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情书摇摇头,觉得自己这么闷着实在是不像话,可憋了许久也才憋出一句:“哥,我昨晚没惹你生气吧。”
“没有。”
“真的吗?”
“嗯。”
“你衣服都没换。”她忍不住提了句。
周祁砚微微笑了声,“快去睡,我真的没有生气,你喝醉了有点黏人,但还算听话,没费什么劲,不是嚷着要来我公寓,怎么一副不想住的样子。”
她忙摇头:“没有,就是让你睡沙发我过意不去,感觉会睡不着。”
“那总不能我跟你挤,小时候还行,现在不可以。”周祁砚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听话,去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哥哥也很困。”
宋情书转身的时候,却想起昨晚在洗手间里,他要给她卸妆,她突然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潜意识里还记得想抱他,于是很满足地叹口气。
他随口问她:“怎么叹气了,不开心?”
他手很自然地扣在她腰上,将她整个人托抱在怀里,身子半倚墙壁,支撑着她,姿势那么自然,好像哥哥天生就应该抱妹妹。
可宋嘉澜已经不会这样对她了。
宋情书微微抿了下唇,再次转身去看他,他已经走到了沙发,敞开腿坐着,身子微微下压,手肘撑在膝盖,极困倦似的,双手托着额头,缓慢揉了下太阳穴。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倏忽抬头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昏暗的灯光像是在两个人中间划了一条真空带。
“怎么了?”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过来,被她折腾到现在,却好像没半点不耐烦。
宋情书轻声说了句:“哥哥,晚安。”
“嗯,晚安。”
她却还是不走,停顿几秒:“明早起来,你还在吗?”
“在。”
“你不用上班,就在家里,可以跟我一起吃早饭,是吗?”她再次确认。
周祁砚耐心十足地应着:“是,可以陪你吃早饭的意思,我不走,你睡到几点起都可以,所以现在马上去睡觉,好吗?”
于是宋情书那片刻的清明在一瞬间变得混沌起来,大脑像是自动解除戒备,迅速陷入待机模式,她含糊又说了句晚安,终于进了卧室,爬上床继续睡了。
这一觉睡到天亮,她在睡梦中惊醒的,梦到自己身在一个花园,花园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可每一支花,都是一个味道,她觉得这个味道好熟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是周祁砚身上的味道。
于是她猝然惊醒,拥着深灰色的被子,看到陌生的卧室布置,意识到自己躺在周祁砚的床上。
她懊恼地又躺回去,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
她听到外头有声音,整个人陡然紧张起来,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个来偷情的绿茶精,满脑子都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周祁砚和那人一直在说话,模糊感觉是个女孩子。但房间隔音好,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越是听不清越想听,想得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在被凌迟。
终于她忍不住,穿上拖鞋出门看,好奇他到底跟谁在说话。
拉开卧室门,客厅里三三两两坐了一圈人,刚刚全都尽量保持沉默,或者压着声音,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多人。
她大概是被吓得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周祁砚淡声说了句:“家里人和一些朋友,凑巧上门。他们马上就走了。先去洗漱吧,待会儿带你出去吃饭。”
他拦了,没拦住。他惯喜欢冷清,每次都各种借口回避非必要的社交场合,连周家的小辈上门大多数时间他也不接待,这次遇到大姐即将生日,几个人借口这个突然过来,好不容易逮到他在家,又找了他在周家最疼爱的妹妹来镇场,确保不会被他骂。
怎么都不肯相信家里有人不方便接待客人。
一群人压着声音只是演戏装配合,哄他不发火的。
谁能想到家里真有个人。
这会儿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看他,周祁砚压着唇角,脸色有些泛冷:“以前收养我的妹妹,第一次来这里住,你们懂事些的话,就现在马上离开我家。”
“三哥别生气,我们现在就走,立马就滚。”
周初月却过去抱住周祁砚的胳膊:“你妹妹就是我们妹妹,自家的妹妹有什么不能看的,你带妹妹回家又不是金屋藏娇,我们替你好好谢谢妹妹也行啊。话说我们都还没见过……”
周初月是周祁砚同父异母的亲妹,他回周家后和周家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倒是对这个妹妹比别人亲近些。
但这会儿却拧着眉看她一眼,意外寒了脸:“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宋情书的表情太过于惊恐了,她从小就有点怕生人,而且梁致远说她独占欲很强,很在意在他这里是不是特别的,恐怕很难消化他在周家有很多弟弟妹妹这件事。
第020章
门没关严, 宋情书听见了,踯躅片刻,拉开门探出个头, 微微笑着:“不好意思, 我刚睡懵了, 没有打招呼,我先收拾一下。你们聊,不用顾忌我。”
说完,她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去。
她一眼先看到的就是坐在周祁砚身边的周初月, 她知道这个名字, 也在网上看到过照片, 但和真正看到,感受很不一样。
周祁砚的亲妹妹,看长相其实都能看出来, 两个人的眉眼非常相似, 盖住下半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她去洗漱, 卫生间里很多东西她都不会用,于是她发着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才发现自己穿着的睡衣是他的运动衣裤。
她自己穿上的吗?想不起来,大概是, 周祁砚怎么可能给她换睡衣。
好丢脸, 也好尴尬,尽管她自己都搞不懂, 自己到底在沮丧什么。
镜子里的自己垮着一张脸,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很低落。
哥哥……
她默念几句, 很多时候,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很温暖的存在,仿佛一个咒语,念一念就能抚平一切不开心。
但现在好像失效了,念一念就开始酸胀难过。
他也是别人的哥哥。
她拧开水龙头,又关上,半晌想不起来自己要干什么,过了会儿想起自己要洗漱,又忘记从哪里开始。
多么荒唐,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笑了,大概在嘲笑自己的狼狈。
可不该觉得狼狈的。
为什么会这样,她反复叩问自己。
答案呼之欲出,可每次都要追寻到那个答案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回避。
卫生间的门开了,镜子里映照出他的脸,心脏噗通一跳,大脑里仿佛有根弦,被骤然拨了一下,她呼吸都快要暂停了。
“哥……”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
周祁砚扶着卫生间的门,倾身,把粉色的牙刷递给她:“昨晚你用的。”
宋情书点点头。
“毛巾用那个蓝色小象的,昨晚给你拆的新的,其他护肤品在你右手边的抽屉,也是昨晚临时叫人送的,你捡能用的用,还有什么不懂的给我发消息,我出去把他们弄走。”周祁砚声音温和,低着头看她。
宋情书也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他对家里的弟弟妹妹也这么好吗?所以他们才会来闹他,他虽然性子很冷,话也很少,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很……称职的哥哥。
她闷声应了句“嗯”,然后忽然又摇头:“没事,不用,我也没见过你的家人呢。他们对你好吗?”
她仰着头看他,眼神里都是关切。
仿佛他们真的是亲兄妹,只是分居在两个家庭,所以关心他新的家人对他好不好。
明明是很温馨的场景,周祁砚却觉得有些酸楚,连笑容都带上几分苦涩:“还不错,长辈们多算计,小辈之间关系还算融洽。”
周家是很平静的漆黑海面,无论多么暗潮汹涌,表面总是风平浪静,甚至是和谐的。
“那就好。”宋情书点头。
只是明明由衷为他高兴,可为什么还是闷闷不乐。
因为自己不是那个唯一的妹妹了吗?她一直都知道周家的小辈很多,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特别,他对她好,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好哥哥。
但是这些还不够吗?她怎么这么贪心。
宋情书强撑着,等周祁砚离开卫生间,整个人才颓下来,他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只能强忍住想要把他独占的欲望。
毕竟她才是没有血缘关系那个。
可是他一而再地允许她侵犯他私人的领地。
他也很过分,她突然连他都开始迁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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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宋情书盘腿坐在沙发上,林莎莎把胡瑞平下部戏的剧本弄来了,她拍戏的间隙一直在研读,明天就要去试戏,她这会儿还在揣摩。
“所以你后来和他的弟弟妹妹们见过面了吗?”
两个人一边研究剧本一边闲聊,小段看出她这会儿实在没有什么心情,索性抽了剧本,让她歇一会儿。她很难想象,周祁砚这种人对待周家的弟弟妹妹会是什么样。
然后惊觉自己从来都没有把周祁砚和宋情书看作是兄妹过。
这俩人的氛围……好像暧昧多一点。
她摇摇头,暗叹自己疯魔了。
“见了。”宋情书晃了晃手上的手链,“他妹妹送的,比我大一岁,性格很好,很活泼明媚,看起来很有教养,情商也很高。”
她毫不吝啬赞美地褒扬她,小段却听出了问题,小声说:“那你呢?周祁砚有这么好的家人,你为什么还不开心。”
“我开心啊。”宋情书点点头,“特别开心。”
以前就希望他有完满的家庭,希望他有很多的爱,有更多的家人朋友,如今都实现了。
小段拿过来镜子给她看:“你都快哭出来了。”
宋情书压抑许久的难过顷刻间爆发,她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小段的肩窝里,眼泪顷刻间滑落,濡湿了她的衣襟。
她微微偏过头,把整张脸都埋进去,不想自己显得太狼狈。
段书谣没想到她会这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隔了好久才敢开口。
“书宝,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爱不丢人。我知道你所有的顾虑,但你扪心自问愿意他只做你哥哥吗?你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你会有很多超出兄妹情的欲望,你能在不断地情绪对抗中和他维持兄妹情吗?如果你能做到,那就退回来,安安分分做个妹妹,别难过了,他对你很好了,作为一个哥哥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如果你做不到,这层关系迟早是要挑破的,是早是晚都一样。”
宋情书像是终于无能为力似的,呢喃:“我真的……喜欢他。”
不只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无论她多么害怕、恐惧,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但她最害怕的,也是自己喜欢上自己哥哥,她已经预想到很多很多的阻力,她没有信心可以解决,也没有信心他会喜欢自己。
所以她害怕,他们连“兄妹”都没得做。
“但我甚至想象不到,我们谈恋爱会怎么相处。”宋情书重新陷入迷茫,“爱……好抽象啊。”
“抽什么像,”小段更迷茫,“你是不是读文艺剧本读傻了,爱有什么抽象的,谈恋爱能怎么相处,接吻拥抱上床,你不中用,喝醉了竟然什么也没做。亏我还费心让他把你带走,还以为你俩至少能碰撞点火花。”
“其实……有拥抱。”宋情书说,“他要给我卸妆,不会卸,就站在卫生间搜,我站不稳,而且想抱他,他就任我抱,还揽住了我的……腰。”宋情书越说越自我怀疑,甚至都疑心自己是不是把梦境当现实了。
段书谣掐自己人中:“……搞暧昧呢,其实是一种冒犯的艺术,你抱他他没反应那你不能亲他啊?好过你在这里纠结他什么意思。”
宋情书哑口无言,半晌才自嘲一笑,半开玩笑道:“那我觉得他可能因为我分不清依赖和爱而再次送我去看心理医生。”
段书谣拊掌:“你看,你第一反应都不是他会打死你或者跟你绝交,那我感觉有戏。”
宋情书给她竖了个拇指。
这逻辑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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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初月坐在茶桌前,漫不经心地烫着青瓷茶具,余光里观察着几个哥哥,大哥眼角一道疤,早些年被人伤了,显得那张冷淡的脸越发肃杀冷厉,二哥长得漂亮,眉眼却深邃,眉骨压得低,眼尾略往上挑,为人又乖张些,显得邪气横生。
家里兄弟姐妹,三哥倒显得各方面柔和一些,但骨子里其实更为冷漠薄情一点,跟谁都保持一种疏离感。
都说三哥对她最好,她总是笑笑说:“那当然啦。”
但心里却知道,他和她之间永远也无法像寻常兄妹那样相处。
快到晚饭的时候,孙妈才扶着奶奶下了楼,小辈们起身,叫一声:“奶奶。”
老太太眼神慈祥中带着凌厉,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周祁砚身上:“小砚今天也来了?”
惯常催促一句,“不小了,你哥哥们都带嫂子回来,你什么时候也带回来个。”
周祁砚以往不大接话,这次难得“嗯”一声,“有机会带回来给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