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报仇。”
四个人围坐在石桌边,荧惑剥了个橘子塞进虚花嘴里:“瞧你瘦的,还是得多吃,辟谷害人。”然后
她拍拍手:“说说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尊主,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玄长老这老狗简直疯了,”提起生平恨事,妙火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愤恨,咬牙切齿道,“没想到这个老不死的早就心怀不轨,觊觎尊主之位,被我发现之后他竟说我叛门,还将我关起来!若不是槐川,恐怕我就死在水牢里了!”
荧惑“嗯”了一声:“这些妙水已经和我讲了。”
她用帕子擦擦手:“所以我让虚花将他杀了,现在他又老又死了。”
“是真的?!”妙火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尊主替我出了这口恶气!只可惜我没亲手把他杀了,不然我肯定扒了他的皮,再把他扔进见知渊喂魔兽!”
她先是痛快,随后又觉得不对:“不过,其他长老……没有意见吗?”
“能有什么意见?”荧惑反问,“我回魔域是大事,门内如果留一个有异心的长老绝对是祸患,所以不如提前处理了,稳定军心。当然,另外那三个长老如果不服,那就用不服的办法解决。”
她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复仇事大,我可不想两头看顾着。”
她秘密归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提早炸出有异心的反而省事。
都杀了呗。
妙火一贯直白,能动刀的事绝不多费口舌,她立刻点头:“还是尊主想得周到,若是有必要,属下可以和妙火把那剩下几个老头子一起解决了!”
荧惑道:“需要的时候会告诉你,你现在还是乖乖养伤吧,瞧你,都成丹顶鹤了。”
妙火委委屈屈:“您又取笑我。”
槐川一直沉默不语,似乎正在思索。听完二人对话,忽然看了荧惑一眼。
他瞳仁色浅,光照之下犹如两颗琥珀珠,而且目光颇有力道,看得人心神一定:“尊主有复仇的打算了?”
荧惑道:“的确有了。”
槐川又问:“需要多少人马?”
荧惑摆摆手:“并不是出兵直接打,你也知道,我这身体全无修为,根本打不了,没有胜算。”
安静了许久的虚花道:“我可以打。”
他口中还有一些橘子没有咽下去,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荧惑道:“那不必了,你有别的任务。”
槐川眯了眯眼,看穿一切般:“尊主好像有个很周密又很荒唐的计划。”
“?”荧惑奇道,“你怎么知道。”
槐川道:“你在,兴奋?”
荧惑:“……”
真不愧是跟自己滚过刀山火海的好战友好兄弟!
她笑:“你们知道杀我的那个人,他究竟是谁吗?”
是谁?是清正宗的剑法天才、是正道新秀、是岁家百年难得的无俱剑主、是泓央夫人之子、是岁家的未来家主。
这些名号,将岁云岐身上镀了一层旁人无法直视的金光。
然而褪去这些名头之后,他是谁这个问题却难倒了魔域内众人。
难道这还没算完?
槐川疑惑:“我的情报不会有疏漏,他还有什么身份是我没查到的?”
虚花杀气腾腾地补充:“他还是杀害你的人。”
妙火抓住荧惑的手晃了晃:“尊主,你就别卖关子了。”
荧惑笑眯眯地指指自己:“岁云岐,还是这身体——栾家三小姐的未婚夫。”
众人沉默而震撼。
提到这位栾家的小姐,市面上有关她的情报才是少之又少。
只知道她生性温婉贤淑,平日又十分低调,深居简出。
清正宗内见过她真容的修者不多,一般也只出现在几大家的聚会上。
难得有见过的,虽然夸她容色过人,但怎么看怎么敷衍。
荧惑在来魔域的这一道上没少和车夫打听关于栾家小姐的事,但除去正道之人皆知道的栾如与岁云岐有婚约之外,其他都是所知甚少。
越是这样说,这栾如身上的神秘色彩就愈发浓厚。
槐川眸光微动,换了称呼:“荧惑,我似乎猜到你想做什么了。”
对方每每喊自己名字都是不认同的表现,荧惑却无所谓:“哦,为什么?”
妙火一头雾水:“你们怎么又在打哑谜。”
槐川道:“我不赞同,太危险了。”
荧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槐川道:“这么说你也清楚此事危险,却偏要做?”
荧惑:“对啊。”
妙火仍然茫然:“你们可不可以把话说清楚一些。”
虚花也默然点头。
槐川这人,笑起来时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
而不笑时,千万的清俊都凝结成了冷。
他用他与常人略有不同的漂亮瞳仁盯着荧惑,片刻后严肃地问:“你怎能保证自己不被清正宗察觉?”
对方正经起来,荧惑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因为栾家被灭门这件事,传遍整个清正宗的地域大概需要两天,现在只过了一天。而且我来时乘坐的商车车夫已经被处理掉了,所以没有痕迹,只需要明日乘云舟去往岁家就是了。”
槐川又道:“那夺舍?”
荧惑眨了眨眼:“栾如这个人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地方太多,好糊弄。”
他们二人惜字如金,虚花虽然认真听着,却满脸茫然。
“……我等下再去调查一下这个栾家三小姐的事,我们要做万全的准备。”
槐川叹了口气道:“不过尊主,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还是不赞同你与正道之流打交道。”
听到这里,妙火才算明白过来:“尊主要去清正宗吗?太危险了吧!”
荧惑点点头:“知道你们不同意,所以我把虚花喊来了。”
说完,她勾过少年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靠了上去:“虚花,我的计划是以岁云岐未婚妻的身份,杀回清正宗去。换句话说,我复仇的第一步是——嫁给他,需要你来替我保驾护航,怎么样?”
虚花听后呆呆地看了她片刻,似是在消化这话中的含义。
然后斩钉截铁:“不可以。”
“不必多说了,”荧惑弹了对方的额头一下,“就这么定了,我今夜在门内休整,明日告诉你们我不在这段时间的任务。妙火继续养伤,邪异门暂由槐川掌管大局,虚花你随我去清正宗。”
她合掌一拍,十分满意:“好,散会。”
荧惑认为这件事并不复杂,清正宗以为杀了她,并将她的身体压在禁地就万无一失了。其实是个错误决定,因为她死而复生并不是仅靠尸体和法器,而是还要加上魂魄,这三者缺一不可的。
她常年修生死道,可以自由掌控三魂七魄的离体,这是正道没料到的,所以自然也想不到她还能夺舍他人。
恐怕到了现在,清正宗那些人还以为那尸体是全须全尾,魂肉俱全呢。
真是一群傻子。
会后,槐川跟了上来,仍不太同意。
他其实算不上是个多谨慎的人,在三智中,就属槐川用兵用计最大胆,也最喜欢赌。
早在多年前邪异门尚未统一时,荧惑还是前尊主的小弟子,对党派之争毫无兴趣,是个自由散漫的乖戾性格。
若非尊主突然失踪,她也不至于仓促间接过这个重担,然后被早对尊主一位有所企图的其他魔修逼上绝路。
那时她和槐川也是刚刚相识,都是年轻气盛的岁数,对方魔修数以万计,他们三十人就敢相抗。借用山石草木地形,伏击万人,将他们斩杀在俑玉山上。
火里来血里去,槐川和荧惑都清楚彼此骨子里的逞凶好斗。
他们性格相投、配合默契,这么多年来只有一次失手,便是因为分开行动。
结果荧惑身死,邪异门大乱。
在之后长达半年的动荡中,槐川一直觉得如果当天他能带人支援,那尊主必不可能被清正宗杀死。
这是他的过错,所以他决不能再让尊主涉险。
荧惑明白这点,于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抚他:“槐川,有些话我不多说你也明白,这趟我非去不可。”
她道:“我那身体并非是真的死了,只不过是被囚在岁家,又与法器明月苦分开了,所以才这样不死不活着。如果我能进入清正宗内部取回身体,再在他们其中做些手脚,那么魔修一统两界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去宗域倒也没什么,”槐川皱眉道:“只是一定要嫁他吗?”
荧惑反问道:“对自己老婆,岁云岐还能起什么疑心?”
槐川思索很久,没有说话。
他清楚此刻魔域元气大伤,清正宗没有趁机追来已经算是给他们喘息时间了,荧惑若是以栾家小姐的身份牵制岁云岐,那是再好不过的办法,只是……
槐川道:“我还是觉得你亏了。”
荧惑反问:“亏吗?倒也不亏,岁云岐这个人心思缜密,剑法高超,一般的办法未必能赢他,我们只能智取,不能硬拼啊。”
“……”槐川看她一眼,“我觉得你在夸他。”
荧惑:“……”
她眯起眼,干脆地承认了:“不瞒你说,我的确有点欣赏这个小子。万人之中能将我一剑毙命的,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也很期待等我去了清正宗夺回身体,再一刀把他头砍下来,并杀了他全族上下的画面。”
荧惑笑道:“一定很爽。”
第5章 我同意
又过一日,清正宗八大家的栾家被灭一事,果然传遍天南海北。
荧惑则利用这兵荒马乱的一天回到了宗域,她命虚花处理好了沿途的痕迹,并刻意暴露在诸多乡野民众的视线当中,制造了目击者。
等到来到岁家时,荧惑全身衣衫上满是尘土,脸上也是灰一块白一块,脖子上的伤口更是惨不忍睹。
确认万无一失后,荧惑对岁家山门前的弟子微微点头,虽然狼狈不堪,但这一身衣服的贵气还在,她从袖口拿出庚帖,几乎就只剩最后一口气。
“我是栾巽一族的栾如,求见岁家无俱剑主。”
大家闺秀嘛,自己不是,但也见过不少,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荧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活了一百五十多岁了,我可以的。
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伤痛折磨一同袭来,荧惑虚弱地想,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身体内空荡荡,修为全无的感觉了。
见眼前弟子的表情转为惊诧和同情,荧惑心情放松了不少。
她又心思电转,想到虚花藏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自己,于是遵从了身体的反应,干干脆脆地昏了过去。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惜晕在魔域未免有些没面子,现在终于不用装了。
在陷入黑暗之前,荧惑松了口气。
她倒是放心大胆地晕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栾家被灭门本就是让整个清正宗都动荡不安的大事一件,毕竟就算是势头正盛的岁家,或者是全盛时期的邪异门,也不可能在一夕之内将栾家全族的几百人杀死。
栾如是整个事件中唯一的活口。
整个清正宗都想问她问题。
但荧惑是到第三天的下午才醒来的。
她长长地睡了一觉,整个人身体上的伤痛和疲乏仿佛都远去了。
她睁开眼睛,又被光刺得眯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直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才想起来,自己这是死而复生了。
不仅如此,她还到了清正宗,正打算大闹一场呢
就在这时,门忽然响动了一下。
荧惑平静地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侍者打扮的少女正走进来。
见她醒了,少女立刻躬身行礼:“栾姑娘。”
荧惑坐起身,很客气地问:“你是?”
这少女长了一张温柔面孔,一双细长的眼睛配上唇边两个梨涡,显得十分有灵气,她回答:“我是岁家的婢女,桑榆。”
说完她走上前,将手巾在一旁的铜盆里沾湿了递上来,温声道,“栾姑娘擦擦脸吧,睡了一头的汗。”
荧惑很自然地接过,然后默不作声地感受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
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比起之前来说已经好了太多,应该是上了一味了不得的伤药,不然她还真担心自己没死在魔域,反而到清正宗却因为伤口恶化而死。
一边擦脸,她感觉到那个叫桑榆的小姑娘正不动声色地观察自己。
荧惑思索了片刻,忽然扭头看她:“桑榆姑娘,我问你件事。”
桑榆被她直接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随即问:“你问。”
荧惑问:“岁云岐回来没?”
全正道都知道栾如是岁云岐的未婚妻,这个问句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错。
荧惑琢磨着,栾家现在被杀的一个不剩了,她千里迢迢赶来,还一身伤,别人看起来只觉得她是个家道中落,前来投奔未婚夫的可怜少女。
人一旦产生同情,怀疑就会随之减少。
果不其然,桑榆温温柔柔地叹了口气,安抚道:“少爷已经在路上了,想必晌午过后就能到,栾姑娘可以先休息,毕竟你这伤耽误不得。”
“伤是小事,已经不疼了,”荧惑仰着脸一笑,“躺了太久,想走动走动。”
桑榆拗不过她,只好点头:“我先去禀报夫人,然后陪姑娘一起。”
荧惑心想真是再好不过了,她正需要一个对岁家知根知底的人汇报点东西。毕竟她这一仗是准备多打一些时日的,并不是白天来夜里放火烧山那么简单。
她想做的,是从根本上撼动整个清正宗,而现在栾家死绝了,那么整个根基的主要构成就是岁家。
……要是能把栾家灭门这事儿整个栽赃给岁家,那好像也挺不错?
荧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喝了水,然后被桑榆扶着站起来。
她两天没下床了,睡得手脚软绵绵,像个瘫痪病人一样被搀着走出门去。
门外花红柳绿,已经是春日。
魔域和宗域相隔数千里,虽然用云舟极快,荧惑来时只用了一天,甚至来得及下车停停走走制造目击者,但是两个地方的物候已经完全不同,连树上的鸟都长得不一样。
荧惑的脑袋小幅度左右转动,尽量不露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
桑榆这姑娘很不错,安静、懂事儿,像个会走的拐杖一样不多话。
这让荧惑总算有时间好好观摩一下这个岁家了。
不得不说,这看着比栾家有钱多了。
栾家属于仙气飘飘的那种,亭台楼阁,云雾缭绕,就差在大门口竖一块石敢当,上面写着仙风道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