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也听到很多批评和建议,比如说她面目轮廓不够立体,显幼态,戏路窄,并且十分不满她一直在接同类型的角色。
也有说她是资源咖,抢占其他优秀艺人的机会。
在这么多的声音里,该如何平衡,是她学的第一堂课。
……
所以很长时间里,她不觉得自己是个艺人,林莎莎也不要求她必须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女明星,但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是个女明星。
那种错乱感让人沮丧。
宋情书双手插在口袋里,慢腾腾跟在他身边走。
雨还在下,只是很小,两个人都没打伞,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汽,宋情书无数次落后他脚步,趁机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就觉得,很重要。
她出神的时候在想,好像是一不小心咬了一口酸涩的果子,涩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却没来由地,还想再尝一口。
“哥……”宋情书叫他。
“嗯。”他应着。
从她放空的语气里,好像也知道她大概没话要讲,只是习惯性地叫他,平静而从容地应着。
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我23号杀青。”她突然说了句,好像怕他只是客套似的。
无声在说:记得来接我。
那种近乎执拗的心思,让周祁砚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却正好看到一片叶子打着旋,从高空中坠落到她头顶。
他没忍住抬手,帮她摘掉叶子,低头看她的时候,她正垂着睫毛,眼底泛着点点泪意,或许是昨晚的记忆突然袭来,他顿时手指微僵。
她以前……也这么爱哭吗?
印象里是没有的,甚至活泼可爱的时候多,除了偶尔有些黏人的时候会忧郁几分,大部分时间都是无忧无虑的。
或许是长大了性格也变了,但又总觉得她还跟从前一样。或许多少还是会有些变化的吧,他忍不住想。
九月份,银杏叶子还是绿的,但已经开始落叶了。
他以前很少注意这些,日月更迭,四季轮替……包括这个世界,跟他的关系都不大。
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桌面摆放的流沙沙漏,急促、均匀、毫无变化。
但好像最近时间从主观上变慢了,他开始注意到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就像现在,专注地看着她,和身边的一切微小的变化。
他捏着银杏的叶梗,指尖轻捻,却没扔掉,心念微转,攥进手里,潮润的叶片贴在掌心,他微微拧着眉,似乎这时才突然惊觉,十年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到,她大学是什么样,又遇到过什么人,为什么感觉变化了很多。
昨晚到现在,她都是在黏他,跟小时候一样,他感受得到。
大约是明白他很忙,知道不应该,但又期待,暗暗委屈,沉默地任性,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因为看得明白,所以留下来陪她觉得不合适,看她失落难过又不忍心,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她却好像也没有开心点。
“我知道,会来接你的。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低头看着她。
宋情书点点头,难过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可最后还是仰着看他,露出一点笑意:“我没不高兴,你不用哄我,我就是没睡好,又有点……舍不得你走。”
“嗯。”
明明那么伤心,却还是很努力在哄他,他的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
“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黏人。”
他装坦然的技巧并不怎么高明。
那语气真的很像是长辈对晚辈,宋情书有些苦涩,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是啊,我妈妈每次都会劝诫你,你就直接走就行了,我也就难过一会儿。你总是学不会,所以注定被我烦。”
是吗?就难过一会儿……
昨晚还在说,十年前他离开,她有多难过。
周祁砚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他确实也不太会当哥哥,除了帮她辅导过作业,洗过衣服,煮过饭,陪她上下学……好像也没做过什么。
因为江勇那件事,还害她到现在对雷雨天都有阴影。
她全心全意信任他,从没对他有过防备心,甚至连家门密码都设置他的生日,可是他在想什么?
他那些心思显得龌龊肮脏又不堪。
“不舍得看你伤心却无动于衷。”
长辈对付难缠的小孩,总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孩子视线,然后偷偷溜走,或者冷着面装作冷酷无情直接离开,反正小孩也不能怎么样。
他不是不会,只是不忍心。
这话不该说,但他还是说了。
宋情书吸了吸鼻子,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回忆,所以一句话叠着无数的经历,从前种种,历历在目,十年好像也没那么久了。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离开前一个月,他亲生父母已经联系到了宋家,在核实身份以及做交接,敏感的宋情书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分离,黏他黏得特别紧,有个周末他答应同学去参加生日会,一大早就要走,一向喜欢赖床的宋情书听到动静就爬了起来,追着问他去哪里,谁的生日会,叫什么名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她紧张而惊恐,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最后周祁砚无奈地捏了下她的脸:“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临出门的时候,妈妈送两个人出门,拽着宋情书的胳膊还在试图劝说她不要打扰哥哥的聚会,并且暗示周祁砚自己偷偷离开,她会哄好她的。
宋情书紧张地攥住周祁砚的袖子,周祁砚任由她抓着,最后捏着她后脖领,跟她妈妈说:“没事,我喜欢她跟着我。我的同学也都很喜欢她,去玩一会儿,不碍事的。”
但十二三岁实在不能称之为小朋友了,又实在不像一个大人,哪怕她再讨人喜欢,哥哥姐姐们去玩的时候,怎么可能喜欢她跟着。
送完礼物,给了祝福,吃了蛋糕和午饭,周祁砚就带着宋情书离开了。
宋情书也知道自己打扰他了,低着头不说话,有些闷闷不乐,他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半晌憋出一句谎言:“我腿疼。”
她每次找借口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怕露馅,就随口说了个自己没说过的,大概心虚,还要补充解释:“可能要长个子了。”
宋情书发育晚,小时候爸妈都以为她长不高。
周祁砚还是发现了她在撒谎,但没有戳穿她,只是蹲下身:“那哥背你。”
她不太好意思,也不想劳累他,但大概是想留下多一点的回忆,于是趴在他的背上。
少年的背脊尚显得单薄,但肩膀已经很宽了,宋情书从背后看他,慢慢地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小声说:“哥我骗你的,我腿不疼。”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嗯”一声,“我知道。”
她也没问,那你知道,为什么还愿意背我。就好像这是不需要问的事。
宋情书好像终于可以放心哭出来了,她的灵魂在内里哭得声嘶力竭嚎啕悲痛,但她其实也不过是无声掉了两滴眼泪。
真的很奇怪,明明小时候很难过都不怎么哭的,这会儿却像是回到十年前得知他要回亲生父母家庭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哭得整个人都要断气了,微微仰着头,甚至发不出声音。
这会儿掉两滴眼泪,却还要忙侧头,装作眼睛不舒服,轻轻揩拭一下。
周祁砚眉头狠蹙,下意识抬手想给她擦,看她装得这么辛苦,实在不忍心戳穿她。
“你对我这么好,对我以后找男朋友很不友好,还没我哥对我好的,我肯定不考虑。”宋情书选了个并不明智的话题。
她今天一直在说错话,但她对自己也无能为力。
又或者……他的偏爱,也给了她无尽的底气,她忍不住去反复刺探他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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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我亲哥哥该多好。”
23号似乎转瞬就到,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周祁砚的脑海里反复回放这句话,最终拧着眉,重重搁置钢笔,仰头靠在椅背,松了下领结,好让自己喘口气。
这句话是梁致远转达给他的,他给宋情书做了心理咨询,但效果不理想,说原本对他态度和缓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吃顿早饭的功夫,宋情书对他又竖起心墙,莫名变得防备,并不对他袒露心扉。
“我这张充满亲和感的脸,病人都对我充满信任和依赖的好吗?本来早上吃饭我俩还聊得好好的,她还跟我说她大学里有好感的对象,从你到场后,什么都变了。你对她做什么了?”
周祁砚寒着脸,一言不发。
“我感觉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你能不能反思一下。”梁致远说。
“我无时无刻不在反思。”他回,继而自嘲笑了声,“或许我不该靠她太近。”
“那你放心,她绝对心理问题急转直下,比你十年后没再跟她相遇都还要糟糕。”
人是很难承受这种失而复得复失的。
但也变相在提醒他:你对她来说很重要。
那天离开的时候,没有人是高兴的,那场潮湿的雨好像到现在都下在他的头顶。
他的情绪向来稳定到让人发毛,以至于他有明显不耐烦的时候,都是不可挽回的大事。徐泽大气不敢出,过了好一会儿看老板状态和他熟悉的并不太一样,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周总,这是几份需要您签署的文件。待会儿五点的会议改到四点了,我已经让人通知下去了。”
最后,他看了眼周总,轻声说:“宋小姐剧组的杀青宴在晚上,会议结束过去来得及。”
周祁砚指骨轻敲桌面,似在思考,半晌才微微直起身。
“嗯。”
神色又恢复无波无澜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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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情书的杀青戏在昨天,剧组的杀青宴定在了今天晚上,几乎都能到场,导演和制片都挺高兴,杀青宴摆在开机的酒店。
导演在做拍摄总结的时候,宋情书就开始心不在焉了。
在想周祁砚会不会来。
他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来的,可她还是会担心。大概是太在意了,太想要了,就会患得患失。
他最近又不太理她,她经常翻开聊天框看看,他没有给自己发过消息,也没有打电话。
小段说:“你又不是人家女朋友,难不成还要每天都嘘寒问暖?你跟嘉澜哥多久没联系了?”
委婉提醒她,亲兄妹都没这么黏着的。
她垂眸,自嘲一笑,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到底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导演说到动情处,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哽咽。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绷不住,这部戏宋情书的戏份不算多,都觉得十分艰难,其他人更甚。
就像那天虽然霍彬很烦人,但宋情书本身的表现也算不上好,之后好几天也都处在一种怀疑自己其实压根儿不会拍戏的沮丧里,每天收工后回到酒店都很崩溃,小段每天都要给她加油打气,莎莎姐也每天都会陪她聊一会儿。
或许是太难过了,就格外想他,想和他说话。可偏偏他并不理她。
宋情书认真听了会儿,也忍不住有些动容,鼻子微酸。
可即便沉浸在氛围里,偶尔的空闲,脑子里还是会不由自主为周祁砚留一丝缝隙。
只是每次想到他,都会忍不住有点失落。
觉得他冷漠,但也清楚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从来不会怪罪宋嘉澜一个月两个月不理自己,甚至都不会注意,偶尔想起来他,也会直接一个视频拨过去。
可虽然宋情书获得了下次可以拨视频给周祁砚的权利,她依旧不敢随意去打扰他。
脑子乱糟糟的,她悄声跟小段说:“我好难过。”
小段以为她舍不得杀青,于是倾身拍拍她:“抱抱我的书书宝宝。”
宋情书被逗笑,也回抱她:“谢谢我的段段宝宝。”
两个人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然后一同笑起来。
或许这就是灵魂共通的感觉,她每次都能从小段这些简单的反应里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幸福。
现场吵吵闹闹,谁也不会发现两个人。
只是分神的时候,情书还是想起周祁砚,她对哥哥的期待,似乎确实是超越了亲情的,所以哪怕他对她再照顾,也总是不满足,总是难过。
她在拥抱小段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瞬间的念头:想和他拥抱。
没有妹妹想和哥哥拥抱的,宋嘉澜每次拥抱她,她都很嫌弃。
她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这些,加上现场氛围太浓烈,大家都非常的感慨和不舍,她也陷进情绪里出不来,一直在喝酒。
她的酒量还可以,不算好,也不算坏,应付大部分酒局都没问题,但今天竟然有点醉了。
杀青宴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了,小段抬腕看了表,小声说:“周总今天应该不来了吧,幸好我准备了备用方案,保姆车在外面等了,待会儿我们直接回公寓。”
宋情书觉得自己没醉,但走了两步,小段夸张地扶住她:“哎哎,你怎么走路都打飘了。”
“没,没有。”宋情书摇头,“我很稳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