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这么快,看来她果然是功不可没。
“我昏睡时都是姑娘照顾的我?”他垂着眼睛看着碗中的清粥问道。
“当然。”嵇令颐脆声应下,王叔倒是发现柴房内多了个人,可嵇令颐恳求他难得有机会练手让他别帮忙,于是前前后后都是她一人出力。
赵忱临从裤腿内侧摸出一张银票给了她。
那个反水的客人与他撕破脸后,赵忱临一不做二不休取走了他所有的赌金并藏了起来,从柴房逃出来时还记得取了钱再走。
嵇令颐望着眼前这张纸,张了张嘴又推回去:“我不要。”
赵忱临本以为是她将救死扶伤的品德贯彻得坚决,正要开口劝,嵇令颐压低了声音:“赌场的人早就来各处晃悠过了,还画了张你的模样图到处找人,你这银票要去钱庄兑换,怎么用的出去?”
赵忱临眼神一凛,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像是某些蛰伏在暗夜里的兽。
他本想与她告知一声自己今夜就走的事,可嵇令颐比他还上道,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我从未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身上的伤都是你自己处理的,药铺一概不知。”
他的表情很淡,连话都不说了,只颔首表示知道了。
嵇令颐又出去了,赵忱临漠然地将剩下的粥喝完,活动了下筋骨站了起来。
他懒得再等到夜里,既然赶人了不如现在就走,可连门都还没推开,嵇令颐又跑了回来,手上拿了一堆东西。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看人的时候如清泉淌过,气喘吁吁道:“你这么急作甚,晚上再走!我先跟你说说这些药怎么吃。”
她硬拉着他重新坐回去,手上的金疮药和其他已经熬好的药包上都换了包装,丝毫看不出与“愿无疾”有什么关系,谨慎得仿佛他是什么江洋大盗,一旦牵连上关系便会万劫不复。
她将这些东西都塞给他,用期待又担忧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瞧着他,睫毛一颤一颤的,嘱咐他务必要遵医嘱好好换药。
“你不用回来给钱了。”嵇令颐对于这位“猪皮老师”非常上心,诚挚道,“只要你的伤能痊愈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赵忱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善意,也没有人会露出这般柔软的表情要求他好好照顾自己。
他心里头涌起一股奇异的念头,想着如果母亲身体健康的话他一定会缠着母亲求她再生一个妹妹,性格脾气像眼前这个小姑娘就好了。
他温顺地听了话,在夜里悄悄离开,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只记得她左眼下眼睑上有一粒小痣。
第30章
高夫人和高惜菱在失踪了五日后, 终于被卢子澄于山中两棵遥遥相对的古树上找到。
两人均被人用布帛塞住了嘴,捆住手脚倒吊在树枝顶端,若非期间下过大雨, 这么长时间足够让人脱水死亡。
卢子澄指挥人手将两人放下来时发现高惜菱面色惨白, 气息微弱, 而高夫人虽然呈奄奄一息的模样, 但好歹还有意识,她被人搀扶着几番想要站起身, 可腰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让她根本控制不住下半身重重地往下坠。
她艰难地翕动嘴唇, 被人少量多次喂了点水后嗓音仍然像是干涸皲裂的泥土:“岁红呢?”
她问完这句话立刻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转头一看叶汀舟面色疲倦,可眼中却仿佛点着一簇火:“夫人问侍女,本殿也想问问夫人,令颐去哪儿了?”
高夫人混沌的大脑被这个名字敲醒, 她想起来那晚约定好的匪贼来报说是已经得手, 她惊喜之下却被对方反手敲诈,威胁着开口要了一个天价报酬。
高驰宠爱嫡女, 虽说高夫人身为女主人, 可府中却有两本账, 一本在她手中,另一本却在高凝梦手上。高夫人此番手段本就瞒着众人,要这么大一笔钱, 必然会被高凝梦抓住把柄。
几人谈不拢,那黄三居然胆大包天与其同伙将一众女眷团团围住, 更是将刚小产的高惜菱从床上拖下来掼在暴雨中。
高夫人怒而斥之,下一秒就被人从背后打晕, 再醒来时已经被人倒吊在这密林之中,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此时见叶汀舟隐含怒气的模样,高夫人未答话心先虚,她的记忆中嵇令颐应该是被黄三侮辱了,只是不知道匪贼还有没有活口,是否将她供了出去。
她一手扶额,“哎呦哎呦”叫了几声,虚弱地往后仰倒,索性暂时观察下情况开始装晕。
卢子澄连忙上前两步:“夫人受了惊吓,殿下有什么问题还是等夫人休养后再问吧。”
这几日叶汀舟跟着亲兵卫同进出,沉默不语地风里来雨里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嵇令颐却仍然下落不明,而东厢房里一众仆从全部丧生当场,无人生还。卢子澄自然理解叶汀舟心里的焦虑,可他毕竟是高将军身边的人,万事当应以高氏为重。
他不痛不痒地劝说了两句,另一边亲兵卫中的一位骁骑校惯会察言观色地将高夫人扶上了马,而后报告一声先行告退。
卢子澄认得此人是这次找到高夫人线索的功臣,似乎叫什么……孔旭?
他满意孔旭的机灵,之前庞绍出事后亲兵卫重新筛选,若是没记错的话,孔旭文试成绩不错、武试成绩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要不是高驰习惯用老人,孔旭的职务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可孔旭老实听话,被打压了也不抱怨,还是一如既往兢兢业业地训练巡逻,在卢子澄面前更是恭敬有加。
卢子澄心想着可以凭借今日之事在高驰面前为他提两句。
可是卢子澄当晚却来不及为孔旭美言几句,亲兵卫回府将人送去,医官还留在高惜菱的闺房,当晚高府便出了事。
魏国来的两位使者和六个随从死在了高府客房内。
与正常刺杀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情节不同,使者遇刺时惊呼怒骂,偏院内刀光剑影,闹得人仰马翻。
高驰彼时还在见缝插针地抽空看望高夫人,她腰椎处疼痛难忍,医官诊断是倒吊后骨节错位引发了痹症,需要静养,安慰的话语还没说几句,外头就跟打了仗似的喧嚣起来,下人来报,立刻将高驰请走了。
高驰从下人结结巴巴的语句中听懂了情况,顿时脸色大变,他这几日趁着赵忱临在山中苦夏避暑,特意一日比一日好生招待魏国使者,连番宴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本想着蜀地综合实力一般,前头的白苑芋事件已经初露倪端,现在既然魏国示好,他也应该顺坡下驴,不宜夹杂在大国中间当出头鸟。
虽说赵王与他的关系已经有了软化,两人也合作了,可魏国偏偏派了使者来蜀地而没有去更加强大的赵国,他自然也无需把另一条路完全堵死。
高驰算盘打得叮当响,在魏国分裂前他得安分守己八面玲珑,等赵国对分裂后的魏国动手,他再坚定站在赵忱临那一边也不迟。
可是眼下使者居然在高府遇刺了!
高驰脑门直跳,冲入偏院时震惊地看到院中天井处一位使者被生生斩成两段,那手臂还僵直着往外伸,一颗眼球被挑出,留下黑漆漆的洞,他面上惊恐,似乎是拼着命想往外逃离却被人从身后一刀横拉。使者身边还横七竖八躺着戳满了窟窿或是破开了肚皮的随从,破碎内脏和肠子流满了一地,死状凄厉,连空气中都混着恶心的粘稠感。
天晕地旋,高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踉跄着往里面走了两步,骤然听到另一位使者嘶哑的吼叫从室内传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高驰你居然是这等背信弃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果然主上早就说过你与赵王狼狈为奸、豺狼走狗!”
高驰疾步跨入房间内,发现里面血洒满墙,几乎将一切都染成了红色,而那位瘫坐在椅子上的使者也被挖了一只眼,脸上血色淋漓,头发散乱,宛如恶鬼。
“快……快……快去请医官,去惜菱房里把医官给我叫过来!”高驰目眦欲裂,上前两步就想按住使者胸口至肚脐还在汩汩流血的刀伤。
“无需你惺惺作态!这种话你在酒樽间说得多了,既然你敢派亲兵卫动手,那就是再无商谈的余地!”使者声音朗朗,可脸上到底是白了下去,呼吸间仿佛是揣了个杂音巨大的抽气泵。
卢子澄在一旁,面色惨白,手上的刀也被血浸润,他接收到高驰愤怒的眼神,哑声道:“是庞统领的旧部下。”
“人呢?”高驰暴怒。
卢子澄低下头去,只将手上撕扯下来的一节亲兵卫的军服碎步呈上:“属下无能,人跑了。”
“你……你!”高驰盛怒地指着他,气得鼻翼都在一张一合,气急败坏地甩了他一巴掌,“废物!”
这一巴掌还带着内力,卢子澄被打得整张脸都偏了过去,嘴角渗血,他连擦都不敢擦,咽下嘴里的血说:“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那几人连脸都没遮,名字均报得出来,都是孑然一身家中无人的。”
医官被推搡着进来,见到一路上的惨相也有些吃不住,高驰没空罚卢子澄,连忙求道:“务必要救活,阎王手里抢人也要给我抢回来!”
医官见到这个出血量便已经知道大势已去,可高驰像一堵门神似的贴在身后,身上的怒气和惊惧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医官只能抓紧做一些杯水车薪的急救,想着此事事关国运,若是他看上去不够尽心,难防高驰事后算账将他以“无能”之由斩了。
高驰见医官一人忙得不可开交,可使者的精气神还是被阵阵抽走,眼看着脸上已经浮起了青灰的死气,高驰愈加慌乱,也不管这现场有多脏乱,坐在一旁胆战心惊地问道:“如何?”
医官满头大汗,不敢回话。
高驰是武将,他自然看得出伤势严重程度,见医官已经说不出话来,最后那点希望也破碎。
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房内一片死寂。
高驰万念俱灰地坐了良久,他知道此事要是传到魏国耳朵里,别说是想夹缝中求生渔翁得利了,蜀地立刻就会成为出头椽被全力打压……杀使者,这是遭人唾弃的行径,再无谈判回转的可能性了。
他面前亲兵卫跪了一地,而那位医官身上全是血迹,此时也佝偻着身躯埋头站在一旁。
“卢子澄。”高驰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又软趴趴地放了下去,他闭了闭眼,“你这个统领,暂时也别做——”
“报告将军,尸体少了一个人,且没有找到符节。”
高驰的思绪立刻被引开,他急道:“哪个随从没死?”
跪在面前的孔旭缓缓抬起头:“非是一个人,属下清点后发现是每个尸体都少了点东西,拼起来刚好是一个人。”
他咬牙道:“属下斗胆猜测,是被逆贼取走祭旗或是送给魏国,坏将军大事!”
高驰勃然大怒,怫然起身一脚踹在卢子澄心口:“哪几个名字一一报来,各城严宵禁、盘路引,死生不论都要将人一一拿下。”
卢子澄知道这是孔旭挣来的将功赎罪的好机会,连忙奉命退下了。
而高驰身边的幕僚却有些踯躅,他本想提一句“魏国已经有饥民陆续逃难而来,此番举动也会将人一同阻拦在外”,可见高驰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能闭嘴。
他心想只要快速抓到逆贼,想来也不会影响太多,只低声说:“将军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赵王不在府上有好有坏,坏是不能将此事推到他身上;好是如果真的事情败露,就拿着这些尸首向赵王表忠心,无论如何都要拉拢住赵国。”
第31章
嵇令颐在暗道中呆的无聊, 她几次询问进度,都被赵忱临以“现在还不是时候”的理由打了回来,虽然每次问完后他都会像哄小孩似的带一些零嘴书册和小玩意儿给她解乏, 那扇开在峭壁的窗户也打通了供她判断时间或是看风景, 可嵇令颐仍是憋坏了。
赵忱临虽然一日来个五六次, 可她趁着人不在时已经将暗道来回走到可以闭眼复刻的程度, 从一开始的谨慎小心,到后来发现赵忱临敢放养她自然抹掉了一切痕迹, 所以她逛暗道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可是今日不是了。
赵忱临带来的点心太多, 她晚上吃完晚膳后又经不住诱惑吃了两块, 现在胃里涨的很,正在顺着暗道来回散步消食,正巧迎面撞上青麾带着四五个杀气腾腾的血性汉子往里走,。
为首那人手上还拎着一个包裹得五花大绑的大包袱,那包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紧了, 可是黑色的布帛上有几处渗出了更为深重的水渍颜色。
嵇令颐的眼神在那个大包裹上旋了旋, 复又抬眼看向几人。
那几个汉子身上穿着亲兵卫的军服,上面还溅着血, 星星点点晕开的痕迹与那大包裹上的一模一样。
嵇令颐早就清楚赵忱临先前把庞绍拉下马就是为了扶持一个自己人上去的, 眼下看到几位亲兵卫连脸上都没有遮挡还能进出暗道, 顿时悟了是赵忱临今夜已经动手了。
只是不知道赵忱临究竟做了些什么……
嵇令颐的心思活络起来,她整日被扣在这里,向赵忱临问一些高驰的近况还得斟酌用词, 唯恐让他误解自己对前主藕断丝连,而赵忱临不知道是不高兴提及还是故意为之, 对于外界的事总是一笔带过。既然赵忱临那里打听不到消息,这几个兵卒身上总能试一试吧。
而青麾见到她, 表情有些纠结地埋怨了一句:“您怎么出来了?”
他这几天总是在办正事的间隙里被主公吩咐着去街上买一些零嘴或是小玩意儿,且还都是指明了要哪家的,现在那周家点心铺子每次见到他都喜上眉梢,知道这位手脚阔绰的大客户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