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同志也没闲着,麻利地帮着第一批到达却驻扎下来的突击队队员分发饼干、矿泉水。他还根据两处位置的不同组合,替他们沾上了不同的标签,隔壁骨科皮肤组是“老人优先”,黎今颖这里则是“幼童优先”。
暴雨还在继续。
大约两小时后,夜色渐渐淡了起来,东边隐约开始泛白。
算上赶路的时间,黎今颖他们已经连轴转了一整个通宵。
好在轻症伤员几乎已经处理完毕。
黎今颖包了不知道多少个伤口,缝了多少针。最初,她还有一些美感要求,但在缝完第一位发现这样下去效率太低后,她逐渐向着实用主义发展。
等到最后一个小孩时,黎今颖背过身眨眨眼,打了个哈欠,泪腺下意识分泌。
王如霞注意到她的情况,她同样正在处理最后一位患者,于是小声问:“不严重的话,留着我来吧,你赶紧睡一会儿。”
黎今颖摇摇头:“没事,我也不是第一次通宵了”,她抽抽鼻子,继续手上的针线。还不忘哄小孩,“小朋友,不怕哦~阿姨一会儿给你吃糖果和巧克力,好吗?”
小女孩很懂事,缝针不哭也不闹,像小鼓似的点头:“嗯嗯,谢谢姐姐!”
王如霞在旁边听得,忍不住笑出声。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自称阿姨,结果被小朋友当作姐姐的,你要不也来我们儿科算了,我看你天生就招小孩喜欢!”
小女孩听见两人的聊天,自来熟地插进话:“本来就是姐姐,姐姐漂亮!这位姐姐也漂亮!我替村里的叔叔伯伯姆姆姨姨们谢谢你们~”
黎今颖被她哄得压不下嘴角。
她借着微弱的旭日,极其认真地下针脚,甚至特意用了最细的尼龙线。
“黎今颖,你是不是被哄开心了,就准备给小妹妹露一手医大缝合赛冠军的手艺啊?”
王如霞已经搞定了最后一位病患,一边喝水,一边欣赏她的手艺。
旁边的皮肤骨科二人组也已经完事,借着休息时间来到她们俩旁边,准备一同去领早饭,结果刚好听见这句话。
皮肤科那位戴眼镜的男医生立即来劲了,蹲在黎今颖和小女孩中间,近距离监督她的手法。
旁边的骨科男医生一边啃饼干,一边给王如霞解释:“他是搞整形的,听见你那句什么缝合赛冠军,来兴趣了,想瞧瞧看到底有多厉害。”
“很牛的,我们以前学校有个整形科教授,大二时就想收今颖做关门弟子,被无情拒绝。”
骨科男医生也在看,频频点头认可:“那怪不得……我看小黎同志丝毫不亚于你啊?”
皮肤科医生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他抬起脸问黎今颖:“这是巫医生教你的吗?”
黎今颖摇头,这是她前世为了拿奖学金练出来的技术:“不算吧,看文献学的。”
皮肤科医生一脸激动,看向她的眼神极其崇拜:“你分层怎么能用这个光看清楚对称的?哇,你这个打结好少见,好漂亮……”
搞定后,黎今颖放下剪刀,从兜里翻出一块巧克力,塞给这位不哭不闹的乖巧小朋友。
“说好奖励你的。”
小朋友眼睛都亮了,甜甜回了句“谢谢漂亮姐姐”,然后欢欢喜喜蹦着离开了。
黎今颖伸了个懒腰。
她回头一看,隔壁组那两位男医生此时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见她看过来,皮肤科男医生首先递来一瓶水:“姐,喝水。”
王如霞在旁边扶额笑:“她应该比你小三四岁吧?你拍马屁也真是……”
皮肤科男医生毫不在意,直戳主题而来:“回去咱们交流一下,务必。”
黎今颖接过矿泉水,笑着点头。
莫名其妙收了个小弟。
雨滴的沙沙声愈来愈重,呆在驻扎点的村民有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有些睡不着,开始担心卫生院的情况,不少人小声讨论。
——怎么还没回来?两个小时了吧。
——卫生院拢共就三层楼高,刚才都已经淹到二层了,现在雨没停,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了。不会出事吧?我奶奶还在里面住院呢!
——别着急,解放军同志来了,会没事的。
——现在都没有物资进来,我们明后天吃饭怎么办?就这几个漂亮姑娘能顶什么用?
——你说什么呢?人家姑娘刚才给你包伤口多用心,还给我们塞糖呢,你这人……
黎今颖没有去在意。
算上昨晚的手术,两天加在一起,就睡了四个小时,加上她心中隐隐担心聂浚北,更是加速精神和体力透支。
刚才,她一直在全神贯注处理伤员,肾上腺素跟打了鸡血似的,如今她一站起来,就有些发昏。
“你去睡会儿吧,我帮你搭毯子。”
王如霞扶住她,将她带到驻扎点靠后的位置。
“护士长他们还没回来吗?我怕……”,黎今颖抓着毯子,靠在高地墙面,“我心慌,如霞姐。”
王如霞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颖颖,你要先睡好,一会儿才有能力去帮他,好吗?别让我空出精神担心你。”
黎今颖轻轻点头,不到一分钟,人就已经全然昏了过去,传来浅浅的呼噜声。
王如霞走到诊治点旁边,碰上刚才的两位男同僚,不忘交代:“她睡一会儿,你们俩也睡吧,我来值班,估计天亮了还有硬仗。”
皮肤科男医生回头看了一眼黎今颖,惊讶于她的状态:“她是几天没睡了吗?这么快就昏了,我挑床,完全睡不了。”
王如霞吐槽:“谁不知道巫医生手下压力大?加上她对象还在前面突击队呢,体力顶不住也正常。”
皮肤科男医生惊讶道:“啊?她有对象啊?”
王如霞一脸看怪物的眼神。
旁边的骨科医生解释:“他社恐,不怎么参加院办活动,就醉心缝合打结美容针。”
“对啊,聂营是她未婚夫,俩人结婚的消息传得医院里人尽皆知,你不知道啊?”
皮肤科男医生摇头:“我不知道啊。”
骨科男医生看他一脸失望,小心提醒:“你刚才不会还想过撬墙角吧……”
皮肤科男医生不自然挪过脸。
两小时后。
远处一群身穿迷彩作战服的战士出现在视野中,他们或抬着担架,或背着伤患。
聂浚北走在队尾,把背上的老人放下。
老人头发花白,牙齿已经快要掉光,她抬起全是沟壑皱纹的脸,颤巍巍流着泪说:“谢谢。”
聂浚北摇摇头,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麻花辫的小不点。
他蹲下来,仰起头看向小姑娘:“小妹妹,怎么了?”,聂浚北注意到她胳膊上的缝针,“伤口疼?”
她摇摇头,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她非常珍稀地将巧克力放在他手心,红着眼睛哽咽说:“谢谢哥哥救我外婆,这是漂亮姐姐给我的,我舍不得吃,送给你。”
聂浚北低头一看。
掌心中放着的,赫然是他送黎今颖的那款夹心巧克力。
第95章 紧急手术
黎今颖从前是个挑床的豌豆公主。
自打干了这一行, 她就戒掉了床下寻豌豆的毛病,管它是记忆棉还是木板,能倒下就行, 甚至都不需要床,有时候趴在椅子上也能睡。
不过,在村口平房外墙靠着睡觉, 还是第一次。她两天没怎么合过眼,又高强度支配身体,好不容易有机会养神, 很快就昏死过去。
在她半梦半醒之际, 依稀听见了聂浚北的声音, 浅浅的, 只有匆匆几句停留。
没隔几秒,像是有人在唤他,聂浚北轻声回了句“好”,随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还说什么,等他回来要给她一个漂亮礼物。
黎今颖陡然睁开眼。
天已经蒙蒙亮,村口的公鸡都不再打鸣。
“今颖,你就醒了?”, 王如霞正在帮老年人量血压,听到她的动静,转过头。
黎今颖用手轻轻捏太阳穴:“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 刚才你对象来过, 又走了。”
“我知道”, 黎今颖猜到,又问, “他去哪儿了?护士长呢,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
王如霞读完血压计的数字:“奶奶,血压正常,可能是刚才转院过来时惊着了,所以你觉得心慌,你先喝点水吃点东西,等到中午咱们再测一次。”
“谢谢你~”,坐在她对面的老人扶着腰站起身,缓缓往另一侧的转移等待区走去。
王如霞抽出功夫,转头道。
“聂浚北带队去上面的堤坝了,工兵旅的人还在赶路,多半也是遇到了那截横断的路,护士长他们,还有一些男同胞,都去了,你就别担心了,咱们驻守在这里,一点儿也不轻松。”
她用眼神指向聚集在这里的陌生面孔:“卫生院的人全部都转移出来了,情况稳定,他们卫生院的人也都去堤坝那儿了,现在就留了我们俩和那俩皮肤科和骨科的小子,咱们仨负责把他们看好。”
黎今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村镇卫生院少说也有几十个住院病人,他们大多还是带有基础疾病的中老年病患,安抚、照料、监测体征,再加上另一批近百人的轻伤员,四个人也并不算轻松。
“我不该睡的。”
黎今颖听明白后,有些自责。
她火速收拾起身,直接上手开始干活。
王如霞怼她:“你不睡一会儿真猝死了,我还得挪功夫给你做心脏按压,别折磨姐妹好吗?”
“没那么容易猝死,我知道我的极限在哪里”,黎今颖端来一张桌子,紧挨着。
“那更得睡了,万一有个要开刀的情况,咱们这儿不管怎么组合,都是肯定要摇你上阵的,你别打瞌睡把吸血布落人家肚皮里了。”
“不可能,不准侮辱我的医德!”
黎今颖和她插科打诨几分钟,精神已然抖擞。
两人搭配干活,很快将等待转移的病患们按照轻重程度排列出名单,中间还顺手帮几位受到惊吓的老人听了心肺音。
暴雨还未有停下的趋势。
临时雨棚不断传来啪嗒啪嗒的落子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少年音从远处传来。
“医生!医生救救我大哥!医生!”
黎今颖和王如霞同时站起身,看向愈发接近的人群——是刚才那群负责运沙袋的青少年。
替他们引过路的老伍跑在最前面,小个子一路跌跌撞撞,身后跟着两位抬着担架的少年,担架上赫然是他们见过的那位领头羊青年。
“医生,医生救救我哥!”,老伍慌忙跑到黎今颖她们跟前,啪嗒一下就跪了下去,满脸眼泪。
王如霞一把将他扶起来,黎今颖则是立即来到担架前,检查领头羊少年的情况。
老伍忍住眼泪,描述道:“堤坝漏了,水柱猛地直直冲上来,我哥这个傻子,冲过去想用身体去挡!结果被冲到巨石旁,肚子上全是淤青,还吐了血,医生!医生姐姐们,求求你们救救他——”
“你先冷静,我们肯定会尽全力救他的”,王如霞没有时间安抚家属情绪,连忙给闻风而动的另外两位男医生打信号,“剩下的交给你们,病人是未成年,我得上台。”
两位男医生心领神会,立即分派任务,一人负责安抚送人过来的三位少年,一人继续维持现场秩序。
王如霞和黎今颖迅速把病人转移到室内。
她们的驻扎点围绕着村口地势最高的村委办公室而建,为了应对有可能到来的紧急手术,室内已经被改造为临时的重症病房和手术室,两者之间用一个木柜隔开,木柜上搭了一张医疗垫纸。
临时手术室不比医院,没有紫外线灯,也没有仪器辅助,两人顾不得那么多,只能把少年放到仅垫了一层消毒手术布的木桌上。
“他还有意识吗?”,王如霞手速飞快,拿出器械开始快速消毒,摆在一侧。
黎今颖看完瞳孔反应,收起随身的手电筒,摇头:“昏过去了,水柱直径大冲劲强,他肯定是内出血,得打开找出血点。”
王如霞点头。
她与黎今颖认识多年,在医学院时就常是搭档,此时两人展现出比昨夜更加惊人的默契。
“开腹腔?”,王如霞问。
“嗯,得抢时间。”
两人明面上再问问题,实际上手上的动作往往比嘴巴还要进展迅速。
“那没什么好纠结讨论的,我给你做助手,我猜是脾脏撕裂,信任你的专业领域”,王如霞放完器械,才发现黎今颖早已站在了病人右侧,“原来你都已经站到主刀位了吗?”
黎今颖倒了大半瓶酒精擦手,点头:“否则我肯定不敢当着你这个儿科大夫的面造次,我准备剖了。”
大半瓶碘伏倒下去。
手术刀架好角度,沿着腹部肌肉切开。
门外传来撕扯的风声,瓦房屋顶在暴雨的洗刷中,不断传来沙沙铛铛的击打声。
不仅如此,老伍刚才的哭嚎,将周围等待转移的村民们吸引过来,此时门外聚集了一大群关心伤情的群众。
骨科大哥挡在门外,试图安抚:“请大家不要推揉好吗?屋内的医生一定会尽全力救老三的,我能理解大家此时着急的心情。”
老三是老伍的亲哥哥,他们父母去世的早,老大和老二早早夭折,唯一的女孩也在去年意外离世,就剩下两个少年相依为命。
村民们都心疼病床上昏死过去的老三,明知道不该堵在门外,还是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