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后,巫医生瞧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我还有个小手术,就不带你上台了,火车一路赶过来肯定累了,你先回部队?”
巫医生的意思很明显:赶紧回去洗洗,去把男人安抚好,然后再来踏踏实实干活。
黎今颖懂事应允:“好的,那后天见~”
她撂下话,自己还没来得及先走,巫医生就已经大步匆匆往病房区域走去,看上去也急着赶紧把病人给送进手术去。
她站在二楼走廊,朝窗外望了一眼。
天际迟暮,太阳藏在云层里,不知不觉已经快掉到地平线下了。墙上的钟表指向六点,说是留给她一天半时间,实际上今日的黄金时刻已然结束。
黎今颖不再墨迹,迅速下楼。
今天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有一堆To Do List等待打勾:洗澡、换衣、收拾行李。
以及最重要的那一条——给聂浚北一个惊喜。
*
操练场。
哨声响起,八小时的魔鬼训练总算结束。
这批新入伍的年轻人再也不敢抱怨前几天的副连长下手狠了,这两日前来操练他们的这位聂营长才是真的狠人。
“卧槽,我今早起来就跟被套麻袋里打了一顿似的,你们身上疼不疼?”
“疼啊!疼死爷了!我靠,这哪儿是新兵训练啊,爷都快以为自个儿选上的是特种部队了。”
“诶,不过刚才休息的时候,我听我老乡说今天部队来了个大美女,又高又白!”
“什么?大美女?哪儿的人啊?”,刚才还疼得龇牙咧嘴的小伙们马上精神了,“文工团的女同志们不是都去隔壁市汇演了吗?新人?”
那位消息通站在人群中央,很快将周围一群吃了一天苦的男人们吸引过来:“不知道,听他描述,好像长得很像文工团的,有可能吧?”
旁边围观的男人们不高兴了。
“什么叫有可能啊?”
“就是,侦查能力不到位啊~
“他怎么描述的啊?说来给大家听听呢?累了一天了,哥们儿现在真的需要听一些对我精神友好的消息。”
消息通回想起老乡的描述,嘿嘿一笑:“他也没说太多,就说是个瓜子脸,黑长发,皮肤白得像咱老家冬天的雪堆似的”,他讲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而且,他说身段看着就很……”
一群人聚在他身边,旁边五米远,一个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呲着牙:
“……谁,搭把手啊,俺起不来了。”
一只因高强度训练而青筋暴起的大手出现在他眼前,把少年从地上扯了起来。
冰冷的声音落在耳边。
“训练结束不要趴在地上,对心脏不好。”
新兵马上稍息立正一条龙,不忘把落在地上的帽子给捡起来戴上:“聂……聂营。”
旁边那群聊诨话的男人们也不敢再吱声。
一群人跟被逮住干坏事的小鸡仔似的,马上把手放在身体两侧,清一色伸出手敬礼。
“聂营长!”
聂浚北身上的作战训练服也湿透了,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滴着汗走过来,扬起头问。
“说什么呢?一个二个,食堂也不去排队了?什么话这么有趣,我也听听。”
新兵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讲还是不该讲。
上一位训练长官是爱听诨话的,他有时候还会在休息时和大家一起讨论,文工团的哪位女同志是最漂亮的军中绿花。
这项活动就仿佛是新兵们的传统娱乐,刚进入部队,又累又不习惯,聊聊美女总是能让这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快速将精神释放。
可是,这两天新来的聂营似乎没这个爱好。
反正目前为止,他们都不敢当着他面聊。
聂浚北原本就是随口一问。
他见众人都不说话,反而来了兴趣,瞄了一眼人群后,将目光锁定在他扶起来的那位少年身上。
“你说。”
少年被点名,吓得一激灵。
他左看右看,犹豫半晌后开口:“也没什么。”
聂浚北不喜欢拖拖拉拉,冷言道:“说,我又不吃人,怕什么。”
少年瞳孔地震。
他想到这两天加在一起,他快跑了20公里的高强度操练,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您是不吃人啊,您是把人往死里跑啊。
少年不敢再磨蹭,生怕一会儿又得跑上几公里加练,一股脑把刚才听到的话说出口。
“就是他们说有个……美女,今天来部队报到,好像是文工团的新人。”
聂浚北还以为是什么事儿。
他转过脸,扫了一眼人群中的几位新兵,目光落在刚才说得最欢那人身上,眼神有些无语。
“别的不观察,天天观察美女?”
那位消息通赶紧摇头:“不是不是!聂营,我只是听说,听说而已。”
他见聂浚北迟迟没有惩罚他加练,灵机一动,小脑瓜子开始快速旋转。
——聂营看上去年纪不大,应该也是血气方刚,干柴烈火的同龄年岁吧……
——他第一次来和我们搭话,说不定也像之前的长官那样,想要融入咱们新兵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打一巴掌给颗枣,把我们练得跟老狗似的,总得让咱精神上乐一乐吧?
于是,这位消息通叫住了原本想要放过他的聂浚北,斗胆想要凭此机会,与聂营攀上关系。
“聂营!”,他喊了声。
聂浚北刚欲往宿舍走,听见呼喊,皱着眉毛转过身:“真不饿?练得还不够?”
“不是不是!”,消息通猥琐一笑,做出一副分享之态,小声说,“我们这不是还没把美女的事儿给唠完吗?听说美女……”
消息通巴拉巴拉好几句。
还不忘添油加醋说了些美女的身材如何如何,即便他那位老乡压根没提到,他也想着,上一位训练长官最爱听这些,聂营年轻气盛,肯定也爱。
说完后,聂浚北站在原地,沉默许久。
周围几位新兵也不愿离开,围在附近偷偷摸摸观察聂浚北的表情,企图弄明白年轻长官的喜好。
良久后,聂浚北终于开口。
“黑发?白皮肤?瓜子脸?”
消息通心中狂喜,他就知道年轻男人都爱这一套,声音藏不住喜悦:“对对对!”
“美得像祸水一样?身段摇曳生姿?”
消息通嘿嘿一笑,不禁得意他读过中学,把脑子里所有描述美女的词都给用上了:“就是啊!”
“……”
消息通不明白聂营长为何沉默,只是眼睁睁见着聂营长的脸越来越黑。
下一秒,冷如冰窖的声音传来。
“加练十圈,跑不完今天别吃饭”聂浚北随手指了一人,“你,负责监督。”
“啊???”,消息通一愣。
他还没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聂营帐已经黑着脸离开,快步朝着澡堂的方向跑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为啥往那个方向跑?”,一位新兵不解。
他旁边的男人推了他一把:“当然是洗澡啊,你不去啊?刚练完这么久,我都嫌你臭!”
等到聂浚北消失在视野中,消息通身边的聪明人才终于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
“我听你描述,怎么有点像传闻中那人?”
消息通脑筋还没转过来:“啊?谁啊?”
“就是……聂营的对象啊……”
消息通:……
所以,他刚才是当着聂营的面……
消息通一拍脑袋。
完了,别说是套近乎了,还是先研究一下怎么提前退役吧。
第85章 师父(三合一)
黎今颖洗完澡, 换完衣服后,坐在新铺好的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陷入思考:要怎么告诉聂浚北她提前报道的消息呢?
现在不比在学校时, 她对部队驻地人生地不熟,不好意思冒昧跑到人家男兵宿舍。
或者找师父牵线?算了,巫医生的叹气声她都能想像出来会有多么刺耳。
黎今颖擦完发根, 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毛巾是她刚才在医院门口的供销柜台新买的,洗发膏则是她用惯了的青苹果味,是宿舍里未用完的半袋, 她一并拿了过来。
毕业后, 黎今颖的军衔并不高, 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尉官, 好在从入校那天开始就计算军龄,如今她也算是五年老兵,工资津贴虽说要比大一时富足不少,但她还是该省省,该花花,钱得花在刀刃上。
“哎——好想要智能通讯啊!”
她趴在床上,疯狂用小腿锤击棉被,试图通过暂时性的撒泼逃离她无法联系对象的现实。
小腿打在棉花被上, 发出几声闷响。
黎今颖脸朝着枕头喘气,一时间没注意到有人推开门,走进宿舍。
“额……黎同志?”
“!?”
黎今颖猛地直起身, 刚擦干的头发还黏了一缕在鼻梁上, 她一把将其薅到脑后。
她尴尬一笑:“诶, 你好!是林师姐吗?我……我刚洗完头,发泄一下。”
林燕抿抿唇, 她今天下午见过这位从上海调来的新军医,医院匆匆一瞥,她还以为是个沉稳的性子,没想到私下是个活泼型。
“我要值夜班,回来拿块毯子,不是有意没敲门,不知道你也在……”
她说话乍一听带着一股信仰妈祖的客家味,品味几番又觉得有些港台腔,总而言之,听起来就是个地道南方姑娘。
“没事没事,本来就是我们共同的宿舍嘛。”
黎今颖瞧她一直站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从床上撑起来,伸出手:“黎今颖,怎么称呼?”
“林燕,燕窝的燕”,林燕同样伸出手。
黎今颖挑眉,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来介绍自己:“一般来说,大家都会说是燕子的燕,燕窝……确实是更好记一些。”
林燕是自来卷,笑起来时有几分混血感。
她不再寒暄,指着门外:“你对象在楼下等你,我刚听见他找楼下的陈姐问来着……”
“啊?”,黎今颖听完,立即冲到小阳台。
她刚走到石栏前,林燕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这边是相背的,对面寝室才能看到。”
黎今颖脸上划过失望的神色。
她回身把毛巾挂好,准备和林燕匆匆告别,直接下楼去看:“谢谢,救命了,真的!”
林燕捂嘴笑笑,调侃她:“你就不再问几句确认一下?这么信任我?”
黎今颖挂好毛巾,没理解她的问题出发点:“这有啥好骗我的,你敢这么问,肯定就是真的听见了呗,难不成我俩今天第一天认识,你还调查我哟?”
黎今颖来到衣柜,拿出镜子,对着理了理头顶上飞起来的碎发。
她将镜子放回去时,眼睛瞥到放在最内侧的一叠信封,那也是她这五年的长距离恋爱信物。
她知道聂浚北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为了不让她动“寡妇再嫁”的心思,他愣是坚持给她写了五年信。如今,她柜子里的信封叠在一起都有半米高,有几封信甚至被她翻得页脚飞起了折角。
有时候,黎今颖做梦,会想起那天在梧桐树下的热烈相拥,想起他身上那股四处可闻却又就是不寻常的皂角味。
有时候,她也会想起两人挤在车内,聂浚北背对着操场的昏黄路灯,落在她额头上的轻轻一吻。
见不到时,她不断压抑心中情感。
现在,她反而有些紧张得喘不上气。
确认无误后,黎今颖合上衣柜门,朝林燕告别:“走啦!回头聊,咱们有的是机会了解。”
林燕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调子:“好~”
宿舍铁门“啪”的一声轻轻合上。
室内,林燕靠着另一侧衣柜门,脸上扶起的笑意瞬间荡平,冷着脸掏出钥匙,把门反锁。
她转过身,毫不掩饰对眼中的好奇,走到黎今颖刚刚整理好的衣柜门口,将其轻松打开。
“一点儿防备心也没有……”
“倒是个突破口。”
*
黎今颖火速飞奔下楼。
她身体还未来得及穿过大门,就已经从门框中央瞧见了站在远处空地的聂浚北。
十米、五米、三米。
原本以为再次见到他,她那颗心不会有多激动,毕竟五年异地她都熬过来了,现如今重逢,或许也不会像偶像剧似的,来一场亲亲抱抱举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