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南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她看着卫虞,意思非常明了。
“郡主,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好,不如还是……”
卫虞当然明白她是想去一同审审那个袁衡,但她昨天才经历大喜大悲,失而复得后再失去,这样巨大的打击让他很担心许卿南的身体。
许卿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要去。”
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卿南被刺杀这件事情众人都没有隐瞒,毕竟当时慕昉南和三大王都在场,回来之后许家人也必定会发现。
崔叔母是最担心许卿南的那个,但是许卿南谢绝了她以及贞怡珍宁等所有人的探望。
崔叔母也明白她骤然失去了最亲密的侍女,心中正是伤心之时,便也下令不让闲杂人靠近别苑。
一切准备稳妥 ,巳时一刻,卫虞派檀筝带着许卿南悄悄离开,上了另一辆马车。
路上许卿南看着檀筝和她手中时刻握着的长刀,忽然问她:“你是为什么做这个呢?”
“嗯?”檀筝有些反应不过来,许卿南居然和她搭话了,“回郡主,小人自幼没了父母,流落街头时被老大捡回来的。”
“原来如此。”许卿南点点头,“那你一定很相信他。”
许卿南这话里有话的感觉让檀筝心生不妙,郡主这是……怀疑老大了?
“郡主,老大是个很好的人,他既答应保护您,做您的侍卫,就一定不会食言。昨日,真的是个意外……”
“好了,我知道了。”
檀筝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嘴太笨,不会说话,这下又刺痛到郡主,便只好噤声。
许卿南望着窗外,她只是忽然有些迷茫,三大王的话,她现在也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她相信卫虞不会害她,但她不一定相信他没骗过她。
这一切都太混乱了。
马车停在了凤仙居后院的门口,这里不仅是凤仙居的仓库,地下还被卫虞打造成了专门的地牢。
这里并不算脏乱,但许卿南还是得捂着口鼻才能进去。
地牢里此时只关了一个人,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礼部侍郎,袁衡。”
他显然已经经历了好几轮拷打,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见到许卿南来了,嘴角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终于等到女公子了,您命格果然够硬。”
许卿南呼吸略微急促了一瞬,袁衡敛去笑容:“不过您放心,下一次您不会再这么好运了。”
第29章 骗局
没等许卿南说话, 卫虞先上前狠踹了他一脚。袁衡吃痛般闷叫一声,嘴角又溢出鲜血。
许卿南看着他,她那双瑞凤眼里冰冷得毫无情绪, 似乎是将眼前的人看作一个恶心而无用的垃圾。
卫虞抬眼, 两边守着的侍卫中走出一个人:“郡主, 老大,我们已经审过三遍了,这家伙什么也不肯说。”
男人皱眉:“把他的家人一并抓来,看看他说不说。”
“老大,此人既无家室, 也无亲属……”
袁衡确实很特殊, 寒门出身, 是个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当时参加科举后被许江宸所赏识,一路提拔到侍郎。
袁衡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 似乎在嘲讽他们的无能为力。
许卿南淡淡地说出残忍的话语:“既然是没有价值的废人, 那就把他的四肢都给我砍了。别让他死, 要一点点,一段段地砍下来, 最后再放几只野狗, 让他好好地享受。”
说完她就要走,完全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
“等等…”袁衡见她真的要走,顿时有点慌了,“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谁派来的吗?”
许卿南上下打量他,冷笑:“这重要吗?像你这种级别的废物, 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可能你被你主子卖了都不知道, 你觉得你的话很有价值吗?”
“你!”袁衡隐隐有些被激怒,许卿南要的就是这个反应,他这样的出身和经历,内心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自卑,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贬低他最在乎的就是攻击他的最好方式。
“连话都不会说,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的礼部侍郎,怕也是行贿得来的吧。”
“你胡说!”袁衡愤怒地看着她,声音几近怒吼,“你以为我和你们这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权贵是一丘之貉吗!”
许卿南转回身,也没生气,只是摇头:“你当然和我们不一样,因为你是出身低贱的蠢货。”
袁衡怒意达到了顶峰:“我堂堂两榜进士,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蠢!你这种以色侍人妖媚众生的小女子,才真真是南盛的祸水!”
许卿南没被激怒,卫虞倒是想拿东西抽烂那家伙的嘴,许卿南拦住他,摇摇头。
“呵,两榜进士,才华出众…那怎么沦落到来和我这等小女子为敌呢?袁侍郎就没有自己的政治抱负,没有自己的心中大志吗?你这种无政绩无谋略的废物,实在不值得我花费时间。”
袁衡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只能狂怒着嘶吼,他知道他今天活不成了,可是许卿南却让他发现他为官数载确实无所作为。明明他的才华远不止于此!
“袁侍郎,你是被你主子害了呀。”许卿南叹气,准备离开。
“不是……不是这样的。”袁衡像丢了魂一般喃喃道,“我不是毫无用处的,是他们说的,我在做的是可以挽救南盛的事情。”
这真是许卿南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原来我这么厉害,能让整个南盛都因我覆灭。”
“整个天启城,都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袁衡沉默片刻,“你杀了我吧。”
类似的话,许卿南似乎听当初的张柯说过一边,她看似无心地提起:“原来你和张柯是一派的。”
“谁跟他是一党!他就是根墙头草!”
“哦?”许卿南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袁衡虽然不愿提及自己,但是对于张柯尤为嗤之以鼻。
“张柯那厮,表面上装得清高,自诩新清流一党,一心效忠君王。呵,实际背地里和慕王一党,长公主一党皆有牵连。”
袁衡明显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十分瞧不起张柯。
但如今看来当日的张柯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真主,或许他根本就是别党安插在新清流里的奸细。
“袁大人如何知晓?”
“呵,尚书大人在各党派之中也安插了人手,我们无所不知!”
许卿南大概已经明白了,袁衡并没有第二党派,那指使他的人必定就是崔党之人,而且和她的好叔父脱不了干系。
袁衡迟来地发觉自己失言了,但从他被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早知如此,他后悔没有模糊一番,将脏水泼向别党。
许卿南见他已经反应过来,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明白了。
“就这样吧。”她干脆利落地转身,不忘叮嘱旁人:“把人处理得干净些。”
檀筝护着她离开,卫虞偏头,“就按郡主说的办。”
“是。”
檀筝有些担心许卿南的身体是否还吃得消,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我没事,不必担心。”
许卿南知道现在在别人心中她很脆弱,但是她亦不得不成长起来,她还要拼尽全力地在这里活下来。
晚膳她没有吃多少,她一心惦记着今夜桃夭火葬的事情,实在食难下咽。
荆白带人在京郊庄子里准备好了树枝堆,小心翼翼地和带人把桃夭的遗体放了上去。
少女的肤色紫白,许卿南最后和桃夭告了别。
桃夭与她一起长大,一直以来在她心里这个丫头有些调皮,但心性纯良。从前在北境,她常常说桃夭胆子小,可是到天启城的这段日子里,桃夭却护了她一次又一次。
许卿南那双酸涩的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流泪,她不舍地与少女额头相贴。
“对不起,桃夭。”
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桃夭还在她面前活蹦乱跳,还能跟李赋掐架斗嘴。
时辰到了,她再依恋也不得不看着树枝堆被一把火点燃。
熊熊烈火吞噬了桃夭,也吞噬了往日的许卿南。
李赋没了一条腿但在兄弟的搀扶下也来了,他看着风扬起的火星,用拐杖缓缓走向前,最后将一把精致的弹弓扔进了火堆了。
“你先拿着,等以后我们再见面了,再好好切磋。”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的李赋却哭得一塌糊涂,荆白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抚着他的背安慰他。
这场火烧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晚,收集好桃夭的骨灰后卫虞便叫人把许卿南送回许府。
马车行至大门时,许卿南看见了正准备驱往马厩的另一辆马车。
许卿南绝不会认错,是她的叔父许江宸回来了。
呵,真又是一个大“巧合”。袁衡前脚被抓,后脚她就赶回来了。
檀筝看出许卿南的想法,想劝她还是不要直接对峙,但又明白凭女公子现在的情绪,是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
许卿南自然不会错过,她就是要当面和她的好叔父谈谈。
许江宸去卧房换了身衣服便准备去书房,崔梓和替他整理好衣领:“卿南这孩子真是命苦,昨日去京郊赴宴居然遭人刺杀,阿宸……”
许江宸握住她的手,“不要担心,我会派人查清楚的。”
崔梓和看着自家郎君略显疲惫的眉眼:“嗯。你还要去书房吗,不然歇息吧。”
“不了,我还有要紧事。”
“那好。”
许江宸又安抚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才离开卧房,但还没走到便看见里面的悠悠烛光。
是谁?
许江宸心里已有答案。
许卿南坐在书房的另一边,静静地看着推门走进来的叔父。
“卿南,夜既深了怎么还不睡,待会儿生病就不好了。”
许江宸露出关怀的模样,许卿南叹道:“叔父多虑了,侄女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怎么还会害怕生病呢。倒是叔父,怎么现在就匆忙赶回来了?”
她话里有话,许江宸沉默着走向书桌,缓缓坐下:“昨日的事,我会好好查清的。”
“袁衡死了,叔父知道了吗?”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许江宸手却不自觉颤了一下:“猜到了。”
“此事,叔父知情吗?”
她的眼神异常冰冷,他们自那一夜的谈话后关系本就已经是降至冰点,而今这一件事 怕就是个开山斧,要直接劈裂二人仅剩的叔侄之情。
“我说我不知,卿南可会相信?”
许江宸一开始的确不知情,上面一封急信调他去京外找到袁衡,第一次长宁公主府的刺杀他也是事后得知,被调走之前他也对景云庄的谋划一概不知。
如今国公府有意架空他,他现在在崔党内部也是如履薄冰。
“叔父曾说您不会害我,我相信了。”许卿南声音都有些颤抖,她头上还别着一朵白花,那会让她时时刻刻想起死去的桃夭。
许江宸攥紧手中的毛笔,他何尝不知自己也伤害了她。
“叔父,您能告诉我,在此之前崔党对我的计划吗?”
叔父曾说他身不由己,她当时以为是皇家逼迫,如今看了,其实是崔党另有谋划。
“交易和阴谋,都有。”许江宸双眼猩红,他摇摇头,“这是一场局。是崔党想要让你永远没有查下去的可能性。 ”
“所以您拉我入局也不是所谓的要保护我,对吗?”许卿南的每一句话刺痛着自己和面前的男人,“你只是为你自己的前途和地位,是吗?”
见许江宸一言不发,许卿南情绪罕见的激动起来:“不想让我查,就让我老死在北境不行吗?为什么要骗我到天启?想杀我,就在北境了结我啊,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让我死在这座不属于我的城里!”
她看着这个一开始说要照顾她,把她当亲人的男人,眼中满是失望。
“许卿南,你太天真了!”
许江宸几近发怒似地看着她,“你以为这个局是我一己之力设的吗?你知道有多少党派牵扯其中?我说过,你在北境同样不安全,你也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在北境老死!”
“为什么!”
“因为,有人想要你查。”
许江宸的眼中忽然带了几分怜悯,这种感觉让许卿南并不好受,“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局,就是那几党人为了彼此之间的利益争斗而设下的,你和当年的旧案都是其中关键。”
许卿南这才明白,原来她所失去的、经历的,都只是因为做了这一枚悲哀的棋子。
许江宸想了又想,似乎在想该不该告诉她,最后还是开口:“而且,一开始并不是我主动要邀你来天启。”
“什么意思?”
许江宸摇摇头,不愿再说。她猛然想起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她永远不会怀疑的人。
“不…不可能!”许卿南不可置信地摇头,“这……怎么可能!”
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书房,许江宸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的悲伤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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