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说,“江氏秘术其实流传下来并不多,秘术这个东西源远流长,最早已经不能追溯了,秘术在大胤的流传也不只江氏一家,前几日见的支梓沐也是一位秘术师。秘术师都隐于人群,除非他们开口吟唱,否则你根本不会发现他们。”
“今天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最简单的秘术,能够致幻。”说完,江衍走进了朝影疏,他的双唇翕动着,一串朝影疏听不懂的梵音传来。
朝影疏觉得周身的温度迅速被抽离了出去,江衍的动作在她的眼里变得极其的缓慢和僵硬,他的双指点在朝影疏的眉心时,一阵狂风袭来凶猛地吹开了所有的门窗,周围的烛光在一瞬间熄灭,宛若漆黑地狱。
朝影疏发觉自己身处营帐,周围一班巡兵都没有,熊熊篝火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周围的帐篷死气沉沉,唯有主帅的帐篷灯火通明。
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袭来,朝影疏即便站在帐篷之外,也能看清里面的事物。
段鸿轩手中的绳索狠狠地勒在一个女子的脖颈上,女人双目爆红,喉咙如同破风箱一般发出嘶哑的声音。
“段鸿轩你不得好死!”
段鸿轩微微勾唇,他凑近女人的耳畔,低声道,“姑奶别再挣扎了,一命换一命如何?你死,让我那小皇叔活下来。”
段凝露发出一串轻笑,“无论如何死的那个人一定是我,我儿当然要活,江氏的秘术全都传给了我儿,先皇最想要的东西。风然已经被你害死了,你居然还想害我儿,真是痴心妄想。”
段鸿轩嗤笑一声,“所以说,我的小皇叔不能死啊,那就只能委屈姑奶了。”
绳索崩断,一场闹剧般的谋杀截然而止,段凝露双眸怒睁,身上没有了一丝生命特征,她的体温逐渐凉了下去。
朝影疏的内心翻起了滔天巨浪,尽管她知晓这是幻境,可是这真实的感觉如同她当年真的亲自目睹了这场谋杀一般。
“阿疏。”
闹剧谋杀落幕,周围的一切瞬间暗了下来,大幕拉开是冬月里大雪纷飞的天琅皇都,一片银白,雪花密匝,不停不休地落着。
江衍的裤袜都被雪水浸湿,他紧紧地拥着怀里的朝影疏,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透过层层衣衫穿了过去,即便用最炽热的心也温暖不了冰冷的尸体,朝影疏双唇青紫,一点复苏的迹象都没有。
几滴热泪砸在了上面,将朝影疏所有的防备砸了个弃甲曳兵,即便她是一根木头也能被这几滴热泪砸到抽枝发芽,况且她不是。
西州小院的日子被热泪砸到纷至沓来,过往的点滴像是开在北凉雪山上的雾凇美人般绚烂。
“我们回家了。”
江衍将朝影疏抱了起来,茫茫大雪,罡风如刀,天地浩荡,何处为家?
心没有归处,何处都不是家,他们双肩上担负的不仅仅只有自己,不能许诺已然是对双方最大的责任。
朝影疏一个激灵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她泪流满面,江衍已经把祠堂收拾如从前一般,重新燃了蜡烛和线香。
江衍坐在一旁,他的声音平静,“看到什么了?”
朝影疏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声音嘶哑,“是真的还是假的?”
“幻术而已。”江衍自嘲地一笑,神情认真,“自然半真半假,由记忆做依托。”
江衍起身走到朝影疏的面前,他伸手缓慢地顺着朝影疏的长发,声音轻缓,“勇敢的姑娘,她的勇敢能用在不惧强敌上,能用在热血纷飞的沙场上,就是不能用在不配的人身上,姑娘都是用来宠爱的,不是用来让人心疼的。”说完,他便抬脚走出了祠堂。
朝影疏追了出来,声带哭腔,“回家,我们能回哪里去?去西州的小院还是哪里?”
江衍双眉蹙起,他回头惊讶地看着朝影疏,“你……”
青影出鞘,搭在了江衍的脖颈上,泛着比冬夜更甚的寒气。
朝影疏擦了一把脸,“我问你,我能回来是不是你做的?”
江衍看着朝影疏认真思索了片刻,接着他摇了摇头说,“不是,回来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朝影疏喘了几口气,“那好,我再问你,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是。”
“上天让我重来一世,总不可能就是为了让我看清自己……看清你吧。”说完,朝影疏的脸倏地红了,比上好的胭脂还细腻,月光落在上面平添姿色。
江衍伸手擦了擦朝影疏脸上残留的泪水,“你是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的,世道将乱,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能重来一世,或许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朝影疏脱口而出,“你若想要这天下,我也愿为马前卒。”
“我不想要这天下,你也不必为马前卒。我把选择的权力给你,你想要什么?”江衍忍俊不禁,接着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声音都低了几分,“与我厮守吗?”
朝影疏胸腔里砰砰而跳的心脏逐渐平缓了下来,她看着江衍,放下了手中的青影。
乱世动荡,这些小情小爱真的太过于渺小和不堪一击,比起那些已知的未来这些确实显得太无足轻重。
不是朝影疏深明大义,心怀天下,而是那些流过的血和泪不允许她安逸。
江衍见状,他将那口气全部吐了出来。
“我回来是为了补偿你,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奢求了,你的路你自己走,选择你自己做,你若需要,刀山火海我都替你去。”说完,江衍上前轻轻地吻了吻朝影疏的额头。
朝影疏抬手将青影刺入了江衍的左肩处,“我们之间扯平了,你也不需要替我去下什么刀山火海,既然不是你让我回来的,我也不追究什么了。有些话我只说一遍,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想当皇帝,西州的战场上,我军四面楚歌,弹尽粮绝,段鸿轩却一直不派兵,我为何要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我若不反,我和我的将士们就不能活!”
“你说的很对,现在谈别的还太早,世道将乱第一个亡的便是我朝家,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说完,朝影疏将青影上的血甩在了地上,鲜红的一片,她现在已经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汩汩的鲜血染红了白衫,江衍似乎不觉痛处一般,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今日把话说清楚了,以后莫要纠缠不清,若是今世如前生一般,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攻入天琅杀了段鸿轩。”说完,朝影疏收了青影,绕过江衍直接离开了江宅。
江衍后知后觉般地捂住了伤口,他倒吸着凉气,他早就领略过朝影疏的心狠,也被伤过了无数次,可还是愿意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把自己割的鲜血淋漓。
不是江衍太懦弱,而是朝影疏太狠心。
朝影疏的狠心又何尝是错的?江衍也有父母之仇未报,儿女私情现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绊脚石而已,重活一世,没有必要让错误再来犯第二次。
这段偷盗的、来之不易的时光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们也想有竭尽全力地改变的过去,到最后都成了无能为力的妄想。
袁毅走上前扶住了江衍,“我替您包扎伤口吧。”
江衍微微一笑,“有劳袁叔了。”
朝影疏驾马一路出了寰骧城,到了南云镇才寻到了落脚的地方,她立即写了回执发往了天琅。
【天琅皇都】
子时,整座大殿里,除了火烛的哔啵的声音便是纸张翻动的声音,片刻后,一声叹息幽幽地传了出来。
穆酌白看着地字御影发回来的回执,愁眉不展。
段鸿轩问道:“穆先生这是怎么了?”
穆酌白将回执递给了段鸿轩,“地字御影发来的回执,上面与林天泽大人所属情况一致,可是与实际情况不符,林天泽大人有心造反,怕是会与地字御影串通一气,还有江氏秘术也只有寥寥几句而已。”
段鸿轩匆匆地扫了一眼回执,一脸的满不在乎,“一个小小节度使和杀手,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江氏秘术只有朕的皇叔才知道,这次派她去只不过是探探皇叔的口风而已,也没有指望她能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
穆酌白突然起身施礼,“不知陛下可否告知臣一件事情。”
段鸿轩将穆酌白扶了起来,心情大好,“穆先生为何如此客气,有什么事情说便是,朕一定如实告知。”
穆酌白说,“这地字御影到底是何人?”
段鸿轩思索了片刻才说,“朝君澜的女儿,与天字御影本是同胞兄妹,因为禄家没人继承,所以过继去一个孩子担任天字,谁让他们的母亲是舞惊鸿呢。”
穆酌白讶然,“舞惊鸿?可是吟游首座的舞惊鸿?”
段鸿轩见状,神色突然变得痴迷,“应该是吧,朕不是很清楚。”
穆酌白见状,迅速起身施礼便打算离去,“天色已晚,陛下早些休息,臣先告退了。”
段鸿轩伸手拉住穆酌白的手,“穆先生都说天色已晚,不如今夜便留在宫中吧,这外面夜黑路滑的,不好走。”
穆酌白毅然决然地说,“谢过陛下美意,臣还是回府吧。”
段鸿轩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开春后稷下学府便开始招收学生了,穆先生不想回去看看吗?”
穆酌白身形一愣,她转身坐回了原处,“是陛下思虑周全,倒是臣有些任性妄为了,今夜便留在宫中罢。”
段鸿轩笑着说,“穆先生突然想通,朕确实有些受宠若惊。”
穆酌白抿了抿嘴唇,闭眼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蓝色的衣衫滑落在地,烛火昏暗。
【作者有话说】
不是很想些他俩的感情戏,脑子笨,写着写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第7章 序章·乱世
◎慈悲霸王◎
【风朔国 皇都峄城】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熏香袅袅,侍女分立两侧各司其职,梨花木的贵妃椅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花纹,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躺在上面,她的体态纤瘦,眉眼似星辰一般好看,年近三十脸上却没有一丝细纹。
侍女捶打着女子的双腿。
殿外传来内侍的脚步声,顾湘云睁开了双眸,她的眼珠极其的黑,像是无比沉寂的夜。
“娘娘,陛下想要见您一面。”
顾湘云起身,“也是该去见见他了。”说完,她命侍女给她梳了少女时的发髻,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裙。
年轻的帝王躺在病榻上,顾湘云进殿便屏退了所有的内侍,她缓缓地走上前,动作轻柔地拉开床幔。
年轻的帝王开口,“湘云啊,以后风朔就拜托你了。”
顾湘云伸手拂开帝王面上的乱发,面色悲痛,“您说最爱听我弹得琵琶,我现在也弹给你听。”
年轻的帝王费力地笑了笑,“是啊,湘云的琵琶音乃天籁。可惜朕没有福气,听不到白首。”
顾湘云淡淡地一笑,她扶正琵琶,一双纤纤柔荑拨动着琴弦,低音潺潺如蝴蝶展翅,高音汹涌如骇浪击石,年轻的帝王放松了下来,隐约还能听到他嘶哑的声音,随着琴声唱着不知名的小曲,手指如同从前一般敲着节奏。
顾湘云闭了闭眼睛,她迅速从袖中抽出了一卷琴弦,干净利索地缠上了年轻帝王的脖颈,很快便勒出一条极细的血痕。
年轻的帝王面色痛苦却并不挣扎,他伸手抚上了顾湘云的手背,奋力的睁开眼睛还想再看看他总角之交的皇后,却不曾发觉眼前早已一片模糊,唯有那莹莹的月光,不散也不聚,还有少年时女儿家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年轻的帝王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琴弦松散,血珠滴在白色的锦被上,展开了一朵红色的合欢花。
顾湘云大口地呼吸,压低了喉中抑制不住的嘶吼,她猛然起身,迅速抹掉了面上的泪水,躲在桌子底下细细的哭泣声让她又惊又惧。
“出来!”
五岁的小太子从桌底下钻了出来,泪眼婆娑,“母后,你为什么杀父皇。”
顾湘云抬手甩了小太子一巴掌,面带愠色,“你在胡说什么!”
濮阳眷眼泪纵横的小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他惊恐地看着平日里温柔敦厚的母亲变成现在这般面目狰狞,他大气不敢出一点,小小的身体不断地往后躲闪着。
顾湘云上前一把抓住濮阳眷的衣领,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稚子娇嫩的皮肤,他也不敢喊疼,瑟缩着像是鹌鹑一般。
“你是风朔的太子,马上就是风朔的皇帝,就应该拿出做皇帝的样子来,你懂不懂?若是你再懦弱下去,风雷铁骑也保不住你的皇位,更别说拿下大胤了!”
濮阳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顾湘云见状,心如死灰,她扔下濮阳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来人,传本宫指令,皇帝驾崩,太子年幼尚无法独掌国家大权,本宫身为太后理应垂帘听政,直至新帝能独担社稷。”
内侍迅速上前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了一切,拟旨发诏,招文武百官进宫觐见新皇。
风朔三百一十四年冬月,风朔文帝崩于踏鸾宫,谥号文孝皇帝。
顾湘云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一切,她突然看向了一旁的濮阳眷,心有不忍地上前,想要抚摸一下那清晰红肿的指痕,未稚子擦去眼角的泪水。
濮阳眷见状,眼中熄灭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他朝顾湘云走了几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妄想母亲可以给他一个拥抱。
顾湘云狠狠地一闭眼,她掐了掐手心挥袖离开了踏鸾宫,留下濮阳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看着母亲决然又狠心的背影,将嘴唇咬了个稀烂,浓厚的血腥味冲天而起,濮阳眷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如同木偶一般跌落在地。
风朔国的盛世即将拉开序幕,此时正处于懵懂孩童时期的濮阳眷,狠极了自己的母亲,可到他古稀之年时看着风朔扩了将近一倍的国土,突然有些理解了当日顾湘云的苦心。
文孝皇帝与武烈皇后少年夫妻,同舟共济多年,感情深厚,文孝皇帝早年驾崩,彼时太子年幼,武烈皇后以一己之力扛起了风朔国的江山,并在数年之后将国土加翻一倍。
后世对武烈皇后评价甚高,甚至武烈皇后再嫁敌国王爵的荒谬之事也持保留意见,毕竟武烈皇后在政治上的丰功伟绩是绝无仅有的,乃至后世也鲜有人比得上。
【大胤 东岚边界】
钟越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他领着商队正打算直接越过东岚前往北凉,官道上积雪虽多但也算是好走。
“诶,领路人我们走多久才能离开东岚啊。”
领路人看了看周围的景物,年纪四十上下,声音嘶哑,“掌柜的,你急什么?我们这才刚进东岚,再走上半个月才能到达北凉边界。”
钟越说,“我们抄小道走,会不会近些?”
领路人用马鞭指了指商队,“近是近些,但是不安全。掌柜的,我看你这一马队的东西不便宜吧,丢了岂不是可惜?”
李稜笑着说,“东岚的山匪不是让罗大侠都杀尽了嘛,怎么还会有谁来劫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