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婶琢磨了一下,自家炒菜时放的大蒜,的确不辣人,应该是差不多的道理。
她站在苏乘棠边上帮着剥蒜,过一会儿又帮着往灶坑里添柴火。
碾谷场上,王知青还在烧炭。最后一垛柴火,要趁着下大雪前烧好。
周知青在她旁边,看向袅袅升起的炊烟说:“哎,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惆怅,过来一年我瘦了十多斤,再这样下去,我都要瘦没了。来到这里我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宁愿饿死也不吃东西的人。”
王知青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不吃?”
周知青说:“首先必须能吃。难以下咽的东西吃了不是享受,是惩罚啊。”
王知青没那么娇气,笑了笑没说话。
她俩总算把活儿干完,看到王大哥挑着担子往这边走,周知青问:“队长,用这些黄泥巴干什么?”
王大哥说:“糊窗户棱,你们不是说漏风么。”
周知青说:“那谢谢啦,北边风大,干脆帮我把窗户全糊上得了。”
王知青挽着她胳膊说:“别瞎咧咧了,夏天你不过了?走啊,先吃饭,吃完饭我俩跟你一起弄。”
王大哥颠了颠扁担说:“那你们先吃,我把扁担放过去就去。”
周知青的脸又垮下来:“今天礼拜二,肯定是杂豆饭。我宁愿饿着。”
王知青拉着她往食堂走:“现在一天就两顿饭,你现在不吃,半夜饿的你生嚎。”
她俩回到大通铺拿了铁饭盒,往食堂里走,
周知青嗅了嗅鼻子说:“诶,怎么今天的味道有些不对啊。怎么这么香啊。不像是杂豆饭,更像是甜豆沙。香香糯糯的。”
王知青看到前面排队的人出乎意料的多:“有荤菜?”
周知青不知道:“没闻到肉香啊。”
俩人一前一后站好,齐齐伸着脖子往里头瞅。
打饭出来的人就在屋棚外面的长桌长椅上吃。周知青看到分明是杂豆饭,可出来的人一个个吃的狼吞虎咽,像是饿狼扑食。
王知青问:“那白花花的是什么?看着挺下饭,是小咸菜吗?”
从边上过去的大眼睛知青,把饭碗往她们面前一递说:“糯豆子饭撒了黑芝麻和炒蒜片,谁吃谁知道。”
周知青问:“大蒜不辣口?”
大眼睛知青夹了一片喂给周知青:“你尝尝。”
就算没有用油爆炒,还是有股醇厚的蒜香味,还带着甘甜,吃在嘴里特别提鲜。
周知青竖起大拇指,赞叹地说:“真好吃!哪里来的巧师傅,给咱们改善伙食了啊。”
王知青随着队伍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苏乘棠忙碌的身影:“看来是咱们的老熟人。”
轮到她们打饭时,苏乘棠约她们说:“你俩后天到我家吃饭啊。”说着,把熬的糯糯的杂豆饭给她们装上,又铲了勺炒蒜片盖在上面,最后把锅炕的熟芝麻撒了一些,浓厚的香味刺激人的味蕾,简简单单的材料做出了不得的料理。
“那太好了。”周知青说:“你看,我就说要给咱们改善伙食了吧。”
王知青含笑点头,离开以后,周知青还说:“难怪今天这么多人来吃大锅饭,往常咋没这些人。快,咱们吃快点,争取再来一碗。”
她们吃的正香,没瞅见从身边擦肩而过的汪建蔻和杜雯雯。
汪建蔻唇边含着一抹笑容,望着兢兢业业打饭的苏乘棠,与杜雯雯说:“你还说她们给她书看,你看她看了吗?为了三个工分,就来煮大锅饭,白白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我看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谁说不是呢。”她俩从秦老婶那边的队伍里打了杂豆饭,杜雯雯说着吃了一口,咀嚼的嘴一顿。
“怎么了?”汪建蔻是不屑吃这种东西的,每个月家里给她寄粮票,她把粮票和钱给了老乡,人家顿顿带她一双筷子。
每次她过来打饭都是为了给杜雯雯吃,反正对于知青来说,吃大锅饭不要钱,扔了也就扔了,杜雯雯馋她就给了。
杜雯雯口中弥漫的香味,差点让她脱口而出说一声“好吃”,为了不得罪汪建蔻,她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第41章
苏乘棠忙完,有些累。在屋棚里歇了会儿,跟秦老婶一起回到家。
家中,小君和毛豆正在学习。苏乘棠换了衣服,在炕上摆好炕桌,翻着王知青给的课本。
她有原主高中的记忆,又有自己研究生的水平,简单看看,就知道还是有些把握的。要是连个扫盲教师都考不上,她也就别混了。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紫色的霞云,金红色的太阳慢慢坠下。
苏乘棠打了个哈欠,冬日天短,在农村,天黑了也就准备睡觉了。
她下地准备提暖壶倒点热水烫脚,冬天手脚冰凉,不烫暖和了,一整晚都是凉的。
苏乘棠正在往盆里倒开水,忍不住想着,她还是年轻人的身体,这样的冬天已经冻得要遭不住。有老寒腿还没棉袄的爸妈,在关押的地方该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她愣了神儿。
屋外有人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还是小君应了一声。
“谁?”苏乘棠反应过来,披上棉袄出门。
家里人都回来以后,大门会上锁。
苏乘棠隔着大门,竟然听到赵志和的声音。
“赵大哥?是你吗?”
赵志和在外头说:“是我,你快开门。”
小君拿着钥匙跑出来,冻的哆哆嗦嗦地说:“大嫂,你认识啊?”
苏乘棠说:“这就是城里另外一位大哥,一直帮着我们家的。”只是苏乘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赵志和如此焦急,这个时间过来找她。
苏乘棠拉开门,赵志和急切地说:“你大哥在榆树农场,那边的领导突然松了口,让你想见就赶紧去见一面。过几天等年过去,你大哥就要分配到别的农场去下放了,也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真的?!”苏乘棠想起苏逢意从家里走的时候,还说过要找个方便走关系的地方被关,难不成是他的关系终于走通了?
苏乘棠说:“你等等我,我马上来。”
赵志和说:“别忘了把棉袄带上,大冷的天,就算是你大哥未必能挺过去。”
苏乘棠屋子里跑的脚步定住了,她气恼地说:“不光我大哥的,还有我爸妈的棉袄都被人拿走了。”
赵志和说:“那你有什么带什么,赶紧的,现在不是磨叽的时候。等到看守的人下班咱们就没机会了。”
苏乘棠点头,飞快地跑回屋子里把棉鞋重新穿上。套上棉衣,想了想又脱了下来,用绳子系好,自己找小君借了棉袄穿。
她又到刘燕春屋子里,迫切地说:“娘,你旧棉袄能给我吗?还有爹的,回头我再给你们做新的。”
刘燕春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二话不说,要把苏乘棠给她做的新棉袄拿去。外头赵志和忽然喊道:“最好别拿新的,怕那边递过去,穿不到他们身上。”
霍忠汉也起来,把墙上挂着的旧棉袄和棉裤压在一起,卷吧卷吧,拿裤腰带系好给了苏乘棠。刘燕春也赶忙去拿旧棉袄棉裤给了苏乘棠。
苏乘棠出门前,刘燕春又叫出她,往兜里塞了一把大团结,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孩子,快去吧,别让你大哥空等。”
苏乘棠哽咽地说:“嗯。”
当苏乘棠站在大哥面前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来是见面太突然,大哥还穿着她亲手做的棉袄。
二来是赵志和骑得侉子,吹得她脑袋瓜透心凉。
苏逢意看到苏乘棠小脸发白,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吓坏了。好歹也走走程序问候一声,二话不说直接哭可还行?
他在榆树农场民兵队的禁闭室跟苏乘棠见面,里外都有人监视,有些话不好说。
他想要给小妹擦擦眼泪,刚一抬手,就被看管的民兵呵斥住了:“不许有接触!”
苏逢意没办法,只好放下手。
苏乘棠哽咽地说:“衣服咋到你手上了?”
“一位战士拿来的。”
前几天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苏逢意打算用化肥口袋做个外套里头塞点稻草的。
虽然可怜,但其他被看管的人都是这样干的。他还找好人帮他偷化肥口袋呢。忽然来了个当战士,把棉袄棉裤送到他面前,看着他穿上。
苏逢意大着胆子问了句是谁给的,对方说是首长安排的,他不知道。
苏逢意惦记着爸妈,不想接受,想借着人在这里的机会,让他转交给爸妈。没想到对方竟说酒是从爸妈那边过来的,他们二老已经穿上新棉袄棉裤。
苏乘棠光是听到他说当兵的送来的,就猜想到是谁了。
一边觉得不可思议,她给他做的超薄马甲绝不会让他做出感天动地的事。一边觉得只能是他,不可能会有第二个穿军装的能帮她。她也不认识第二个穿军装的人。
“别哭了。”苏逢意说:“擦擦脸,等回去吹了风脸该皴了。”
苏乘棠泪珠子又开始往下落。斯斯文文的大哥也不知道受过什么罪,至少瘦了二十斤,脸颊凹陷,脸色也不好。就这样,还反过来担心她。
“你在那边还好吗?”苏逢意说的是霍家,他还不知道霍云长人没了。
苏乘棠垂下漂亮的眼眸说:“都很好,霍大哥对我也好。”
苏逢意说:“他很爱他的妻子。”
苏乘棠知道大哥的意思,明明白白地说:“我也当他是大哥。”
苏逢意放心了说:“要是有一天我能出去,一定把他当最好的哥们相处。还要好好的感谢他,跟他把酒言欢。”
“希望有这么一天。”苏乘棠小声问:“这里有人欺负你吗?”
屋子里还有看管的人,苏逢意不能说太仔细,含糊地说:“还行。”
好吧,苏乘棠懂了,那就是有个别的人不大友善。
苏乘棠问:“过年之后去处定了吗?”
苏逢意叹口气说:“恐怕会去北大荒开荒...其实苦一点无所谓,我真想跟咱爸妈一起,也好能照应。”
“是啊。”苏乘棠想起关爱她的爸妈,是她在世界上第一次感受到亲情的家人:“赵大哥跟我一直在努力争取,你照顾好你自己。”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禁闭室外面的小窗口原本是开着,此刻被关上了。
霍秋山出了任务,途径这里休息,同是老乡的革委会同志请他过来帮忙审讯疑似敌特。
苏乘棠在这里并没有让他太意外,他观察了她跟苏逢意的交流,并没有引起怀疑的地方。见到苏乘棠眼泪成串的往下掉,革委会的同志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要再关照一下?”
既然是同乡,自然知道霍秋山与苏乘棠的关系。他也并没有特意隐瞒。
被人这样问,霍秋山走路的步调并没有减缓,还是跟他带兵领将的性子一样,大刀阔斧地向前走。
等他走以后,革委会的另外一名年轻的同志咽了咽吐沫:“这人真跟我一般大?吓死个人,还以为是刚枪毙了人回来的。”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同乡说:“在这里办事还管不住嘴,倒不如跟着建设兵团一起往北大荒开荒去。”
“哎哟,那苦哈哈的地方我可不去,谁愿意发扬精神谁去。我遭不了那样的罪。诶,我说,霍团长刚才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再照顾照顾,还是一视同仁啊?”
同乡想了想说:“你别管了,我来办。”
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特别是在革委会办事,如履薄冰,不多加小心不行。
他们整天革别人,别闹到后来把自己给革了。
小年轻又问:“你说,他们到底有没有通敌啊?要是没通敌,有霍团长的关系是不是早就能出去了?要是通了...通了...”
“我通你个脑袋子!”同乡快步往前走,不想理嘴里乱说话的傻帽。
别人不知道,同乡知道。上头不只一方人在调查苏家人,他们不知道是合作还是博弈,哪里是他们底下人随随便便议论的。
霍秋山迈上车,周凯坐在驾驶座正在抽烟。
看出霍秋山心情不好,周凯一路上没说别的话,直接把车开回032。
霍秋山三天没合眼,路上眯了一会儿。难得居然做了梦,梦中他又站在禁闭室门外,从小窗户里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
对方的肩膀一耸一耸,他知道她在哭,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他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打开门走过去,掏出手帕递给她。
对方转过身接手帕,露出一脸的血泪。
霍秋山到底是镇定的,他把手帕拍到对方脸上,还没等蹬它一脚问它嫂嫂去哪里了,他就醒了。
吓倒是没吓到。
就是梦里想到成串的眼泪往下掉的时候,似乎能听到轻微的哽咽声。
那是真实的,仿佛在耳边出现过的声音。
霍秋山垮着一张死脸回到宿舍,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梦到身边的人,居然是她。
他本来能自己一间,周凯黏黏糊糊非要跟他一起住,就还是两人间。
周凯见他盯着棉马甲,出奇的愣神了。他好奇地拿起马甲捏了捏说:“就这么两层布,让你这么感动?也是,换我我也感动。”
霍秋山感谢苏乘棠照顾二老,帮苏乘棠送了棉服,不觉得再欠什么,于是问:“我感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