨他的右手,都被他甩开了,小声说了些话,他也不搭理,只冷冷抱着双臂,一直看着窗外。
没一会,他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