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哪有心思休息,她急火攻心,扭头看向其他小修者。
那群孩子看着也就如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有的甚至更小,荧惑瞪着他们,厉声问:“有没有人知道禁地在哪儿?!”
他们惊恐地看着她,一致摇了摇头,像是见了鬼。
……算了。
荧惑勉强压下怒火,想:今天就当是白忙活了吧。
于是她回过头,看向岁云岐,然后十分熟练流畅地晕了过去。
“栾姑娘!”
看着荧惑脸色苍白地失去了意识,岁云岐忙伸手去扶。
他只觉得对方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家中医师曾经说,她脖子上的伤口极为危险,几乎失去了身体里一半的血,非但导致虚弱异常,还有可能落下病根。
“这叫什么事!”许苏烦躁道,随后立刻走上前查看情况。
他家世代药修,医术超然,手指只需要在少女手腕上虚浮一搭,便清楚了所有情况:“问题不大,就是需要多休息。”
他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无奈地说:“她只能交给你先照顾着了。”
岁云岐没说什么,先暂时担负起了照顾少女的责任。
他走后,厅中剩下的都是些小辈。
许苏还算年纪大的,除此之外就是个穿着粉衫的明艳少女一直躲在最后面,直到看到岁云岐抱起荧惑走向后宅,她才咬着唇走出来,明显一副不愉快的模样。
还有三个小剑修坐在一起,看着都是稚嫩的少年人模样。
“云哥不会真的要娶栾如吧?”其中一个小少年开口问。
这话一出,那粉衫少女明显变得更生气了。
“姜咫!”另一个小姑娘道,“你不要再气我姐了!”
三名小修,分别名叫姜咫、沈空阶和文天,那漂亮粉衫少女叫文姣姣,都是他们这一代比较出色的、数得上名号的少年修者。
而那些数不上名号的,现在已经去厢房休息了。
姜咫撇撇嘴,很明显心情不好:“能嫁给云哥,栾如真是占了大便宜。”
文天道:“喂!”
文姣姣此时眼中已经有了泪水。
许苏此刻充当起了大哥的角色,他轻咳一声,然后道:“这是人家的事,你们几个瞎议论什么?再说了,阿云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吗?”
他安抚文姣姣:“放心吧,这件事他会处理好的。”
文姣姣别过头,语气生硬地说:“我才不管这些,我也没有想过要怎样。”
她低声道:“只要阿如不再打扰阿云就好。”
许苏心想,那可能有点难度。
这三个小修曾经是栾如的学生,清正宗自从发现她有指点天赋后,便委托她帮这三人纠正一些修道的习惯,如果效果好,就打算给栾三小姐开个学堂,也免得栾家一直让她深居简出,浪费天赋。
没想到相处之后,这三个少年对栾如的评价并不高。
而且栾如这人,别看平日里不怎么与清正宗其他人来往,许苏他们只知道她是个秀雅美貌的女子,直到与她稍有接触之后,才知道她并非想象中那样无害。
相反,还挺惹人烦的,不仅会指点,还会指指点点。
想到岁云岐未来的日子,许苏只想给他先制上几罐平心静气的药。
*
傍晚,荧惑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坐着虚花。
见她醒了,少年凑上来问:“还好吗?”
“我怎么真的睡着了?”荧惑忍不住皱眉,此时倒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了,她回忆了一下昏倒之前发生的事,忽然一把抓住虚花的手,有些着急地说,“和槐川报告我的情况,告诉他刚刚的事情。”
虚花点头:“我在议事厅中,看到了全程。”
荧惑轻轻舒了口气,她现在没有修为,不能像曾经一样感知到对方的位置,不过还好这孩子办事靠谱,让她省了不少的心。
“岁云岐呢?”荧惑问。
虚花道:“先离开了,你并未昏迷很久,他们暂时不会回来。”
荧惑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少年面容俊秀,肤色苍白,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脆弱的血脉,当年她紧张这孩子的身体,经常带他去魔宫外晒太阳,企图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活人气,然而努力很久,他还是这幅样子。
不过只是看似不堪一折,实际却可以用出雷霆万钧般的刀法。
的确是可以让他带自己离开,现在这个时刻最恰到好处。
但是不行,疑点变得越来越多,她反而不能走了。
虚花应该实在是担心得狠了,连永远古井无波的眉眼都透着忧虑。
他向来话不多,通常只说认为需要说的内容:“不如先回魔宫,这里危险。”
身在异乡,被关心的感觉格外好,荧惑伸出手摸了摸虚花的脸,欣慰道:“真没白把你养这么大,就是孝顺。”
虚花不喜欢她事事玩笑的态度,忍不住严肃道:“我是认真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认真的啦,”荧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她稍稍活动四肢,那种行动艰涩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这具体身体又仿佛成了原装的,“只是我还有很多疑问。”
虚花不解:“什么疑问?”
荧惑道:“你想过吗,为什么我可以道出禁地的咒令?现在这身体似乎是没什么问题,可如果我回了魔宫,它突然不好用了,我该怎么办?”
虚花显然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
片刻后他才道:“……可是这里很危险。”
“这里才不危险,”荧惑拿起床边一早准备好的果茶,喝了一口润润喉咙,然后解释道,“第一,我这身体回了魔宫,倘若出现问题,群魔环伺,那才是真的危险。第二,清正宗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假正经,你看那个方家主,就算是恨透了栾家,除了让我交出咒令以外,其他的什么也不敢做,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要么和栾家关系好,要么比姓方的还废物。”
她道:“还有这个第三嘛——”
虚花见她卖关子,忍不住问:“第三是什么?”
只见荧惑对他极其嚣张地挑起唇角,露出了魔尊的招牌笑容。
哪怕这表情与她现在这张秀雅的脸十分不搭。
“第三,目前清正宗最危险的东西,是我。”
第10章 劣徒
清正宗最大的危险分子荧惑,在美美睡了一觉后,回满了亏空的精气神,然后吃过一顿早饭,就又溜溜达达地四处找茬去了。
此时岁云岐正在练剑。
荧惑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坐在了院落石桌旁,拿起糕点,吃了一口。
糕点味道鲜甜绵软,还有淡淡的花香,她很喜欢。
对面,岁云岐正在温习一套剑诀。
荧惑从桌上拾起来随便翻了翻,发现这其中的内容并不简单。
起码一般只修炼了十几年的人,应该是无法驱动这套剑诀的。
但它在岁云岐手中,却像是吃饭睡觉那样熟悉自然。
不仅如此,他还对这套剑诀做了一些细微的调整,使之运用起来更适合自己的内息和习惯。
剑道天才,还真不是人们胡乱封的。
其实荧惑一直觉得岁云岐用剑很好看,尤其是用这把无俱剑,它不像是普通的长剑那样细长锋利,但又不像是阔面宽剑那样巨大拙重,无俱处于二者之间,古朴无锋,如果不加以术法修为,几乎无法伤人。
而且拔剑时有钟鸣般的厚重悠远之感,给人感觉和岁云岐的沉稳很像。
世家子弟,又天资过人,难免仗着修为活得轻飘飘的,荧惑见多了那种自视甚高,结果接不了自己两招就哭着回家找亲妈的清正宗弟子。
而交手时印象最好的,就属岁云岐了。
哪怕这小子最后把自己杀了,这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对方练剑的工夫,荧惑吃下去两块糕点。
此时岁云岐刚好运气于剑身,内息凝成冰蓝的光,一转招势,变为快剑。
他用剑时专注冷冽,招式舒展,如白鹤一般张弛流畅,依稀可以从凛然的剑光中窥见他精美的唇角鼻尖的弧度,长发束起,又使岁云岐身上又多了几分跳脱的少年气。
她心里一动,忽然看出些门道来。
原本荧惑对清正宗的剑谱丝毫不了解,能打赢对面,靠的不是知己知彼,而是绝对的力量碾压。所以至于对面学了什么术法、练了什么剑术、又研制出了什么新的法器,荧惑从不关心,也不太明白。
但是很奇怪,岁云岐这一套她就能看懂,不仅能看懂,还能提出建议。
“我觉得没必要直转快剑,”荧惑向来想起什么说什么,她喝了口花茶顺顺糕点,对练剑的少年说,“直转虽然能打对方措手不及,但是对你内息运转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垫一招,只需用一半,然后收势打快。”
岁云岐原本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已经有了练完这本就离开的心思,听完对方的话,招式一顿,停了下来。
他先是仔细思考了对方所说,然后心底慢慢升起豁然开朗的喜悦。
“我之前便觉得此处有问题,但是一直没往招式方面想,以为只是单纯的内息运行滞涩,没想到——”岁云岐脸上有了几分笑意,他道,“多谢你。”
荧惑挥挥手:“小意思。”
她明白了,这不是她的本事,是栾如的本事。
算上昨晚禁地咒令那件事,她现在可以说是有了一部分残留的能力,不仅能看懂清正宗的功法,还能将栾家一些事对答如流,这简直就是老天在帮她啊。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她夺舍,居然夺不干净呢?
早在死亡的一瞬间,荧惑就撕裂了自己的魂魄,用于迷惑敌人。
这是他们邪异门传了很多代的一门法术,可以让敌人们误以为已经将对手的魂魄制住了,实际上不是,那只是无伤大雅的一小部分,几乎造不成什么影响。
所以栾如这具身体里,魂魄的确是残破不全的。
……但这不代表着原主能够共存啊。
荧惑费解地皱起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事。
她的魂魄有多凶残,她自己可是清楚得狠,若是和其他人共享一具身体,那早就把它吞噬干净了,又怎么可能容许共存呢?
不过荧惑倒是也感觉不到这身体有什么异样,可记忆却依然存在。
疑点太多了,槐川还不在身边,也没人能查,难道要她自己来?
“栾姑娘,你怎么了?”练完最后一式,岁云岐收剑,一转头看到少女坐在桌前眉头紧锁,一副想不通事的样子。
他本不想搭话,但对方刚为他解决了一个困扰已久的剑招,作为还礼,他觉得自己也有必要为对方分忧。
荧惑眼睛一亮!
没有槐川,她还有岁云岐啊。
“我正有事要问你,”她道,“来,你坐。”
岁云岐收了剑,听话地坐下。
荧惑见他额上有汗,便倒了杯水递过去,然后问他:“刚才我提议那招,对你修剑是否有帮助?”
岁云岐点头:“有很大帮助。”
荧惑问:“我厉害吗?”
岁云岐不明所以:“……厉害。”
荧惑:“那喜欢我吗?”
“!”岁云岐一口茶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咳咳——”
“哈哈哈哈!”荧惑乐不可支,笑到捶桌。
她毫无愧疚,边笑边伸手替对方拍后背,没良心地说:“瞧把你吓得,我就是开一句玩笑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岁云岐向旁边挪了挪,企图躲开对方的手,心想,就不该还这个礼。
“不胡闹了,”荧惑收了笑,“其实,我想去栾家取回典籍。”
她叹了口气:“现在没有人能保护我了,我只有把栾家功法练成才能报仇。只是我没有修为,也不清楚该怎么办……为什么我家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为什么偏偏选了我,我都想弄明白。”
岁云岐道:“五天后几位家主将要返回栾家,可以同去。”
“你也去就太好了,”荧惑道,“还有,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岁云岐紧抿着嘴角,实在是不想问要帮什么。
荧惑托腮看他,请求道:“送佛送到西嘛。”
岁云岐无奈道:“你说。”
荧惑道:“我想练功,不需要修为就能练的那种,防身用。”
岁云岐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遭此巨变,她又恨自己全无修为,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些强身健体的身法,纵然是没有修为,如果再遭遇了变故,总能有些自保的能力。
他道:“好,岁家有一些,我拿来给你。”
荧惑立刻笑起来:“你真好。”
岁云岐十分局促,自己向来对对方唯恐避之不及,但此刻少女言笑晏晏,两人坐在院落中谈些修道术法之事,又让他好像没那么抵触了。
他连忙有些慌张地起身:“如果没事,我就先离开了。”
荧惑不以为然,挥挥手:“你先去忙。”
*
心满意足折磨过了岁云岐,荧惑在午饭时听闻,经过一夜,家主们已经从禁地回来了,咒令变更一切顺利。
想来,应该已经完全相信了现在这位就是他们可怜的栾贤侄女。
荧惑无事一身轻,打扮了一番,在岁家四处溜达。
没多久,岁云岐就差桑榆送来了书,都符合她的要求,无需修为就能修炼的一些普通身法秘笈,甚至还拿了些武器谱来让荧惑选。
荧惑一边暗笑这小子被自己吓得都不敢亲自来了,一边谢过桑榆,然后将这些书统统塞给了虚花。
虚花:“这是?”
荧惑道:“反正都来清正宗了,不偷师白不偷嘛,你好好练,我现在也看得懂这些了,哪里有问题我告诉你,相信我,不出三年,这个地方就没你的对手了。”
虚花不解,这明明是荧惑要练的东西,怎么反而给自己了。
见他没明白,荧惑又笑眯眯地解释:“我嘛,肯定是用不上这些了,从头练这些东西,又没有修为,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我当年吃一次就够了,不想再体验第二次。至于这些东西,是我特意给你找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和你修为也不冲突,给我练。”
她话说得十分霸道、不容置喙,但虚花清楚,这都是为了自己好。
于是乖乖点头,把几本册子捧起来:“我会勤加练习。”
给小朋友布置了学业上的任务,荧惑准备去前院问问回栾家需要准备什么,也顺便看看那个姓方的是否还有后手。
就在她打算离开花园时,年轻小修的声音忽然传来。
荧惑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去,只见一女二男,三个少年人恰好走来。
其中一位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若非我爹非让我来,我才不想给这个瘟神送什么劳什子的补品,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