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奉军正与一伙叛军交战,深陷战事,僵持不下,然而那伙叛军的援军正在迅速赶来,从背后把路堵死,准备包抄大奉军。
当大奉军发现这伙叛军的打算时,已经晚了,退路已经被堵死,大奉军面临前后夹击,生路断绝,只有背水一战。
大战前一天晚上,是个凄清的雨夜,应离阔和乔迟灯下对弈。
“如果这次我战败身死,你就去投奔大哥和二哥,他们虽与我反目,但对你颇为青睐,想必会好好待你。”应离阔说着,落下黑子。
“战场上面,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说输赢。说不准三哥是天命所归呢?”
摇曳的烛光之下,乔迟的神色一如既往的稳重沉肃。他总是这样,像是天塌了都不急,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有万全把握。
“天命,我向来不信什么天命,到现在还没死,不过是因为些许好运。”应离阔笑了笑,指着棋盘说道:“你看,今日运道不好,我这局棋便要输了。”
棋盘之上,黑龙被前后夹击,首尾难顾,已是必死之局。
乔迟抬起眼眸,用那双黑沉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随后手伸到他的棋篓里,捡起一颗黑子,略一思索,垂手落下。
仅仅一枚棋子,便打通了内外,缓解了黑龙困局,使得棋盘之上生机又现。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烛火微弱,乔迟垂眸看着棋盘,话语之中饱含深意:
“重围亦是兴王地,一子可当生死关。”
乔迟没有走,他带着他那三千鬼面军守在了悬鼓关,迎击从背后包抄而来的对方援军。
悬鼓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乔迟凭三千人,硬生生将五万大军拦在了这里,以自己和这三千鬼面军的命为剑,为他应离阔破死局,开生路。
当前线终于大胜时,已经从白天打到了晚上,擒获叛军将领之时,应离阔才知道,原来后方援军竟有整整五万。而从白天到晚上,悬鼓关没有一点动静,没有捷报,没有求援,像死一样寂静……
他想到乔迟,想到他智计过人,不会有事,可又想到他肉体凡胎,也会有一死。
应离阔一辈子没什么不敢做,但那晚却他怎么也不敢去悬鼓关。可再怎么不敢去,最后还是去了。
悬鼓关前,尸体成山,五万敌军死了,三千鬼面军死了,乔迟……也死了。
他被一柄长剑贯胸,跪倒在尸山之上,满身是血,深深垂首,手里却还仍然护着大奉军的军旗。
亘古的长风在悬鼓关前呼啸而过,吹得他手中残破的军旗猎猎作响,一轮圆月高悬,苍凉的月光洒在这处残酷的战场,也洒在他的身上。
重围亦是兴王地,一子可当生死关……
应离阔手脚并用的爬到尸山上,心口一窒,颓然跪倒在乔迟的面前。
他的心是麻的,脑子是空的,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只知道一声一声的喊他的名字。
乔迟,乔迟……
不知喊了多少声,不知喊了多少遍,他本不抱任何希望,可却在耳畔听到了一声回响:
“臣在。”
应离阔怔怔抬眸,只见面前被长剑贯胸的人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与此同时,他的身后那漫天的星辰中,陡然亮起一颗血红色的将星,妖异的血色红得刺目,拱卫紫微星侧,从此成为最亮的臣星。
“哈哈!又赢了!”校场上,乔铭把球击进球门,高兴得仰天大笑。
马球赛已经开了五局,淮阴侯队获得四面宝旗,阴损老将队获得一面。
“再来再来,这次可不许用月杖打人啊。”钱成良大声吆喝着,又重开一局。
校场之上,马匹疾驰,鼓声再次激荡起来。
杜依棠端坐主位,眼神落在场中那抹月白身影之上,打量着那人的腰腹,不禁想到了某个美妙的晚上,抿唇微微一笑。
远处,校场的边缘,营帐之间,景亲王应云卿饶有兴致的望着纵马驰骋的淮阴侯,盘算着这位年富力强的将军三十五岁还未成亲,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若是喜欢,他能有几成胜算。
“乔迟,又使诈!”老将队又败一局,庾向风气急败坏大骂淮阴侯阴险。
乔迟甩了甩月杖,大笑两声:“兵不厌诈!再开一局。”
他在校场上纵马驰骋,所向披靡的模样,总让应云卿想起十年前,丰州川,阳河畔……
飘荡的芦花,冰冷的战甲,战无不胜、算无遗策的将军,以及被将军轻而易举就攻破俘获的南楚大军。
那时他被乔迟镇定的护在怀里,鼻尖是金戈铁马的铁腥气和苍松的冷香,眼前是大批仓皇逃窜的南楚军,耳畔是惨叫声求饶声和呼啸的风声。他抬头看乔迟的下巴,在这兵家必争之地,在这古战场中,突然想起一句诗:
鬼气苍黄棘叶红,昔时人血此时风。
相怜极目无疆地,曾落将军一阵中。
第37章 第三十七癫
“听说瘸子也来了。”
“哪个瘸子?”
“还能有哪tຊ个, 不就是阴森森的坐行椅那个。”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乔知予打完马球出了一身的汗水,站在一处风口松松护腕,正准备回营帐换身衣服, 就听到后方有人窃窃私语。
阴森森坐行椅?乔知予心领神会, 这高门贵胄之中,倒霉透顶坐上了行椅的,也就只有一个景亲王。
“站都站不起来还上赶着来秋猎, 真是累赘可笑。”
“你们都没看到,他方才还偷偷去看打马球呢, 分明连马都骑不上去。”
“哈哈哈哈……”
戏精亲王平日里人缘真差。
乔知予不动声色的听了一耳朵闲话,打算假装没听到,转身回营做自己的事情。然而刚一走过身侧的幄帐, 就发现这幄帐后竟然藏了一个人。
景亲王应云卿在这里,双目僵直, 面色惨白, 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好, 现在不管也得管。
乔知予立即走出去, 找到声源。那是几个围在幄帐前闲聊的太监, 不知大难临头,竟还在窃窃私语。
“滚。”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把他们吓得四散而去。
待赶走碎嘴太监,乔知予又回到幄帐后, 俯身检查景亲王的情况。行椅的木轮被藤蔓缠住, 将他卡死在这处角落, 这才使他没能走开, 被迫把那些闲言碎语全都听了进去。
乔知予蹲下|身,伸出手, 三两下便扯开那些藤蔓。
应云卿的脸苍白如纸,他呆呆的看着面前人,一遍又一遍的低声辩解着:
“我只是想来看看……”
“我本来也可以打马球的,以前我的马骑得很好,箭也射得不错,我只是想来看看……”
这清秀温润、可怜无助、六神无主的小模样,真是演得怪让人心疼。
乔知予来了兴致,上下扫了他两眼。
大抵是因为太瘦削,他今日这件华美的锦袍在他身上撑不起来,衣领与脖颈空荡不贴合。她这个角度居高临下看过去,隐约可以窥见衣缝下一片如冰似玉的冷白肌肤,以及若隐若现的纤薄锁骨。
好个质似薄柳、弱不胜衣的病美人,像一盏薄薄的白瓷,精致、脆弱、美丽,对着光,会透出莹莹玉色,适合用大手细细把玩。
乔知予垂手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好整以暇的说道:“不必听他人浑说,殿下是天子的兄弟,亦是大奉的亲王。”
应云卿自嘲一笑,难过的垂下头。良久,他轻声道:“淮阴侯,我的腿好疼,特别疼。”
“臣去找御医。”
乔知予起身欲走,然而衣袖却被应云卿一把攥住。
乔知予垂眸,只见瘦削文弱的青年眼巴巴的抬起脸仰视她,那双水润秀气的眼眸里满是委屈、祈求和难堪,还有一丝微弱的倔强,像是不想让自己这副脆弱的模样展露于人前。
真是没人疼的小可怜,装的跟真的一样。
乔知予觉得有趣,凝视他片刻,复又蹲下|身。她用内力把掌心烘热,再用温热的大手覆上他的双膝。
“现在好点了吗?”
膝上最脆弱的地方传来暖烘烘的热意,让应云卿的眸中又带上几分氤氲水色。如玉的脸庞微微一红,他闷声回道:“嗯。”
远处校场,马球已经打完了,又开始了蹴鞠比赛,一时热闹非凡。踢蹴鞠的还是文臣子弟比较多,乔知予觉得没什么看头,实在不如面前这位亲王好玩。
见应云卿已经缓过来,乔知予便推着他的行椅,送他回营帐。
一路上,温润秀气的青年都神情恍惚,情绪低落。
“不怪他们这么取笑我,皇兄留我在上京本就是看我可怜罢了。”
“我本就是应家最小的弟弟,娘亲又是外室,从小到大,都只不过是局外人。”
作为世家家主,又是“长子长兄”,乔知予怎么听得来这种话,当即把行椅停住,揽住他的后脖颈,眉头紧皱,神情严肃的俯视他,“不可妄自菲薄。”
“殿下身上流着天家的血,就是天家子弟,并非局外人。此话日后不可再说。”
应云卿怔怔抬眸看着乔迟,霎时心跳如鼓。
这一时刻,面乔迟身上一家之主、一族之长的威势自然而言的流露,如父如兄,威严肃穆。而此时四下无人,这里只有他和乔迟,就只有他,在被这位位高权重的长者居高临下的安抚与……训斥。
意识到这一点,顷刻之间,一层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应云卿紧张又亢奋的滚动了一下喉结,怕被乔迟发现异样,赶紧收住心神。
乔知予扫了景亲王一眼,饶有兴致的盯着他后颈处的鸡皮疙瘩,随口问道:“营帐到了,臣记得殿下的小侍叫做尺墨,他在何处?”
“尺墨没跟来。”应云卿轻声道:“我想换衣服。”
“要不要臣帮忙。”
“不!乔大哥推我进帐便可,我,我自己来……”
乔知予把景亲王的行椅推进帐篷后,就被他请到了帐外等候,然而很快,帐内就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啊——”
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开始作妖了,乔知予露出一个期待的笑,掀开帐幕,走了进去。
屏风之后,清秀瘦弱的景亲王摔下了椅子,伏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衣衫半褪,裤子也松松垮垮,神情万分的惊慌,似是不愿意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被乔知予看到,拒绝着帮助:
“我可以起来,我自己可以……”
乔知予眼见他在地上拼命扑腾,活像一只待宰的山鸡,实在看不下去他那辣眼的演技,眉头一拧,俯身打算将他抱起来。
大抵是为了凸显自己柔弱坚韧的人设,应云卿坚决要靠自己爬,于是不住的推搡,推着推着,就硬了。
嗯,就硬了。
二十多岁的男子血气方刚倒也正常,但应云卿却含情脉脉一往情深的仰头看着乔知予,然后很快难堪的垂眸,抓住自己的裤子,别过头什么也不说。
半晌,乔知予假若无事发生,好整以暇的扶应云卿起来,为他系上衣衫,穿上裤子,在铜镜前为他挽好发丝。束发时,指尖却有意无意划过青年的脖颈,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应云卿看向面前的铜镜,铜镜里,映出身后那人垂眸间看猎物的饶有兴致的高位者眼神。他心中了然——乔迟喜欢男人,看来他已经被他勾起兴致了。
果不其然,随后他便听见乔迟开口:
“日后殿下难过的时候,不妨来找臣,臣一定相陪。”
一丝得意的笑缓缓浮现在应云卿的唇角。
“好。”他回道:“多谢乔大哥。”
告退之后,乔知予走出幄帐,难耐的箍了箍左右手护腕。她和应云卿对这么久的戏,就是想看看这位腿没事还武功高强的狠人亲王到底想做什么,结果竟然真是想勾引她?
她这个人有一点不好,就是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发骚。一看到别人在她面前骚来骚去,她这蒲扇大的巴掌真是钻心的痒,恨不得箭步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左脸一个巴掌,右脸一个巴掌。
但是这样太便宜他了……
正好若干年前,有人送过她一盒玉势,自从她在它上一任主人那里一一用过以后,已经落灰多年,或许如今到了它重见天日的时候。
乔知予眯起长眸,饶有兴致的紧了紧护腕,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下次景亲王自己送上门来,她可再也不会客气,一定要找个地方,“爱”得他死去活来。
除了任务以外,这枯燥的人生又有了一些期待,感谢贱人,真是天赐的生活调剂。
回营帐的路上,好巧不巧,乔知予遇到了一个未曾想到的人。
当时一阵风迎面吹过,风中飘飘扬裹着一张巴掌大的宣纸,乔知予眼疾手快,抬手就将那张纸捞到掌心。
纸上画着一丛栩栩如生的剑兰,旁边还用簪花小楷题了两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