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今颖皱眉:“生产问题是什么意思?”
年轻小伙举例:“就比如第一页的问答题,镰刀不用为什么会生锈?这我哪儿知道啊……还有铁水壶为什么能保暖?哎,我肯定没戏了,作文也没写好,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
黎今颖追问:“作文题目是什么呀?”
年轻小伙回忆了两三秒:“《难忘的一天》,不好写,可大可小吧,我写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应该写得更积极的,我给整成日记了……黎同志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唉声叹气地离开。
黎今颖站在原地,思考他提供的信息量。
穿越过来这么多年,她的前世记忆早就有些模糊了。明年高考恢复在即,她哪里还记得77年首届题目是什么,只能通过旁敲侧击,看看现在的政策热点以及出题偏好是什么,提前应对了。
下班后,黎今颖骑车去新开的商铺买文具,在镇中心的位置遇上了钢厂的中巴士,车里正是刚从厂里下班的工友,清一色的蓝色工装。
黎今颖没放在心上,平时前方,架着自行车,耐心等待巴士经过。
巴士车刚刚从视野消失,对面街上就出现了一对熟人——是葛海珊和“胖虎”石龙飞。
葛海珊一眼就发现了她,招呼道:“今颖!没想到真的会碰见你,我刚还和我哥说,你最喜欢来这条街,说不定会见到……”
黎今颖也很惊讶。
自打工作后,她与两位小伙伴就很少见面了,更别提像童年那样有时间厮混。
她问两人:“你们俩来这里是要买什么呀,怎么也没叫上我一起逛?”
葛海珊提起手里的袋子:“我也是临时陪我哥来采买装备的,今天下来的通知,就没提前预约你这个大忙人。对了,他已经通过最终的身体选拔了,下周出发南下,要正式入伍了!”
黎今颖真心实意替他感到高兴。
她转头看向葛海珊身后站着的男人,一米八左右的个头,浓眉大眼,虽然还有些微胖,但比起小时候圆滚滚的造型,石龙飞已经帅气轻盈了不少。
黎今颖眼睛笑得弯弯的:“恭喜你啊,去哪个部队呀?是陆军?还是……空军?”
石龙飞正准备答,葛海珊就兴奋地抢过话头,替她的表哥发言:“都不对!是海军。”
石龙飞只能无语地瞄了妹妹一眼。
葛海珊一脸骄傲:“全省就只选了我哥一个人,上次海军到咱们这儿选拔,还是前年呢!那次是一个省城学生选上的,这次也该轮到咱们乡村黑土地里的青年了,对不对~”
她一巴掌拍到石龙飞后背。
力气很大,用足了劲。
石龙飞被拍得咳嗽了一声。
黎今颖眼睛瞪大:“海军?这两年海军招募要求很高的。石龙飞你可以啊,没少锻炼吧?”
石龙飞清清嗓子,憨厚笑了两声,答:“那可不,我不得走在前面,给你俩打个样啊?颖妹妹,你怎么没去报考?”,他指了指前面宣传栏上张贴的工农兵大学宣传,“你去肯定能选上啊!”
黎今颖叹口气,每个人来,她都得解释一遍如此这般。她在心里祈祷,高考赶紧恢复吧!
三人站在原地寒暄了一会儿。
他们从石龙飞的入伍聊到葛海珊的卫校,又谈了谈黎今颖得跟上脚步等云云。
总结一下,就是共进步,创未来。
小伙伴们正能量的环节没能持续多久。
三人就赶上了一次现场大瓜。
这时,刚才路过的那辆钢厂巴士停了下来,乌泱泱往外走出一批工人。
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兴奋,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似乎在聊钢厂的大新闻。
其中一个年轻女工人,正和旁边的工友讲得眉飞色舞:“那封匿名信直切要害啊,组织部那叫一个雷厉风行,马上就把曾同志叫过去了,我听说啊,是说他有作风问题。”
她讲得太投入,不小心撞到了黎今颖。
女工人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刚走路没看道,你没受伤吧?”
黎今颖摇摇头,却听清了她刚才的言论:“我没事,我刚听你说曾同志,是曾鸿望吗?”
她就是随口一问,也没细想太多。
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是。
女工人立马兴奋点头:“对啊!同志,诶,你怎么认识曾鸿望?”
黎今颖尴尬笑了笑:“就是知道这个人,不认识不认识,我哪里能认识先进青年啊……”
葛海珊知道曾鸿望骚扰黎今颖的事情,皱着眉给旁边杵着的石龙飞耳语解释。
越说,石龙飞的脸也越来越黑。
石龙飞低声咒骂:“别让我见着他!”
女工人分享欲上了头,见黎今颖知道曾鸿望,低声凑在她身前,说出惊天大瓜:“他哪里是什么先进青年?你还不知道吧……”,她压低声音,“他被人写了封匿名信,说他抛弃糟糠妻,老婆都怀孕了也不给组织报备打介绍信,还准备去省城读工农兵呢!”
黎今颖没控制住声音:“啊?他有老婆啊?”
她现在心里更想弄死曾鸿望了。
——都有老婆的人了还出来扮什么流氓啊?
——这种人就应该给他一刀切割了算了!
葛海珊也凑了过来,把手里那一堆为了入伍采办的家伙全部甩给身后的表哥,挤进八卦圈子。
她追问:“这人老婆还怀孕了?你们怎么知道的啊?没听说他结婚了啊。”
女工人想起今天下午钢厂大门外的场面,嘴里啧啧两声,尽是鄙夷。
她娓娓道来:“他老婆家里人来闹事儿啊,丈母娘在厂子大门口又哭又嚎,说是只有这一个女儿,还被他这么糟蹋。我看啊,他之所以申请工农兵名额,就是想出去后讨个新的,再也不回来了!”
信息量大爆炸。
黎今颖在脑海中咀嚼了许久,还是有些理不清楚整件事情的脉络。
她又掰开,问:“等下,曾鸿望申请了工农兵大学生?他怎么申请到的,不是停工了吗?”
女工人猛地抬眼,一脸赞许:“哎哟,同志你还知道这件事啊,他是被停工了,但是工农兵大学生本来就是大家都能申请的呀,他在省城度过高中,文化水平高,没人竞争得过。”
黎今颖心中冷笑。
只怕又是他那位钢厂舅舅出手,想把曾鸿望赶紧从厂里摘出去。他们一家人最爱滥用职权,这一回要是真的成功,不知道又是顶了哪位可怜人的名额。
黎今颖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这位匿名举报人也算是为名除害,干了件好事。
葛海珊也听得入神,她反应很快,立马又抓住女工人的袖子,追问细节:“这个曾同志的老婆,家里是什么情况啊?就一个女儿还遇上他这样的人,也太可怜了吧……”
女工人答:“我了解的不多,听说是乡下的姑娘,现在正在城里商业街做售货员呢,长什么样我没见过。不过,我见过她的哥哥!她那个哥哥也是个不靠谱的,以前在我们隔壁的新厂房做临时装卸工,后来被裁撤了就来闹过,所以我识得。”
黎今颖愣在原地。
刚才她听见曾鸿望有老婆时,还没往这个方向思考,以为肖雅梅和她一样,都是被这个该死的男人纠缠欺骗了。
她万万没想到。
肖雅梅已经和曾鸿望结婚了?
葛海珊不知道肖雅梅之前和曾鸿望处对象的事情,还在追问后面的细节。
她又问:“那他现在怎么办?工农兵名额不是都定下来了吗,是顺延给后面的同志吗?”
女工人听到她的问题就蹙眉:“没,这事情最后还是吴厂长出面调解的,工农兵他还是要去的,曾同志当着车间所有人说这是误会。”
葛海珊也开始打满问号:“啊?”
女工人耸肩:“他说是自己之前被停工处分,所以没来得及给厂里报备开介绍信,媳妇儿这才误会了,他当场就承诺自己不是抛弃妻子的人,还说下周要给他老婆补办婚宴,让大家都去参加呢。”
葛海珊现在明白女工人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了。
她现在也是这个表情。
——拜托,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站了半天听八卦结果是一场误会?
葛海珊气得跺小碎步。
气归气,耽误了别人总归不太好。
她连忙给女工人道歉:“哎,怎么是个误会啊,我还以为什么大事,耽误你时间了,拉着你说这么久,不好意思啊!”
女工人回绝:“没事,都是同志,我也是下班后顺便过来买点儿东西,不存在浪费时间。”
她笑笑,向三人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只是,她一边走,一边觉得,这件事总是有哪里怪怪的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
女工人摇摇头,就当是自己多想了。
葛海珊回过头,抱怨:“真是浪费时间,我还以为曾鸿望是有什么报应,没想到他这人还真讨了媳妇儿,收了心……”
黎今颖嘴唇张张合合。
别人不知道,她可太清楚不过了。
她赶紧拉住葛海珊,小声道:“他讨的媳妇儿是雅梅,肖雅梅……”
葛海珊愣在原地,终于挂上了和她同款震惊表情,双目瞪得贼大。
葛海珊二次确认:“什么?”
黎今颖点头:“嗯,我能确定。”
葛海珊这才冷静下来,仔细品味刚才女工人所说的话。不对比不知道,一细想就能把肖雅梅的所有细节背景一一对应。
“她疯了?”,葛海珊不敢相信,“曾鸿望是什么好男人吗?她就这么确定自己能拴住他?雅梅糊涂啊,怎么能嫁给他呢!”
黎今颖扯出一个苦笑。
同样的话,当初她已经当着雅梅的面说过了。
日子是别人在过。
既然她要这么选,作为旁观者,她把能说的也说了,听不听也是别人的选择。
这一小插曲一直维持到三人逛完街分别。
一路上,原本属于石龙飞征兵入选的喜悦,都被这份惊天八卦给分走了一半。
葛海珊性格火辣,从商业街的头到尾,嘴皮子就没停下来过,真情实感替雅梅感到不值得。
等到夜晚八点,石龙飞买完要带到部队去的所有家当,葛海珊才终于住了嘴。
兄妹俩先送黎今颖回家属院。
走到门口,葛海珊和她说完再见,又忍不住真情质感点评几句。
葛海珊:“哎,她以后会后悔的呀。”
黎今颖安慰她:“咱们过好自己日子吧,说不定曾鸿望真的收心呢?雅梅跟着他总好过在家里被当牛来使吧?你就好好回卫校读你的书!”
石龙飞附和:“就是,操心你自己吧。”
葛海珊撅撅嘴,站一旁郁闷去了。
顾完妹妹,黎今颖转头看向另一人。
石龙飞的左右手抱满了商品,有牛皮纸包装的新胶鞋,有用旧报纸裹起来的白衬衣。
他朝黎今颖扬扬头:“颖妹妹,快回去吧,我一会儿送海珊回她家。”
黎今颖心里一半掺杂着对好友的不舍,一半是为好友有了光明未来儿高兴。
她点点头,眼里因为过度感性而蓄了几滴泪。
黎今颖:“去了部队好好表现啊,说不定以后我也报考参军,咱们还能做战友呢!”
石龙飞笑她:“那等你真的入得了伍再说!别说得哥们儿像是多轻松就能选上似的!”
两人笑成一团。
黎今颖挥手:“保重。”
石龙飞开玩笑地敬了个礼:“必须的。”
家属院门口的樟树垂下几片落叶,晚风卷起,叶片在地板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黎今颖回到家,见父母都在,张口就把在路上听到的大瓜复述了一遍。
说完后,她见肖蓉并未停下手中缝衣针,有些惊讶,难道母亲随着生活阅历,已经养成了这般入定的性格?大八卦都能稳得住,什么牛人?
黎今颖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问:“你不觉得很恐怖吗?结婚诶!还怀孕了!”
肖蓉不语,脸上表情有些发黑。
黎志兴放下手中的晚报,脸上同样是青一阵白一阵的生气表情。
黎今颖反应过来,道:“你们知道了?!”
果然,父母同时点了点头。
黎今颖不淡定了,合着这个大消息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搬了张凳子,挨着肖蓉坐下。
黎今颖:“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啊,我还是从别人路过的同志那里听的,听说已经是钢厂的大新闻了。”
肖蓉还是不说话,咬了咬唇。
黎志兴叹息一声,开了口:“你妈妈今天上午专门去托关系,想帮雅梅推荐一下工农兵资格,结果絮絮叨叨在人家招生委员会办公室门口说了半天,负责接待的同志才说,雅梅自己早就放弃了,还把签名拿给我们看。”
黎今颖后知后觉。
是啊,肖雅梅不是前段时间还风风火火找她,让她帮忙推荐名额吗?怎么转头就怀孕放弃了。
黎志兴接着说:“你妈妈的性格你知道,她又刨根问底,那位小同志才说,雅梅怀孕了!我回卫生院一查,才知道放弃签字那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