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岁家不一样,岁家只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家有钱。
这偌大园林中的山水都有颇具规模,建筑错落有致,各有各的好看和金贵。
而且园林所用的木材、玉材、石材全部都是世上罕见的宝贝,好到荧惑在魔域中几乎没见过。
她忍不住对这家主的品位和财富产生了几分敬佩。
“岁家,一直都是泓央夫人操持着?”荧惑问。
她对这个女人有几分了解,当年对方也是个清正宗着名剑修,跟魔修打得你来我往,但大概就在三十多年前却突然嫁人了,荧惑当时还为这女人可惜过。
没想到的是,泓央夫人事业家庭两不误,一手把岁家发展得十分红火。
而且她的那位先生可以说是文弱极了,百分百支持她干事业,教导孩子交给他来做,然后这俩人就这么男女搭配着,养出了一位奇才。
家庭结构决定孩子的质量啊……
荧惑想。
“之前一直是,不过少爷现在也在为夫人分忧,”桑榆道,“这两日少爷一直在为栾家的事情四处奔波,想要寻找到线索。”
“那天事发突然,我被人偷袭了,什么也没看到,”荧惑若有所思道:“如今有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桑榆意识到这话对于眼前的少女来说太过残忍,连忙安慰道,“栾姑娘请先节哀,有夫人在,一定可以为你主持公道的。”
荧惑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如果能轻易就查到线索,那我家也不会被灭门了。”
“我只听说,现场有魔气缭绕。”桑榆忽然道,“还是刚传来的消息。”
荧惑听完一愣。
魔气?
难道这事是她不认识的魔修做的?
他们魔域的都城无樗就在和宗域的交界处,整个魔域几乎有九成土地都是邪异门的,自然也有些魔修天□□自由,不肯加入邪异门,但是绝对成不了气候。
再往北,跨过冰封的白千河域,就是魔域真正临近魔界的地方,叫见知渊。那地方在千年前是个人魔混居的区域,几乎都不被魔族和人族认可,现在早就荒无人烟了。
而再北,就是真正的魔的地盘,穹海。
魔族在几百年之前被魔修封印,而半人半魔也在这些年中死的死散的散,那些散修又不可能集结起来找清正宗的不痛快,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事还是邪异门做的。
荧惑皱起眉。
她得让槐川仔细查查,看看那仨长老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
“少爷,你回来啦。”
正当荧惑沉思时,一旁的桑榆忽然出声。
她心头一动,抬眼看过去。
那里恰好有一树开得十分繁盛葳蕤的桃花,花瓣落下,柔软地铺满石板路。
树下是个英俊的少年,身着白衫,乌发束起,显得英气勃勃。他有一双漆黑清澈、如寒星般的眼睛,沉静又锋利,让人看了就忘不掉。
荧惑的指尖动了动,随后慢慢收起手指。
修为虽然没了,但见了这人就想杀的反射还在。
她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个如玉雕成的少年,心想,可真是一副好皮囊,他们也不过是正邪两道决战之时见过那么一面,惊鸿一瞥,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此时换了个身份再次见到对方,她维持着脸上的冷静,慢慢开口。
“岁公子。”
少年走上前来,对她颔首:“栾姑娘。”
疏离有礼,挑不出错。
荧惑忍着往这小子脸上挥拳头的冲动,柔弱又悲伤地看着他。
她想着自己现在是个孤苦无依的大小姐,死里逃生、千里迢迢来投奔夫家,管他俩感情发展到哪儿了呢,这时候哭一下撒个娇,总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吧?
于是荧惑上前一步,利落地扑进了对方怀里。
对方身上有淡淡的杜衡香气,嗅着很是让人舒服。
岁云岐一惊,倒退一步,伸出手下意识想要推开荧惑。
桑榆十分有眼力见,语速极快地说:“少爷,我去夫人那边打下手,过会儿再来。栾姑娘刚出来没一会儿,大约再过一炷香,就可以回房休息了。”
说完就忙不迭地走了,看背影大有落荒而逃的意思。
荧惑当然知道对方想躲开,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不撒手,眼泪也是说来就来,滚滚而下,登时哭得肝肠寸断,惹人怜惜。
“栾姑娘!”岁云岐浑身僵硬,要躲又躲不成,两人几番拉扯,他像是最终忍到了尽头一样,用不大却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摆脱下来,声音也略微拔高,“你——你,你还好吗?”
这算是什么问句啊,全家都没了能好吗?
荧惑一边佯装伤心一边腹诽,就算栾如没死也得被这小子气死。
“不好,”她默默垂泪,戏瘾大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岁云岐轻轻叹息,道:“还请你节哀。”
这就完了?
荧惑抬起眼,表情悲痛:“你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岁云岐听后沉默了片刻,神色变了,道,“有,那件事我也考虑过了。”
听到未知信息,荧惑眨眨眼,眼泪倒回去不少。
“今日有两件事我要与你说,”岁云岐道,“第一,栾家的事已经在查了,此事与魔修相关,另外六家大概七日后就能到达这里一起商讨。”
“谢谢,”栾如泪眼婆娑,凄婉地对他道谢,“你真好。”
“第二件事,”他忽然郑重地看着荧惑,下定了决心一般,“先前你提出的解除婚约的事情我考虑过了,我同意。”
荧惑:“……”
荧惑:“啊?”
第6章 人设
这完全是荧惑始料未及的情况!
在她的设想里,这对明显是家族联姻的小两口很可能面都没见过几次。
毕竟一个是正道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名门的深闺千金,俩人肯定是满腹纲常礼教,面对和陌生人定亲这事也绝对没什么异议,最后稀里糊涂就成了两口子。
而且在他们清正宗这边,修道之人的名声是一等一的重要,栾家退婚,岁家肯定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那么之后的流言蜚语就都是栾如承担了。
她能想不到这个?当然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想不到,就证明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宁可付出代价,也要退婚。
为什么?
栾如排行老三,没有修为、没有家业、甚至没什么人认识,她有什么底气拒绝岁家的求亲?
难道是……
荧惑不可思议地想,这小姑娘,其实已经有了别的相好?
不是,选相好不选岁云岐?这姑娘审美是不是有点问题?
沉默良久,荧惑心里转了一万个想法,最终含着泪这样回答。
“我能知道理由吗?”
这是个把问题打回去的好方法,对方解释的时候,自己也能得到很多有用的情报,她一边努力装可怜,一边兴致勃勃,等着对方的散伙宣言。
岁云岐不疑有他,沉沉道:“那日你提出此事后,我就考虑过了。”
荧惑想,栾如这小姑娘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他们正道这种联姻不就应该谁强跟谁联吗,难道正道还有更强的?不可能吧。
他继续说:“你说得对。岁家与我的确都是都资历尚浅,与百年家业的栾家不相配,所以我同意取消婚约,并且由我来说。”
?
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那栾如真是脑子有点问题啊,荧惑心想。
自己当初找清正宗麻烦的时候,这栾家也没少迎战,可能觉得自己家大业大,应该扛下抗魔的大旗吧。
但是正道让出的那三千里地,就是栾家战败割的啊。
家大业大、百年基业,结果养了一群废物出来,也好意思说别人资历浅?
荧惑上下打量岁云岐,心想这小子真可惜,生错了地方,如果他是个魔修,现在怎么也能跟五明子混到一个梯队了。
岁云岐察觉到对方不加掩饰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虽有些疑惑,但也并没在意,他清楚眼前这少女向来看不起岁家,从定下婚约后就一直想着退婚。
这次突逢灭门变故,她必定会自己独自撑起栾家复兴的大业。
那自己倒不如先把话说了。
“所以你就答应了?”荧惑问。
岁云岐点头:“栾姑娘胸中有丘壑,本就不该被俗事困住。”
话虽然是好话,但怎么那么奇怪呢?
荧惑捋了捋整个事情,明白了。
起先是两个人联姻,这个姓栾的不同意,觉得岁家配不上自家的名声,于是姓岁的小子也就顺水推舟,同意取消婚约了。
想起岁云岐冷淡的神情,看来他也不想成亲啊,起码不想跟栾如成亲。
还冠冕堂皇说“不该被俗事困住”,他爹娘可是正道有名的眷侣,也没看他们停止发展自己的事业。
这套话说的,可真是生硬。
由此,荧惑确定这对定下婚约的小年轻,很有可能是互相瞧不上。
看着对方努力将礼数做足,但仍然掩饰不住的疏离和冷淡,荧惑心想,看来这次的计划比想象中要困难不少。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她胡编乱造,给死人加戏了。
“其实先前,是我爹的意思。”荧惑拭干泪水,同样郑重道。
闻言,岁云岐用他那双乌黑的眼睛看了荧惑片刻,似乎在茫然眼前少女的说辞,他道:“你说是家中都在阻拦退婚,只是你想——”
“他们当时都活着,我当然不敢说!”荧惑打断对方,开始尽情瞎编,“你也知道,我没有修为身体又差,不能和你们一样修道。我家中小辈个个天资聪颖,一个打我十个,所以爹娘其实并不看好我,想让你与我家其他姐妹成亲。最早,他们以为岁家看不上我,你们主动退婚就算圆满了,却没想到你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不嫌弃我。”
“你是个好人,”荧惑眼中含泪,模样很可怜,“我不想再骗你了。”
岁云岐略微皱着眉,像是在严肃思考。
二人之间静默半晌后,他问:“栾家主,为何看轻你?”
荧惑:“嗯?”
她想,没修为啊大哥,家里还能看重吗?
岁云岐继续道:“虽然你没有修为,但是经你之前指点过后,栾家的修者皆有长进,而且进步得速度飞快。所以栾姑娘,你这份才能是世间难得的,你父母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应该十分引以为豪才是。”
荧惑:“……”
她的确没想到这个体弱的小丫头还有这本事。
这个技能说白了就是,人在修炼时都有不同的习惯,习惯嘛,肯定是有好有坏的,也就导致了每个人的最终修炼的成果各不相同。
想要发现、梳理、纠正坏习惯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被纠正的人所要承受的痛苦,不亚于把长歪的骨头撅折了重新接。
所以,一般人不喜欢指导一个修炼习惯已经成型的人该怎么做,毕竟就算看出问题了,想要找一个柔和的方法也不容易。
显然栾如就有这个本事。
有这个本事,自身却没有修为,这简直就像是个天大的玩笑。
荧惑心思轻轻一转,反应迅速地说:“我爹他……主要是怕我拖你后腿,你想啊,我虽然会指点别人,但自己终归是不行啊,总要为下一代考虑不是吗?”
岁云岐没想到这方面,登时一怔,面上虽然仍想维持着冷酷帅哥的架子,但却脸皮很薄地耳垂发红了:“栾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迷惑于眼前少女反复无常的态度,并且下了决心,对方借住可以,成亲真的免了,他对此事毫无兴趣,就算上次没有栾如突然发难闹着要退婚,他也是准备和自己母亲说的。
于是岁云岐的表情更为疏冷,垂下眼,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
“此事已成定局,栾姑娘应该不会反悔吧?”
荧惑津津有味地看着对方,对自己造成的这幅局面毫无愧疚,心想这小子还是年纪太小,说个结婚生孩子就能紧张害羞成这样。
“你能收留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荧惑十分‘体贴’地打断对方,语气低落而温柔,“而且我父母刚去世,我也没有心思考虑婚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岁云岐听后松了一口气:“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长住也无妨。”
荧惑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刻绽开一个温婉的笑:“谢谢你,岁云岐。”
这可是你把我留下的,有你反悔的时候。
虽然暂时聊得还不错,但岁云岐很显然还是不愿意与她多相处,两人只在花园里散步了一小会儿,他就提议该回房休息了。
荧惑倒是不急,干掉正道这件事是个长线买卖,反正她住下了,对方迟早对自己服服帖帖。
“对了,岁公子,我家的事真的和魔修有关?”走到院落前,荧惑停住,好奇地问,她总觉得这事蹊跷,难道真有什么她不清楚的势力出现了?
岁云岐点头,眉间有些忧虑:“那日事发,你看到过什么吗?”
“我是被人从背后袭击的,”荧惑立刻否认,并马上泪光盈盈,做出自责又痛苦的模样来,“是我太没用了。”
她早就想好了,反正栾家死的就剩三小姐一个了,一概说不知道不清楚好害怕就完事儿了。
岁云岐道:“那日情形,还需要你完整详细地告诉大家,不过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七天后其他六家到了,我们再共同讨论。”
荧惑擦擦眼泪,点头:“劳岁公子费心了。”
*
陪着岁云岐飙了一场戏,荧惑还真有点累了。
她回房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又吃了送来的晚饭。
桑榆十分训练有素,哪怕见识过名门孤女扑进自家少爷怀里的画面,再出现时却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只送饭,不多话,完全不好奇。
吃过饭后,这个小院进入了完全的安静。
荧惑仰面躺着,然后对着天花板,举起了手。
手指柔软、手臂纤细。
和原本的她完全不一样,真正的荧惑尊主的身体很强壮,单手拎起个栾如不成问题,又经过上百年的修炼,几乎是金刚不破的。
哪像现在,在外面吹吹晚风,居然有点头疼?
荧惑叹了口气,然后一打响指。
虚花倏然出现。
当年她当尊主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来无影去无踪,平时不知道在哪儿猫着,总之她一喊,对方总是能瞬间到身边来。
“来,坐,”荧惑往床中间挪了挪,拍拍床边,“今天都去做什么了?”
虚花自小和荧惑厮混,完全不觉得深夜坐女子的床有什么不对。
他听话地坐下,道:“槐川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