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反正他妹妹也不可能私奔。
——人在,关系就在,岗位也能到手。
——到时候,他读不读工农兵大学生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最终目的一样可以达成。
肖成磊想明白后,转头就回屋睡大觉。
主卧炕上,陈玉茹把雅梅推到自己平时坐的位置上,给女儿倒了一杯老茶水。
她先是打听问:“你那个对象姓曾对吧?他人怎么样啊,长得太好看的话,城里小姑娘不得一窝蜂围过去,那你可看不住他。”
雅梅坐在炕上。
她已经回忆不起上次坐在这里,是什么时候了,似乎自从她回到家开始,她就没有资格坐在家里最暖和最舒适的位置上。
雅梅皮笑肉不笑,答:“还行吧,跟我哥差不多高,比他瘦一些,也可能是衣服衬人的原因。”
陈玉茹拉长声线,“哦”了一声。
她亲昵地坐在雅梅旁边,再不掩饰,切入她真正想要问的主题:“他舅舅是厂长的话,自己家条件如何啊?你去过他家吗?房子大不大?他有没有分房资格啊?对了,听说城里人都有轿车,他家有吗?长什么样子啊,我还没见过呢。”
陈玉茹像拍电报似的,嘴里快速蹦哒出一长串问题,每一个都像是标好了价格。
雅梅心里失笑。
短暂的嘲笑过后,她心里又是一阵自卑。
好在,她在心里早就把肖家这群人抛在后边,尽量不让家人拖累她的情绪,悲伤未能弥散开。
雅梅一个接一个地答:
——他家住省城,以前也是龙岗人。
——我去过他在龙岗的旧宅,是砖瓦小楼,两室两厅。不过听说,他们在省城住的是苏式楼房,楼足足有四五层高呢!
——分房资格我不知道,但他现在得避避嫌,毕竟有个厂长舅舅,下面的人盯着呢。房子肯定是会有的,他们也不缺啊~
——轿车你都没见过?也是,现在城里好多人都觉得稀奇。不过,他最近不怎么开了,你知道的,他以后要做干部,得低调一些。
雅梅一边说,一边提前在脑子里替曾鸿望没画。一些话,她换了个意思。还有一些话,她直接就没有提起。
比如,曾鸿望最近在停职。
再比如,曾鸿望以前追求过黎今颖……
她讲得眉飞色舞。
从曾鸿望家里的干部背景,再到他最近选上了工农兵资格,又到他的手表、自行车、品牌皮带。
谎话说多了,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甚至,雅梅已经在想象,她成为曾家女主人后,那些品牌化妆品、上海牌成衣都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直到陈玉茹戳破她的幻想。
陈玉茹听了半晌,先是兴奋了一小阵子,紧接而来的就是忧心。
——她担心这么好的女婿跑了啊!
——这简直比煮熟的鸭子飞了还难受!
她叫停雅梅的分享欲,严肃道:“不行,我觉得你这样下去,是拴不住他的。”
雅梅的梦幻泡泡被戳破,整个人是懵的。
她转过头,一脸疑惑:“?”
陈玉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和女儿第一次聊起私密话题:“你不懂男人,他这样条件的人,不会缺女人追的。而且,我听你的意思……你们俩是因为他工作不顺心才处上对象的?”
雅梅不想让陈玉茹知道真相,只能撒谎,称曾鸿望是在钢厂遇见了一些“小波折”。
被一提醒,雅梅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是啊,他们之间本来就是趁着曾鸿望在城里混不下去,靠着“患难见真情”的谎言,才能处上对象的。
——否则,往日骄傲的他,哪里看得上自己?
陈玉茹一只盯着女儿的表情。
见雅梅的脸色越来越黑,她心里就有了数。
——看来她这个女儿和儿子是一个调性,眼睛长在头顶门上,根本不会低头看路。
这要是平时,陈玉茹肯定是不会管的。
但现在不是平时,这关乎到她下半辈子的养老问题,她不想像田姨婆那样凄凉死在草席上。
陈玉茹往雅梅那边凑了凑,又朝着她挤眉弄眼,指了指雅梅身上的衣服。
雅梅没懂,伸长脖子:?
陈玉茹气得翻了个白眼。
她没想过女儿竟然连这一招都不知道,就敢去和城里男人处对象。
陈玉茹心想,要是她生在这个年代,重新拥有花一般的年纪与身材,说什么也能凭借着身段搞定一个城里男人结婚,哪里还会蹉跎在乡间?
没办法,时光不会倒流。
陈玉茹只能把她的坏主意传递给女儿。
她凑近雅梅的耳朵,低声道:“你要用东西拴住他啊!傻不傻?还没懂?”,她边讲边摸了摸雅梅的手,又往她衣服里伸去,“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彻底成了?”
雅梅还是黄花大闺女,哪里听得了?
她一个激灵把陈玉茹的手甩开,吓得连忙低头把衬衣外套给扣好。
确认衣服得体,雅梅才抬头小声呵斥:“妈,你在说什么?!这怎么能行?”
陈玉茹恨其不争,声音都变尖了。
“怎么不行?不然我当初是怎么怀上你哥的,你以为你爸那个条件能看得上我?我家里穷得叮当响,你外公差点就要为了两袋面粉把我卖给村口四十多岁的鳏夫了!”
陈玉茹没有给女儿讲过这些,这是她第一次说起自己嫁到肖家来的故事。
想到那段憋屈的过去,又想到早早离世的丈夫,陈玉茹情绪有些激动,竟然落了两滴泪。
雅梅愣了。
她倒不是在为母亲陈玉茹而哭泣,而是真正在思考这套逻辑的可行性。
陈玉茹很快平复了情绪。
她早就不是那个十五岁只知道躲在猪圈哭的小女孩了,她现在眼里只有利益,也必须获得利益。
她抓住女儿的手,严肃道:“雅梅,你听我的,男人就跟动物似的,你得让他尝到甜头,他才会死心塌地,你要舍得!舍得才能赌到最后。”
肖雅梅有些犹豫了。
陈玉茹见她松动,也不管万一失败的代价,只想费尽心思把女儿塞进曾家的洞房夜。
——反正成功了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失败,大不了找个鳏夫把她嫁了。
她伏在女儿耳朵边上,窃窃道出几个秘诀,说得雅梅脸上红一阵黄一阵,耳朵根都变成了粉色。
夜色渐渐浓了,树上的夏蝉也弱了声音。
屋内,雅梅听了许久陈玉茹的秘诀之谈,眼神渐渐变得漂浮,呼吸声也重了起来。
陈玉茹嘴皮子都说干了,问:“学会了吧?”
雅梅抿了抿唇,干燥得慌。
陈玉茹见她不说话,催促道:“问你呢?”
雅梅呆呆点头,隔了半晌,才从鼻腔深处挤出一个淡淡的“嗯”。
陈玉茹趁着机会,接着往下说:“你不用担心太多,到时候我和你哥哥去他们曾家闹,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不承认!如果他不认,我就去钢厂和工委举-报他,到时候你可得把话和我咬死!”
雅梅几乎已经快被说服。
她被说服的理由很简单,假如生米真的煮成熟饭,那么就算曾鸿望想要赖掉她,那也得折掉他这个公子哥两条翅膀。
用陈玉茹的话来说,这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可是她还是有些犹豫。
她想到在公社学校时,姨妈肖蓉在语文课上讲到的礼、义、廉、耻,她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正在与这几个字背驰而行。
陈玉茹见她不回答,抬头一看,立马就猜到雅梅还有些犹豫。
她推了推女儿,指了指窗户外的田地:“你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难道你不想嫁到城里去?”
肖雅梅咬唇,点头:“想。”
陈玉茹急了,噼里啪啦一通骂:“那不就得了!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雅梅你要知道,你不如别人漂亮,你也不如别人聪明,那你就得像你老娘一样豁得出去!你要是嫁到省城去,你可就活得比肖蓉她那个傻女儿还要好啊!”
肖雅梅猛地抬起头。
原本还在摇晃的天平,在听见黎今颖名字的那一刻,终于狠狠地摆向了反面。
是啊,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想要过得比黎今颖好。
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如今看着自己与今颖妹妹之间的距离,只怕是再也追不上了。
陈玉茹还在推波助澜:“雅梅,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我看啊,你还是趁热打铁,别等人家把你踹了,你以后就知道后悔咯……”
“好。”
雅梅转过头,月光打在她半张脸上,露出她空洞又充斥着欲望的眼神。
陈玉茹见她答应,兴奋地咧开嘴笑。
笑完后,陈玉茹没有闲着,转身就去柜子里翻箱子,想要寻一件贴身法宝交给女儿,从视觉上先一步达到目的。
雅梅还坐在炕上。
她呆呆地望着木头窗外,这里没有玻璃,夏风能直接绕过墙壁吹进来。
雅梅想到未来嫁入省城的日子,傻乎乎地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两声。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喃喃道:“是啊,我会过得比你好。”
第55章 雅梅怀孕(二合一)
工农兵的初选名单出炉后, 黎今颖最后还是心软,寻了个机会找父母提了肖雅梅来找她的事情。
反正该做的她做了,至于老父亲怎么想, 这个忙到底要不要帮,决定权也不是她来做主。
她是在饭桌上寻了个间隙岔进话题的。
黎今颖假装不经意:“对了,爸, 妈,前段时间雅梅来找我了,我一忙起来忘了和你们说。”
一听这话, 肖蓉筷子都尬在了半空中。
她警惕地问:“她找你干嘛?是她家里的事?如果是肖家的事情, 你听都不要听, 直接起身就走, 让他们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找你和你爸。”
黎今颖见母亲这幅紧张样,赶紧解释:“没有没有,不是她家,这些我知道,不会被人当枪使的。雅梅找我是说她自己的事情,她想申请工农兵,也刚好通过了初选, 想问问咱爸能不能帮她写一封推荐信。”
肖蓉闷了半晌。
——雅梅是个好孩子。
两家人的纠葛,孩子是无辜的。
再加上,她从前曾经也抚养过雅梅好几年, 怎么着也算是看着孩子长大的, 心里始终有几分情分在。若非当年田姨婆使了坏心思把女儿丢掉, 恐怕现在她真的会心甘情愿把雅梅抚养成人。
肖蓉抿抿嘴,转头问丈夫:“你觉得呢?雅梅这孩子命苦, 瘫上不靠谱的,哎——”,她自己都有些纠结,终究还是田姨婆当年的做法点燃了导火索,“我一想到当年她们丢掉今颖,我是真的一点儿关系也不想和他们扯上!”
黎志兴夹起一口米饭,完全不似她们母女这般纠结,吃得依旧香喷喷。
肖蓉见了来气:“我问你呢!”
黎志兴耸耸肩膀,坦然:“闺女不是都说拒绝了吗,再说了我就是一小小的群众书记,人家招生的事情是有委员会的,我也不顶用啊,还不如你一个人民教师的推荐管用。”
肖蓉品了品,觉得他说的挺对。
不过,她这人就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
触碰到她红线,那绝对翻脸不认人,一辈子不往来,譬如田姨婆和陈玉茹,又譬如吴清月;
但倘若确实是阴差阳错,肖蓉心软的毛病就犯了,总是想着能帮就帮一帮,反正也不是什么费劲儿的大事。
于是,肖蓉决定私下找人打听打听,看看雅梅入选的几率大不大。
她想,万一几率不大,那就算了。
可要是雅梅有很高的几率入选,那她或许真的会考虑考虑,暗中帮侄女寻人推荐,助她脱离肖家那个大染缸,也算是全了她们当年的养育之缘。
*
工农兵初选名单公示大概半个月后,卫生院的这一批候选人就迎来了最终遴选考试。
黎今颖作为卫生院八卦头子,站在了吃瓜第一线,考试还未结束,就加入了大姨们的阵营,冲过去打听情况了。
她管这一招叫做社会调研,了解看看现在的考试难度在哪个系数,提前为明年的高考作准备。
黎今颖指了指里面:“几个人啊?”
热心大姨:“没几个,筛完政治资格就只剩八九个……没到十个人,考了有一会儿了,快结束了!小黎同志你怎么不去?”
黎今颖笑:“我才工作两年,还需要学习!”
热心大姨越看她越欢喜:“你呀,谦虚。”
考试一结束,候选人们陆续走出临时考场。
黎今颖随机抓了个从后门低着脑袋出来,还正在收拾笔袋的年轻人,看着就是认真答题的小伙。
她揣着袖套,问:“同志啊,你们选拔考试考的什么内容啊?难不难?”
年轻小伙抬头,还是一脸懵,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又是点头。
黎今颖:?
大概大脑反映了几秒,年轻小伙终于清醒了过来,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答:“我觉得有点难,有很多生产的问题,我都答不上来…… 我还以为会考理化之类的,结果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