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拐角处出现的小剑士正打算兴致昂扬地上前跟朝影疏打招呼,一看到旁边的林月娥,顿时垂下了脸,嘴里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朝影疏却听得脸色发黑,她正打算起身却被林月娥按回了座位上。
林月娥抚摸着腹部说,“随他们去说吧,夫人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在乎他们这几句话?”
朝影疏替林月娥心里有些不平衡,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叫做“妖女”,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月娥打断了。
林月娥说,“再说我本来就是,说起这件事情我还是很感激小王爷的,我没想到他会放我嫁人,能跟我家老岳在一起,他肩上担着的东西,我要与他一起担着,被人叫几句妖女又算什么,我家老岳为了娶我身上担的要比这几句妖女重的多,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还怕我呢。”
朝影疏有些看不懂林月娥脸上的表情,在幸福和喜悦中担着一份恐惧,随即那份恐惧又被轻蔑的笑声给吹散了。
林月娥见朝影疏一脸的迷茫便知道她没有听懂,她伸手拍了拍朝影疏的手背,解释道:“现在不懂没有关系,等时间长了,你便会懂了。毕竟你身上的担子,小王爷会替你背着,相反他身上的担子,你也需要尝试着接过来,别留他一个人在看不到光明的路上前行。”
朝影疏将最后一句话反复咀嚼了几遍,才说,“月夫人,当初吟游为什么会分离?”
林月娥脸上诧异了片刻,随即她柔柔地一笑,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谁知道呢,时间太久远了,我都忘记了。”
朝影疏琢磨了一番林月娥的笑容,她似乎捉到了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苗头,不过随风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林月娥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看着朝影疏说,“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孩,厉风行抱着你来了吟游,高兴地像是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般。”
朝影疏讶然,“原来您都知道啊。”
林月娥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疏字还是你娘取的呢。”
朝影疏听闻失落地垂下了眸子,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是骨肉亲疏的疏吗?”
林月娥惊讶地看着朝影疏,嗔怪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有哪家当父母会希望和自己的孩子分开?疏字是你娘希望你将这浑浊不堪的乱世疏通开来而已,她没有完成的事情,想让你去完成,这听起来很自私但是她确实是带着遗憾走的。”
“我娘和我爹……”
林月娥一副不想再说这件事情的模样,她摆了摆手说,“不说了,你杀了陆长枢也算是给你娘报仇了,你那个同胞哥哥现在还好吗?”
朝影疏猛地看向了林月娥,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只有一个妹妹,还是我二娘生的。”
林月娥见状,突然嗤笑了一声,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还是你爹厉害,能瞒你这么久,当初惊鸿生的是一对龙凤胎,你有一个哥哥,大概是按照他们的约定,直接送往了北凉的禄家吧。”
“禄家?是逯影麟吗?!”朝影疏按了按自己抑制不住发抖的手,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若是真的有个哥哥,那么就是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同的人了。
朝影疏从小便是骨肉亲疏,看着朝莫悔在父亲的怀里撒娇,她却只能不断地挥舞着手里的木剑,二娘会在朝莫悔摔倒的时候,温柔地哄着她,而朝影疏只能自己爬起来,顺便弹一弹衣服上的灰尘,她一直在暗示自己不要羡慕朝莫悔,其实心底羡慕的很。
林月娥点了点杯沿,笑眯眯地说,“我不知道哦,听说禄家人还在天琅,你若是有兴趣地话可以去看看。阿疏,你去哪里啊?!”
朝影疏直接奔了出去,也不管在她身后大喊大叫的林月娥,她甚至嫌弃自己脚程慢,足尖轻点直接跃出了崇嵩剑派的围墙。她甚至不知道禄家人在天琅城的何处落脚,她只是想见一见那个与她血脉相同的哥哥,他们本应该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却因为一场堪称闹剧的玩笑让他们彼此互相分离、不识了这么久,最悲哀苍凉也不过至亲至爱的分离。
好在朝影疏没有找太久,她在东街上找到了逯影麟和禄家的门徒,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抓住了逯影麟的手臂。
逯影麟的手一抖,下意识地就要将朝影疏扔出去,到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面上带着惊讶,“朝姑娘?”
朝影疏气息不匀地看着逯影麟,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先要找的人突然就在眼前了,她居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
逯影麟见朝影疏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也就任凭她这样拉着自己。
朝影疏思索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叫朝影疏。”
“啊?”逯影麟挠了挠头发,只好说,“我叫逯影麟。”
朝影疏倏地松了手,一声不吭地转头离开了,留下逯影麟一行人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她,最后逯影麟伸手招呼人离开了。
朝影疏寻了处酒馆,窝在了最角落的地方,喝着天琅城最好的望山春,时哭时笑,枯涩的琵琶声和清丽的女声将这一切都掩盖的很好,没人知道一个姑娘像是疯癫了一般是为了什么。
朝影疏从来没有奢望过像她这般骨肉亲疏的人还能得到这般恩赐。
这仓皇的一生,或许有着走不出的囚笼枷锁,或者见过激烈的困兽之斗,也或许听过深夜里最凄厉的吼叫,但当明日晨光重新洒落人间,可能带来的不是希望,但总归将最虚假的真实遮盖的严严实实。
谁都想向阳而生,但是阳光却总是施舍般的路过。所以,尽情地嘲笑那些所求太多的人吧。
掌柜的见一个小姑娘喝这么多酒便以打烊的名义把她赶了出去,朝影疏在酒馆门前站了片刻,随后便往崇嵩剑派走去,她走得稳当,身影没有半丝的摇晃。
天早就暗了下来,街上的门店也早早地挂起了宫灯,素月在这暖光的映衬下却没有了往日的清冷,人声鼎沸的长街就连角落里充满着欢歌笑语,天琅城从来都不缺乏热闹,却带着容易让人心灰意冷的凉薄。
朝影疏搓了搓双臂,在这样没有回温的长夜里,烈酒都难以驱散从叶鹤河北部吹来的寒风。
一阵吵闹声将朝影疏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从西州徒步而来的妇人抱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被一群金吾卫围在了其中,这妇人本想着趁着夜深,金吾卫巡逻松散,偷偷地进城寻些残羹冷炙果腹,好哺喂她怀中饥饿的婴孩。
婴孩很懂事的没有哭,不知道是不是饿得没有力气了。
妇人哭诉道:“大人行行好吧,别抓我们,我们立刻就走。”
其中一个金吾卫冷哼一声,一把夺过妇人怀中的婴孩便要往地上摔,妇人抢夺不及,眼看婴孩就要被摔在地上,朝影疏手脚快于意识地接了过来。
这时,婴孩才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凄厉哭泣声,朝影疏一手将婴孩递还给了妇人,另一只手迅速拿出雁炽翎豁开了那个抢夺婴孩的金吾卫的右手。
金吾卫们见状迅速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睛死死的盯着朝影疏,他们向来做这种人多胆大的事情,从来不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
朝影疏手持雁炽翎挡在了母子两人的身前,“放他们走。”
被砍伤的金吾卫瞪着绿豆大的眼睛,捂着手臂挤了进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你这叫妨碍公务!”
朝影疏直接用刀尖指向了“绿豆眼”说,“我说,放他们走。”
“绿豆眼”吸了吸鼻子,满脸兴奋地说,“好啊,喝酒闹事、妨碍公务,你准备去牢里蹲两天吧,家里人拿钱都不管用!现在知道害怕还可以走。”
朝影疏冷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金吾卫。
孟归雁扯了扯孟归凡的袖子,愤愤不满地说,“哥,你看前面又在欺负人了。”
孟归凡说,“你不都看见了吗?”
孟归雁继续扯着他的袖子,语气兴奋地说,“哥,你看是朝女侠诶!是朝女侠!”
孟归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身后魁梧的大汉说,“巴图,麻烦去说一下吧。”
巴图点头,迅速朝那处走了过去,“世子殿下有令,烦请各位让一让!”
“绿豆眼”面色扭曲地说,“世子什么世子?我大胤只有王子和太子,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世子了?”
巴图铜铃大的眼睛一瞪,大手抓上了金吾卫的手,原本有止血倾向的伤臂顿时血流如注,他气愤地说,“你们大胤的皇帝还对我们世子礼让三分,你是什么人,敢这样说话?当真不把我们世子放在眼里!”
金吾卫捂着手臂,疼得吱哇乱叫,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孟归凡说,“巴图,放开他。”
巴图闻声放开了那名金吾卫,嫌弃一般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水。
朝影疏对那对母子说,“走吧,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妇人感激连连地说,“多谢,多谢,谢谢你们。”说完,她便寻了处巷子往深处跑去,顺手捡了一块冻成冰块的凉馒头。
孟归雁瞪了一眼“绿豆眼”说,“还不快滚?等着我请你们吃宵夜吗?”
“绿豆眼”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朝影疏和孟归凡,带着一群人继续了今晚的巡夜。
朝影疏收了雁炽翎,抬手抱拳说,“多谢世子殿下。”
孟归凡说,“小事而已,女侠救过小妹多次,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有亲自登门道谢过,是我的失礼。”
“世子言重了。”说完,朝影疏便转身往城外走去。
孟归雁见朝影疏要走,顿时急了起来,她想要去追却被孟归凡拦了下来,孟归雁眼睁睁地看着朝影疏消失在人群之中,生气地跺了跺脚,“哥哥!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拦着我?”
孟归凡说,“她明显心情不佳,你去添什么乱?再说我们是来这里学习大胤礼仪的,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塔格尔,对于这些江湖侠士你还是少结识的为好。”
孟归雁大声嚷嚷道:“什么学习大胤礼仪,能不能不要把质子这一词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笑死个人了?我想跟朝女侠交个朋友不行吗?难道交朋友还要在乎她什么身份不成?我们是塔格尔草原上的人,不是大胤束手束脚的人!”
巴图一惊,慌忙阻止道:“公主殿下,请慎言!”
孟归雁冷哼一声,“哥哥,来大胤之后,你就变了。”说完,她便扭头赌气一般地跑开了。
巴图刚想要去追便被孟归凡呵斥住了,“不准去追,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些事情了。”
巴图左右为难地看了看这对兄妹,最终还是听了孟归凡的话,没有去追孟归雁。
朝影疏翻墙进了崇嵩剑派,她站定刚打算往住处走便听到了意外的收获,朝影疏重新缩回了阴影处。
“明日掌门便回来了,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全都是按照长老的吩咐来的,今夜便杀了那妖女和她腹中的孽子!”
“子时三刻动身?”
“对,直接杀入她的院子,这样我们就能让长老顺势坐上掌门的位置了。”
“那妖女可是吟游的人,确定风声没有走漏出去?否则我们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怕什么?那妖女早就脱离吟游了,雁王也被支去了北凉,掌门也不在,还有谁能护着她?”说完,这人便闷哼一声倒地了。
小剑士一脸惊恐地看着朝影疏,后者的面色比夜里的寒风还冷,手上的雁炽翎泛着白光,刀身上血液的温度早已被寒夜吞噬殆尽,结上了一层细细的冰渣。
小剑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指着朝影疏说,“你……你怎么杀人啊?”
一阵梆子声传来,子时三刻已到,无常开道,判官无情,阎王索命,大罗神仙也难保。
小剑士趁着朝影疏向外看的时候,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就跑,朝影疏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掠了出去,小剑士的身体一僵,直接扑在了地上,脖子上多了一条刀痕。
寒风咆哮着略过,树枝相互击打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伺机而动的寻到的最佳时机从暗夜中冲了出去。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夜间崇嵩山的宁静。
“走水了,救人啊!”
第32章 崇嵩内乱
◎我们娘俩的命是你救的◎
朝影疏到的时候林月娥的院子已经起了大火,周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香,院中一片混乱,明明是同派弟子,现在却分为两拨在不断地争执,院门口站着两个年过五旬的崇嵩长老,朝影疏认得这两个人,听剑派里的小弟子说,就是这两位长老经常与掌门意见相反,每次的长老会都是不欢而散。
林月娥的贴身侍女小菊突然哭喊道:“救救……救救夫人,夫人还在里面。”
朝影疏一听,迅速从暗处跳了出来直接抢了其中一位长老的大氅披在了身上,院中有一口水井,一些子弟不断地打水灭火,她一把夺过一只装满水的木桶,从头浇了下去。
天琅城的冬夜滴水成冰,衣服上迅速结了一层冰霜,朝影疏有一种身坠冰窟的感觉,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冲进了林月娥的房间。
房间内浓烟四起,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发了疯地往他的口鼻里钻,火焰带着灼人的热度,迅速把朝影疏身上结的冰霜给融化了,滴滴哒哒地顺着她的脚步一直往前。
木头的碎屑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烧断的房梁时不时地怦然落地,朝影疏左右躲闪着,跌跌撞撞地走向林月娥的房间,她推开林月娥的房门,只见后者披肩散发地站在屋内,火势还没有蔓延过来,林月娥持剑站在屋内,双眸死死地盯着面前被火烧着的窗户。
朝影疏迅速将身上的大氅扔向了那扇窗户,运掌将烧的支离破碎的窗户震了开来,夜风灌了进来,朝影疏瞬间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她一把抓住林月娥,护着后者从窗户跳了出去。
林月娥的月份大了,无法做就地翻滚一类的缓冲动作,朝影疏只好把她护在怀中,用左后背去落地。
朝影疏听到林月娥闷哼一声,她也顾不得自己的疼痛,有些紧张地看着林月娥,问道:“你还好吧,有没有事?”
林月娥的贴身侍女小菊迅速赶过来,声泪俱下地将她扶了起来,迅速打量着她。
林月娥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摸了摸肚子说,“夫人我没事。”
钟长老见林月娥活着从屋子里出来了,大喝一声,拔剑朝她刺了过来,“你这妖女命大的很,这天火居然没有烧死你和你的孽子!”
林月娥一把推开朝影疏,出剑迎了上去,“钟长老,这到底是天火要烧夫人我,还是你要烧夫人我,你最清楚不过了。”
钟长老长眉一挑,每招每势都带着杀气,“妖女居然敢污蔑我,受死吧。”
朝影疏想上前帮忙,却被林月娥呵斥在了原地,“阿疏你给我站好了,你是我的客人,不需要你插手,现在是我门派内的事情,掌门不在,我这个掌门夫人有权待他处置异端。”
钟长老一派的弟子见状想上前帮忙,朝影疏持双刀而立,只身挡在了林月娥和那群弟子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