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比殿下还要地道。”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借口。
“那是因为我想要讨得殿下欢心,专门学过。”
“哦?如此天赋,那本王真是没看错好苗子。”赵忱临到底没有揭了她的身份,只冷然道,“所以我留下你,是要你去做那个‘表妹’。”
嵇令颐彻底愣住了。
他忽而凑近她,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撞上了,呼吸交缠,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极淡的好闻馨香。
“你不是说过,与我一起是弃暗投明么?”他此刻缓下了表情,眼尾拉长时露出两分风华艳光,诱哄道,“表妹长袖善舞,哪怕是嫁与他人,一定也会为我殚精竭虑,是吗?”
他与她对视良久,见她的发髻被刚才的锦袍弄得凌乱,此刻被风一吹,更显那张莹白小脸楚楚可人。
她像是被点穴噤声了,长久地说不出一个字。
赵忱临见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心里那点羞恼愤恨终于一点点消散……合该这样,拿这种话吓吓她,免得她真敢坐在他头上嚣张跋扈。
“以后莫再乱跑了。”他重新牵住马,这一次又稳又缓,慢慢往山庄而去。
嵇令颐一路上再也没有闹过一次,安静乖巧,让他万分宽慰……是啊,好好留在他身边不就好了。
可他不知道是,她此刻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第48章
嵇令颐被他带回了寅溪山庄的别院, 这次门房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再见时已然换了新人。
她偷瞄两眼,发现守卫人数多了两倍, 尤其是她的院子外围, 盯梢暗桩一应俱全、严防死守。
就这么怕她跑了??
嵇令颐心道赵忱临实在是想多了, 能借由他的手去到吴国并见到蔺清昼, 她绞尽脑汁促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跑?
她想的很清楚, 权力的尽头还是兵权, 有多少兵力才有多少话语权。
可她最多只翻过几本兵书诡道, 实战经验为零,自己也不会拳脚功夫,即使手中握有兵权也只是个虚架子。
她只能替自己找一把刀,找一把又锋利又忠心的刀。
殷氏与蔺清昼的渊源她早就听母亲说过,每每说到蔺相母亲都是赞不绝口, 说他品行高洁、不骄不躁、文韬武略均佳, 更让人称赞的,是他作为一个臣子的绝对忠心。
久而久之, 她也条件反射地一想到蔺清昼, 就把他与正确答案挂上了钩。
这个“表妹”, 她求之不得。
嵇令颐今天这一出“不告而别”就是为了探一探赵忱临留她的目的,与其自我胡乱猜测,不如直接求一个明白。
而这个答案, 倒是超出了她之前所猜测的所有可能性。
赵忱临的意思是让她做线人,身在吴国实则为赵国卖命。既然如此, 她一定要先获取赵忱临绝对的信任,好让他认为她才是“表妹”的不二人选。
她正想着, 门外一阵喧嚣,荷香进屋瞧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她指了指院子,小声道:“小姐,他们……”
嵇令颐出了门,这才看到院中石桌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大叠方正油纸,像是行军时堆积在壕沟里的沙袋。
青麾道:“主公命属下将姑娘方才去的炒货铺子里卖的东西各买了一份回来。”
嵇令颐瞪着眼:“买这么多回来做甚?”
青麾想起主公亲自带人去围铺子前阴恻恻的气话,老实道:“主公说……姑娘这么贪好这一口……嗯……没嗑完不准出门。”
嵇令颐无言地瞅了眼,确定这么多瓜子要是嗑完她的牙都能磨没了。
能做的事做了,不能做的事直接摆烂。
她点点头,见青麾回去复命后也直接回了屋内,任由那堆瓜子露天放着。
可也是巧了,她不嗑瓜子,有人来帮忙了。
那闻人嗣先前被赵忱临发疯自残的行径气到,又见他丝毫不上心、无所谓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离开山庄去参加了几局诗会。
可今日听闻赵忱临似乎抓了个医官回去,到底是多年兄弟,闻人嗣还是担心自己的好友真出了什么问题,酒喝了一半就急吼吼地回到了山庄。
结果左问右问,那个医官还被安排在距离赵忱临最近的院子里。
这可真是稀奇。
闻人嗣知道赵忱临喜静,临近院宅一直是空着的,有客远来也都是隔着空院子安置的。
难道是赵忱临那厮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遭了报应,病入膏肓,需要医官住得这么近好随时赶过去抢救?
闻人嗣想去见见赵忱临,可他在书房与人谈事,只能抓了青麾问话。
青麾只含糊说主公无事,还说只要去那院子看看就知道了。
闻人嗣就径直来了嵇令颐这儿。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兄弟带回来的是个女医官。
还是个绝色美人!
嵇令颐听过闻家的本事,对他也存了敬仰的心情,喊荷香上茶,并拆了瓜子与他聊天。
闻人嗣是知道自己兄弟不近美色的传统,若非这女子实在是天人之姿他也不会往那处想,可一盏茶的时间聊下来才发现她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两人坐在院中石桌旁,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那厢赵忱临敲定了去魏国的行程,一看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可是左等右等也没见嵇令颐如往常一般将“今日膳食”带过来,而是其他小厮送来。
他一时习惯不了,虽说菜品清单还是出自嵇令颐的设计,可是摆盘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人也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于是今日这一餐便吃的没滋没味了起来。
赵忱临只当是嵇令颐被他今日的恐吓吓到了,耍小性子不愿意见他。虽然他说要把她当棋子送人是过分了点,可若不是她一走了之,他也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觉得自己只是口头上的,并未实际对她做什么;而嵇令颐则是实干派,先斩后奏,明显是她更不对,他怎么能一餐饭的时间都熬不住,巴巴地跑去哄人?
赵忱临决定暂时不过问别院的事,他已与方承运约好一周后参加其第三子的满月宴。由于战事的缘故,路上还得花费几日,赵忱临在午后就叫人把行李收拾好,预定三日后就出发。
饶遵和易高卓在最初夺下毗城后迟迟不能更进一步,没想到高驰武将出身,手下的将士也各个骁勇好战,其中一位叫做孔旭的更是用兵奇诡,多次以人少胜人多。
饶遵和易高卓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一军怎可有二主?排兵布阵、粮草分配、攻城时机处处不对付。
就此在毗城僵持了下来。
方承运自然是看上了这个好机会,高驰与赵忱临撕破脸甚至下手刺杀之事早已传遍,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可不能让赵王被饶遵和易高卓抢了先。
于是最后,还是方承运先向赵忱临表达了示好。
让他欣喜的是,赵王同意了。
他倒是高兴,可赵忱临这里却不太高兴。
他确实是熬过了第一餐饭的时间,然而却栽在了第二餐。
晚膳还是小厮送来,赵忱临一见是他就拧起了眉。
摆盘也还是出自庖厨嬷嬷之手,赵忱临兴致缺缺地用了点,终究还是在数次出神望向窗外夜色后唤来了青麾。
青麾讷讷道:“主公不是说姑娘爱吃瓜子,便各买一份让她吃个够,没吃完不准出门吗?”
赵忱临彼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还记得这随口一句,现在被青麾提及还有些发怔。
她不会真的傻了吧唧的在嗑瓜子吧?
“她一日都未出院?”
“是。”
她在这种事上这么听话做什么?!
赵忱临想了一会儿,面色有些不自然:“你夜里,手脚干净点,把那瓜子搬走。”
青麾照做。
可是第二日到了早膳的时间,嵇令颐仍然未过来。
赵忱临这回不想等了,他很快就要去魏国,按计划并不打算带上她,所以不想离开前还在跟她闹别扭。
他冷静了一夜,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将心比心,她肯定也不好受,他毕竟是男子,退一步示弱很正常。
可谁想到还没进院子,老远就听到闻人嗣笑得跟诗会拔得头筹后抱走了花魁似的,春风满面。
院外下人想要通传,被赵忱临止住了。
他那几步走得又慢又轻,负手而立,站在门口观望,一眼就瞧见嵇令颐巧笑嫣然地为闻人嗣倒了杯茶,问道:“何时能走?我也想去瞧瞧。”
闻人嗣掌心装着一把瓜子,豪爽道:“自然!我不带你去亲眼看过那怎么行……我见琨玉许是要出一趟远门,回头等他走了我带你出去。”
赵忱临淡淡地扫了青麾一眼。
青麾看懂了,哭丧着个脸:“属下昨日把瓜子都搬走了,这些……大约是姑娘自己留下的,为了招待闻公子。”
赵忱临不置一词。
青麾知道没说到重点上去,硬着头皮再道:“昨日闻公子与嵇姑娘是为了讨论主公的毒,作为同行彼此欣赏,这才叙了一会。”
“哦……原来还有昨日。”赵忱临挑眉,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青麾说这话心里有点发虚,且不说两人可不是只谈了“一会儿”,就说相谈甚欢的话题也不是有关主公的。
虽然最开始是闻公子担心主公才去找的嵇姑娘,可两人格外对头,逐渐天马行空地从疑难杂症说到古籍传闻,再到药石奇材,最后居然一拍即合想要做茶叶买卖生意。
那嵇姑娘也真是的,说什么她自有销路,且手上也有商队,只需要信得过的镖局和货源。
而闻公子日日诗会,家族内因为常为达官贵族服侍,人脉极广,当即就拍着胸脯表示不在话下。
赵忱临直到最后也没有踏入院子,远远漠然望了一会儿后,就这样转身走了。
这之后他再未在用膳时提起嵇令颐,也未再去别院,听说闻人嗣成天往嵇令颐那儿跑也是表情淡淡。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当晚衡盏等人已经整装待发,就等天一亮就赶路。
可赵忱临突然下令提前了行程,要求加了一辆马车当晚就出发。
*
嵇令颐半梦半醒中听到了剥瓜子的声音,她以为是白日里听入魔了以至于夜里还要做这等噩梦。
她迷迷糊糊地偏头眯了一眼,屋内居然亮着一盏灯,有个广袖重衣的英俊青年在灯边细细地剥瓜子。
她慢半拍终于想起这人是谁,脑子忽然一片清明,“腾”地坐了起来。
赵忱临面前已经剥了一小座瓜子仁山,听见动静淡然道:“终于醒了,瓜子好吃吗?”
嵇令颐瞪着眼看他。
赵忱临拍拍手上的细碎,起身往她床边走来:“我已让荷香将你的行李收拾好了,走吧。”
“什么?去哪??”
赵忱临把那袋瓜子仁包在油纸中,慢条斯理地塞进了她的手中让她握住——
而后故技重施一兜头用外袍拢住她,不再与她废话,连人带衣架在肩上将人攒进了马车。
他将嵇令颐扔在他身上的瓜子仁抖落,平静抬眼:“不带你去亲眼看看怎么行?”
第49章
赵忱临把她丢进了马车里, 自己则出去驾马,把空间留给她穿戴衣物。
一行人没有走官道,而是专挑着野间小路翻山越岭, 前哨一路开探, 其他人拉开距离尾随, 行进速度不算快, 因为最狭隘处只能堪堪过去一辆车舆。
赵忱临将马车完全让给了嵇令颐,她上次与叶汀舟同车遭遇刺杀留下了阴影, 一路上都坐的不太安稳, 窗幔就没放下去过, 一直在观察周边。
一行人到了上皋和锡县的交界处才从偏路下来,这里是方承运和易高卓自治范围的界限。
由于锡县地处易高卓管辖范围的最边,也许是因为他此刻又身陷战事,这处并未设置多少关卡。
衡盏预想从这儿穿过后进入方承运的上皋,一方面可以隐藏他们构建出来的路线, 另一方面还能在进城前整肃一番。
赵忱临负手而立, 在高处向锡县眺望了一会儿,背对着人道:“不从——”
“不从锡县走。”
两人异口同声。
赵忱临顿了顿, 回头看来。
嵇令颐站的比他还要高, 她已经钻出了马车, 艺高人胆大地稳稳站在马背上瞧了好一会儿:“你看那田地里,是不是一车一车拉过来在烧什么东西?”
荷香不敢站在不熟悉性子的马匹上,自然看不清什么田地里的情状, 只扶住嵇令颐的腿催促:“田地间?应该是烧麦秸吧……小姐你快下来。”
“不是。”嵇令颐变本加厉地垫起了脚,整个人像是快要随风而去的快活神仙, “那‘东西’在动,好像是在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