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附近一定是有结界才会让我们不断兜圈子,”荧惑道,“我们可以跟着魔修留下的气息走,他们有特别的寻路方法。”
两人对视一眼,都对现下情形感到惊奇:
一队魔修进了清正宗的禁地,哪怕是当初魔尊张狂开战,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不过荧惑当年并不是怕,她只是觉得既然叫做禁地,那必然另有玄机,不能贸然进入,谁进谁傻子。
这不,她还没死多久呢,傻子就长出来了。
有蜜疴铃,魔修的气息并不难找。
瘴林的大阵虽然精妙严密,但也存在缺口,跟随着尤惊的脚步,他们很快找到缺口的位置所在。然后只需要在那附近转动了几块石头,周遭白茫的雾气散开,四周就换了天地。
密林被他们甩在身后,面前是一道断崖,下面有升腾的云霭。
禁地这座高塔如同从炽停峡中生长出来的一样,顶天立地,向上无极限地延伸而去,像是在支撑着天空。
荧惑站在炽停峡的崖边,仔细打量着这座塔。
它由烟灰色的石砖搭建而成,又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边缘和尖端处已经有了不小的磨损,但并不显得破旧,只让人觉得时间沉淀于此。
仔细看去,这些灰砖的右下都刻着小小的一个字。
椤。
“原来禁地叫做椤塔,”岁云岐也是才知道,“我先前没听说过。”
荧惑道:“很正常,这是只有家主们才能接触到的吧?”
岁云岐点头。
荧惑笑吟吟的,没说什么。
如果她能帮岁云岐当上家主的位置,那和这些秘密的距离就又进了一步。
两人御剑,从炽停峡断崖处进入椤塔。
瘴林的日光冰冷地从椤塔的镂空处落在地上,它的内部是中空的,围绕着的只有一条路,旋转向下,像是没有尽头。
荧惑趴在边缘向中间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蜜疴铃的声响更大了,这么大的动静想不惊动那些魔修都难,不过她也并不怎么在意。毕竟到现在为止,那拨新的魔修他们只见过尤惊一个,但从她口中得知还有个三哥,这么一说,至少有四个人。
四个人。
荧惑十分好奇,是哪四个呢?
“哎,”荧惑回身看岁云岐,“你是不是一向喜欢单独行动?”
后者意外地点头,似乎没想到这种事也能被看出来。
荧惑心情不错地说:“那你之后可能要被我这个累赘拖累很久了,因为一时半会儿我都不打算让你一个人应付这些事了。”
他们从椤塔中空处向着最下御剑,起先还有光,但越到峡谷深处光就越黯,它紧靠着崖壁,山石遮蔽了所有日光,只剩阴冷的风。
越到下面风越大,术法将他们二人包裹起来,还算温暖。
岁云岐沉默了很久,久到荧惑觉得他不会再说话了。
但就在这时,少年忽然开口说:“那就麻烦栾姑娘了。”
荧惑慢悠悠地笑起来,她知道这算是自己攻心成功,对方对自己的防备和抵触已经卸下了不少。
距离最下方还有十几米时,忽然,几道光激射而来!
岁云岐幻化出无俱剑降它们一一击落。
然后琴音骤起!
仍然是尤惊那把古怪的四弦琴,然而那把琴在荔县、瘴林中都没发挥出什么大的作用,主要是因为地形开阔,音律纵然能控制神智,却也不至于太过。
但在椤塔中却完全不同,这塔自上而下,左右石壁又为环形。
这音刀一出,便是裹着蛊惑人心的曲调自四周不断撞击,一生二,二生四,无穷无尽,极为扰人心神。
岁云岐捕捉到声音的源头,幻化出的无俱剑如电光一般向着那个方向攻去!
“嘭!”只听琴弦崩断的声音响起。
尤惊道:“你居然损坏了我的琴?!”
随着她这句话,椤塔低层的烛火骤然亮起,照亮了少女妩媚的面孔。
她虽然发着怒,但五官却十分娇俏,并不觉得狰狞。
尤惊身边有两个如影随形的魔修,他们五官长得极为普通,二人分别手持一长剑和一短匕,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
二人见他们靠近,蓦然出手,皆朝着荧惑而来。
岁云岐将无俱剑化形,以快打快,那二人几乎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手,只听“叮叮”两声,他们手腕巨震,酸痛不已,竟然均被挡了回来。
他们一击不中,立刻身形游移,再度奇袭!
就在他们三人缠斗的空当,尤惊忽然找准了时机,手指微动。
荧惑只觉得有什么冰凉尖细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直接扯离了岁云岐身边。
后者一惊,抬剑想追,但尤惊却更快,稍稍一动手,原本无色的琴弦上就染了血。
“你再靠近一步,她这条手臂就要被我的琴弦切下来喽,”尤惊笑着,表情却残忍而快意,她甜蜜地威胁着,“你一定不想看到,对吧?”
荧惑活了一百五十年,第一次被这样胁迫,一时也觉得新鲜。
尤惊看着岁云岐紧锁的眉头和毫不掩饰的愤怒,开心得不得了。
“我的偶术很有意思,如果你不听话,说不定你这个未婚妻就要变成我的小木偶啦。她可比那个人形魔好看多了,就是没那么乖,”她笑嘻嘻地说,“不过,死了就乖了,我的琴弦会吸血,保证让她死得一点痛苦都没有。”
岁云岐想也不想:“你放了她,换我去。”
荧惑眼睛亮了亮,实在是没想到对方能说这种话。
不过,如果尤惊能答应,那她才是真傻子。
果不其然,尤惊嗤之以鼻:“你以为我脑子不好用吗?换你来?你那把古怪的剑一定会斩断我的琴弦!”
岁云岐皱眉:“那你要怎样才能放了她?”
她漂亮的手指一指,蛮横道:“想让我放?很简单,你现在去最下面帮我找个东西,如果找到了,没准我就可以放了她。”
“那最下面谁也没去过,这不是让他涉险吗?”荧惑问。
尤惊道:“自然是涉险,我才不要自己去,送死这种事要你们来。”
荧惑笑了一声:“不是吧,你们魔修胆子这么小?”
尤惊杏眼一瞪,手上琴弦的力道骤然加重。
荧惑只觉得被接触到的地方一阵刺痛,她低头看去,发现并不是因为琴弦收紧勒破了皮肤,而是那琴弦正在缓缓吸食她的血液。
尤惊见岁云岐注意到这一点后脸色变了,明媚一笑:“怎么样,你同意吗?”
“你总要说说那下面有什么。”虽然很疼,但荧惑却神色如常。
她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太多了,有多少次都是死里逃生,这点皮外伤几乎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这是栾三小姐的身体,添几道疤,也算是勋章了。
尤惊见她并不喊痛,心情不好,表情变得更是差。
荧惑只好故作害怕地说:“我吓得要死了,这琴弦好厉害,我害怕,你总不能让岁云岐死在下面吧,那我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是这个尤惊的脑子真的转不过来,还是她忍受不了这么差的演技。
总之她看了荧惑一眼,嗤笑道:“这下面有什么还需要我提醒你们?”
看到她这副表情,荧惑和岁云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忽然意识到了。
“最下面难道是魔尊?”荧惑问。
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体会被放在什么有着重重守卫的禁地密道里呢,没想到就在椤塔最底层啊,这也太敷衍了吧?
尤惊很好心地一拽琴弦,荧惑踉踉跄跄地跟着向前走。
然后少女曼妙的声音响起:“来,向下看,能一睹魔尊的模样可不容易。”
那两个影子一样的魔修用掌心火点燃了最下方的壁灯。
随着火光亮起,淡紫色的阵法忽然自地下生成。
而在那繁复阵法的正中,有一名女子,红衣乌发,正闭目悬浮其中。
尤惊冷笑一声:“你不认识她吧?那我来介绍一下。”
荧惑面无表情地看完自己,又看看身旁的少女。
心想,傻子,我怎么会不认识她,这天底下我跟她最熟了,说出来能吓死你。
第36章 惊觉
许久没见自己的脸,荧惑好好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对尤惊说:“你是不是没做好调查就来抓人了?你以为这是我们能打开的东西?”
尤惊手腕一收,琴弦又紧了几分,上面的血色更多。
她轻巧地说:“没关系啊,如果你们打不开,那就去死好了。”
她漂亮的眼睛一转,看向岁云岐:“熟悉吗?被你杀死的魔尊。”
少年神色平静,问她:“我要做什么?”
“看到那个阵法了吧?”尤惊歪了歪头,一派天真烂漫地说,“别看这下面直接就能到底,其实是有个‘门’的,而且还有咒令。我刚刚探查过了,咒令一共有二十四道,把魔尊牢牢地困在其中,我要你解开它。”
说完,她一指地面。
除了魔尊之外,阵法上还浮着她的武器明月苦。
尤惊道:“明月苦上还有三道咒令,也要你解开。”
说完,她用手指轻轻一挽琴弦,如同女儿家挽着发梢一般自然娇俏:“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如果你解不开,我就杀了栾家这个短命鬼。”
她做了个鬼脸,对荧惑说:“何况你早该死了。”
岁云岐几乎没怎么考虑便点头了:“我答应你,不过在我回来之前,栾姑娘身上不可以再有一处伤痕,不然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尤惊冷笑了一声,不复先前对他的柔情蜜意:“你能活着回来再说。”
“岁云岐,”荧惑倒也并不想此刻上演什么“我不要你涉险”的戏码,她喊住对方,嘱咐道,“这咒令不好解,先前我知道六条,但后来我交出去三条。而且方家主又加了几条,或者说是,应该每一家都加了三条。”
意思就是,若非清正宗家主到齐,否则没有解开的办法。
荧惑定定地看着对方,认真道:“但是另外那三道咒令,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岁云岐有些茫然,这咒令几乎是清正宗的最高机密,栾姑娘怎么会告诉自己?
他还想再问,但尤惊却威胁似的动了动手指:“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岁云岐便不再犹豫,深深看了少女一眼,对她说:“等我回来。”
说完,他御剑,朝着椤塔底而去。
与整个瘴林的湿热不同的是,炽停峡底部很冷,而且越向下越冷。
不过十几米,岁云岐发现自己呼吸间居然都有了白色的雾气。
他落在淡紫色的阵法边缘,先是尝试将灵力凝成一团,让它朝着阵法飞去,然而还未靠近,这团灵力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大阵似乎能够吞噬灵力,而且不仅如此,魔气靠近也是一样。
事出诡异,岁云岐没有贸然靠近。
大阵中心,魔尊闭着双眼,无知无觉地漂浮着,她虽然穿着黑裙,但前襟却有暗褐色的血迹,是当初被无俱剑穿胸而过留下的。
这样深的颜色反而给魔尊平添了几分苍白,和以往很不同。
不,当然不同。
岁云岐想,现在的荧惑身体、灵魂、法器都被囚禁着,虽然并不是完全死亡的状态,但也死了区别也不太大,她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一切,更不能做出反应。
岁云岐将思路收回,又尝试用灵力入侵大阵了两次,均无果。
他微微皱起眉,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少女的话又依稀响起,她刚刚说……三道咒令?
岁云岐蓦然想起,当初在他家议事厅内方家主的步步相逼,他要少女交出魔尊身上的咒令,而阵法上“门”的不动,也就是说,刚刚她所说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咒令,就是“门”的!
一念至此,岁云岐再度凝聚灵力,探知咒令的数量和种类。
这阵法是淡紫色的,不同咒令是其他颜色,并不能融入其中。然而平日里看不出,可一旦用灵力催动,它便显露出来,就像是被捻起的门锁。
他发现,少女交出去的那三道咒令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挪到了明月苦上。
原来是这样……
岁云岐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而下一步就是,猜出“门”的咒令,然后把魔修们引下来!
清正宗的咒令有统一的格式,在编排上也有一定规律,防止执掌咒令的人忽然离世,他看管的东西成了一桩无解的案子。
但想要猜到咒令,需要与下令人极为熟悉或者极为亲近才行,很多突然失去了执掌者的咒令都有清正宗专人来研究,但大多几十年才能破解,有的可能上百年都没个结果。
但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浪费了。
岁云岐闭目回忆了一会儿,他在想对方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也许就是咒令的关键,既然栾姑娘说了告诉过自己,那么自己就一定能想得起来。
想到这里,岁云岐忽然有了一些思路。
既然栾姑娘这么笃定是自己能想起来的内容,那么谜底应该就在谈话里。
他的视线落到明月苦上。
——不如就先把它打开吧。
打开它,才能完成剩下的事。
栾如的身体实在是弱不禁风,不过是一点失血,荧惑就已经觉得头晕。
她靠在石柱上,面无表情地向下看。
也不知道岁云岐能不能猜到她说的那三道咒令,先前她把它们都拆解进了日常的闲聊里,毕竟找话题这种事,还是要从清正宗的思路出发。
荧惑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用上。
“你不怕吗?”尤惊见她表情淡定,忍不住问。
她身侧站着那两个影子一样的魔修,武器寒光森森,十分诡异。
若是个寻常没修为的高门小姐,恐怕早就吓得大哭起来了。
如果是栾如本人那种性格,虽然脸上不会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应该也是怕的。
但是,荧惑寻思着,咱们可是同行啊,我怕你们干什么?
她懒得再装,露出恶劣的笑,和这张素净文雅的脸十分不符。
“你希望我害怕吗?”荧惑问,“你要是希望,可以提要求,反正我现在是你的人质,说不定一开心就装给你看了。”
尤惊愣了愣:“你——”
她不解地看着荧惑:“我们屠你满门时,你明明很怕!”
荧惑被这脑子不灵光的小姑娘逗笑了,她道:“你都知道我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了,居然还在跟我讨论怕不怕的问题?”
反正栾家死得就剩栾如一个了,她放心地胡说八道:“你猜我醒过来看到这么大的宅子,就剩我一个活口了,那一刻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