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酌白出声问道:“陛下觉得自己凄惨吗?”
段鸿轩笑着说:“遇到你之后便不凄惨了。”
穆酌白应了一声,“可我只有林秋砚和江衍两个朋友,但是他们都被陛下给害死了,陛下还在妄想什么呢?”
段鸿轩说:“可是你以后会有朕啊。”
穆酌白冷笑一声,“杀夫仇人、杀子仇人、杀友仇人吗?”
段鸿轩有些急切地说:“朕是你的丈夫,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你也会有其他的朋友。”
穆酌白摇了摇头说:“那都不一样。”
段鸿轩轻声唤着穆酌白的名字,想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穆酌白冷声道:“盏菊,陛下累了,送陛下回宫休息。”
第98章 返璞
◎他连反驳的借口都没有◎
江衍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凉州城攻下来,中途风朔与民更始的律令也颁布了下来,大胤军队败退上牙城,中途因为有魏榷带鬼将接应才不至于伤亡损失过于惨重。
阿古达木终于带着塔格尔的军队跨过了冰冷的叶鹤山来到了大胤北凉的边境,并正式发动了进攻。
凉州城内收容处的病人没法跑便只能留在凉州城内,本以为会被抓去做奴隶,却没想到风朔军驻扎之后给了他们不少的药材和吃食,而且调来了更多的大夫来给他们治病。
朝影疏在议事营待了十多天终于熬亏了身体,昏迷了两天才醒了过来。
诸葛青云做了充分的准备,若是朝影疏醒过来哭闹,他也好安抚。可是朝影疏醒过来便问凉州城如何,诸葛青云心中顿时忧喜参半。
诸葛青云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才开口道:“凉州城破了。”
朝影疏眉头一蹙,她迅速穿上鞋子扯了披风便跑出了医馆。
街道上靛青色军服的风朔军小队到处巡逻着,那些赤红色军服的大胤士兵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北风烈烈卷着鹅毛大雪簌簌而下,凉州城处于一片纯白之中,恍若幻境一般。
朝影疏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梦中未醒,等苏醒之时凉州城还是原来的样子。
纯白之中飘出片片正红色,医馆的小厮在门上刷着浆糊贴福字。
朝影疏这才发觉已经年关了,锋利的剑尖戳破了她的手心,染红了那些停驻的雪花。
梁遂收了手中的剑,面带笑意地说:“朝将军,许久不见,我以为你死了呢。”
朝影疏没去理会梁遂而是转身走入了医馆中。
梁遂见状下马跟着朝影疏走了进去,他先是打量了一番医馆才问道:“你住这里?是当大夫还是治病的?”
诸葛青云闻声从后院走了出来,他将朝影疏拉到了身后,问道:“这位将军你哪里不舒服?”
梁遂轻笑一声,随意地感叹道:“女人嘛,年轻就是好啊,死了一个男人,还有千千万万的男人甘愿为之裙下之臣。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说完,他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朝影疏。
朝影疏寻了处椅子坐了下来,对梁遂的话充耳不闻。
诸葛青云蹙眉,“将军若是无事便请出去,不要打搅我做生意。”
梁遂说:“我想问问大夫这里有没有那种吃了,只需一个晚上便能让一个女人服服帖帖的药?”
朝影疏不动声色地取过一旁的杯子在手中捏碎,她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断地在心里演示了上千遍。
诸葛青云说:“将军恐怕找错地方了。”
梁遂微笑着走到了朝影疏的面前,他低头说:“朝姑娘,不如你跟我吧,保证让你吃香喝辣,天天穿金戴银。”
朝影疏咬了咬嘴唇,她抬眸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梁遂一眼。
梁遂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他俯身准备去抱朝影疏,却不曾想到后者的手中藏了瓷片,而且迅速割开了自己的脖颈。
朝影疏还没来得及稳住身体便摔到了地上,她手中的瓷片还滴着鲜血,她瞪着梁遂一字一顿地说:“梁遂,你找死。”
梁遂捂着自己的脖颈后退了几步,一旁的士兵立刻对诸葛青云说:“你不是大夫吗?快给梁将军救治!”
杜若走了进来,他扫视了狭窄的前堂一眼,对诸葛青云略施一礼,“麻烦大夫帮他救治吧。”
诸葛青云颔首,随梁遂说:“请将军同我去内堂吧。”
士兵对杜若说:“上将军,这刁民伤了梁将军,是否就地处决?!”
杜若看着朝影疏扶着椅子有些艰难地起身,他摆了摆手说:“不必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你权当没看到。”
士兵犹豫了片刻还是离开了医馆。
朝影疏扔掉了手中的瓷瓶,朝着杜若点了点头便打算往后院走去。
杜若上前一把搀住朝影疏说:“我送你回去。”
朝影疏问道:“李稜他们没事吧?”
杜若说:“没事,你放心。最近身体如何?”
朝影疏摇了摇头,她看了看灰蒙蒙地天空说:“年关了,西州的雪下得可真大,南邑便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杜若问道:“想家了?”
朝影疏笑了笑说:“是啊,想家了。上一次就把除夕夜睡了过去,这次可不能再睡过去。”
杜若说:“南邑可能赶不回去了,我陪你在西州过年吧。”
“不了,我还是想回家。江衍,我什么都无法做了,上牙你愿意攻便攻下来吧。或许你是对的,君主不仁,百姓无辜,善待你之前那么爱惜的百姓吧。”说完,朝影疏将胳膊从杜若的手中扭了出来,她推开门往房间里走。
杜若捏住了朝影疏的手指,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朝影疏思索了片刻才说:“大概是你践踏的是西州百姓引以为傲的尊严,虽然你善待他们,但是他们永远记得自己是大胤人,即便是西州划入风朔版图,他们依旧觉得自己是奴隶,你不杀他们,他们更觉得这是屈辱。”
“他们真的没有选错人。”杜若轻笑一声,“可是能有你的这般高尚气节的有多少人?他们大部分人只不过是想活着,衣蔽体、食果腹仅此而已。”
朝影疏挣开了杜若的手,“前世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你绝对不是单纯回来找我的,又似乎是你觉得像你这么聪明的人,重来几遍结局都是一样的。我有时候觉得这大概是一场梦,我其实根本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杜若厉声道:“阿疏,我不准你再这么消极下去。”
朝影疏的双眸突然一亮,她开口道:“师父。”
厉风行踏过前堂的后门,他披着满身的风雪穿过小院走了过来,对朝影疏说:“进去换衣服吧,一会我们便走了。”
杜若听闻推着朝影疏进了房间,追问道:“阿疏,你要去哪?!”
朝影疏有些怔愣地看着杜若,回道:“我想家了,要回家啊。”
杜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勾住朝影疏的手指,他总觉得自己这么一放,朝影疏便会随外面的风雪而去再也不知踪迹,那么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念想便要散于虚无。
江衍心中开始慌乱了,自族会开始朝影疏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现下她要逃离自己的掌控,他不敢相信以后没有朝影疏或者没有她的消息的日子,但是朝影疏的一意孤行让他难以开口祈求,逃离的借口那么的简单,就是想家了,想回家了,他连反驳的借口都没有。
厉风行拍了拍杜若的肩膀,神情有些不耐地说:“江衍,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朝影疏借机松了手关上了门。
杜若被厉风行带得脚下一个趔趄,接着便是挨了带着狠劲的一拳,那只精铁面具划伤江衍的脸颊落在了雪地中,鲜红的血珠染湿了白雪。
厉风行面色不善地说:“我早知便是如此结局,江风然的爱国爱民,你只学到了个爱民,其余的净跟你娘学坏了。”
江衍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厉先生,您对我娘成见就这么大吗?每次都要当着她儿子的面损她?她不就是姓段吗?!”
厉风行点了点头,继续道:“段凝露戎马一生,守着西州边境这么久,就让你直接推到了上牙,你也真是好样的。”
江衍说:“所以他们一生为国为民,皆被段氏所杀,他们活该吗?!”
厉风行说:“为国家死得其所!”
江衍苦笑一声,“他们哪里是为国家而死啊。即便你们说我不仁不义,我也会义无反顾。”
江衍若是不这么做,那么他催动江氏秘术才是毫无意义的。大先生让朝影疏死,他偏不;顾湘云的野心想吞并整个大胤,他便只给她一个甜头;孟归凡私下的小动作无数,他便让他知道自己的那些把戏多么的幼稚。
厉风行说:“病入膏肓,无可救药。阿疏还被你祸害成这个样子,你良心何在?!”
朝影疏推门而出,她将腕子上的银镯子取了下来,磨得皮肉生疼发红,连同着返璞刀一同给了江衍,“曲山派的南阳子道人说有归真待我去取,返璞你先拿着吧。”
江衍把银镯子举到了朝影疏的面前,双目赤红地问道:“这个给我作甚?”
朝影疏伸手拭去了江衍脸上的血珠,笑着说:“留个念想吧。”
江衍无力地垂下了手,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个人还真是……走吧,保重身体。”
朝影疏点了点头,她前去跟诸葛青云辞行。
诸葛青云一愣,随即问道:“朝姑娘现在的身体可受得住远行?你身上的秘药或许还没清干净。”
朝影疏说:“这些都不重要了,多谢这段时日诸葛大夫的照拂。”
诸葛青云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大胤一百五十五年 春末夏初】
浩浩荡荡的风朔铁骑踏破了上牙地带,随后直逼天琅皇城,段鸿轩立刻派使臣前去议和,不仅陪上了整个西州还有大量的黄金白银。
也是这个时段,西州的疫病终于出现了好转,诸葛青云见疫病已经无事便启程回了东岚。
北凉战场上还是一片狼烟肆虐,李稜领着皇命带着西州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直扑北凉战场上无比嚣张的塔格尔。
此时突然失踪的雁王爷又出现在了风朔,与风朔太后成婚的消息传回了大胤,他以摄政王的身份辅佐着年幼的风朔皇帝。
朱鹤霰拿着江衍的信笺往踏入了西州境内,此时的西州已经是风朔的领土,他一路走在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心中不禁佩服起江衍。
朱鹤霰在梁霄城落脚时遇到了一个人,他老远便觉得此人眼熟上前辨认了一番才发现真的是个熟人,他看了看落魄无比的段鸿睿,讥笑道:“哟,这不是康王吗?怎么成乞丐了,看看这膝盖都跪破了。”
段鸿睿佯装没有听到朱鹤霰的话,继续低着头与周围的乞丐混在一起。
朱鹤霰笑了笑说:“康王殿下可真行啊,不过乞丐就应该有个乞丐的样子。”说完,他抛出了两支小刀分别钉入了段鸿睿的脚筋上。
段鸿睿痛得扑倒在了地上,接着破口大骂道:“朱鹤霰,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下如此狠手?!”
朱鹤霰伸手一指前方说:“这里可是梁霄,前面不远处便是风屠岭,那里可埋着大胤的三十万大军呢。天琅城内还有一个塔格尔少女的冤魂,可我现下不杀你。”
第二日天不亮朱鹤霰便离开了梁霄城继续往西走,前来开城门的卫兵见一乞丐被剐成了肉片摆在了梁霄城门前,那颗头颅还面朝着风屠岭的方向。
卫兵迅速敲响了警钟并怀疑有大胤的余孽躲在城中,那个被无缘无故杀死的乞丐便是他们的示威。
这个事情一度成为梁霄城的疑案。
【北凉】
阿古达木愁眉不展地看着面前的沙盘,他几日前点了一千骑兵绕到大胤驻扎地的后方欲捣毁他们的粮草道,本是天时地利的好机会,可这一千骑兵回来的却寥寥无几而且是偷袭失败。
阿古达木从他们口中得知是有人单枪匹马地拦住了他们,并不像大胤的军官,他当时便觉得此人像朝影疏,毕竟阿古达木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但是又想起她身上中的秘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阿古达木还是想将朝影疏当做一个已死之人。
此时一身红裙的朝影疏正在一处宽阔的地方练习.射.箭,她搭箭拉弓的速度很快,不一会马鞍上的箭筒便空了。
厉风行见朝影疏正在出神,便出声喊道:“阿疏,想什么呢?”
朝影疏回神,笑了笑说:“没想什么,师父怎么来了?”
厉风行说:“我听罗幽说你昨日去挑了之前在此处经常拦截塔格尔商队的贼匪?”
朝影疏笑着说:“罗大侠同你说的?那可真是班门弄斧了,我就是给了他们一些教训,没伤他们性命。”
厉风行盯着朝影疏的笑容看了一会,那日从西州回到南邑,朝影疏在家养了许久才能下地走路,经常便是望着某一处发呆很难露出一些喜怒哀乐,武艺也荒废了许久。现下身体康复了才慢慢地将以前的东西拾了起来,经常也是埋头苦练整个白日。
厉风行提议道:“阿疏,加入吟游吧,像你娘那般。”
朝影疏摇了摇头,她摸了摸手上的红珊瑚戒指,笑着说:“师父,别再提这件事了,我连怀殇都想解散呢,我可没有你们的那些腕力。”
厉风行叹了一口气也不多去强求,他取了一卷画出来递给了朝影疏,随口嫌弃道:“风朔来的,画得挺像就是提字酸了些。”
朝影疏展开画卷,只见山林雾霭,朦胧细雨,画中的少女撑了一把青竹伞自山间小路而来,上提字“忆少时初见,少女不晏晏而笑,却萦绕心头,不思量,又思量,后觉才知恰逢心动。”
正如厉风行所言,真酸。
朝影疏收了画卷往空箭筒中一放,顿时感觉心情大好。
厉风行见状,提议道:“走吧,请师父喝酒去。”
朝影疏问道:“为何是我请师父喝?”
厉风行率先驾马奔了出去,对着遗落下大半的朝影疏说:“因为你心情好。”
朝影疏无奈地笑了笑,追着厉风行而去。
【天琅城】
段鸿轩仿佛苍老了十岁,三十出头的年纪双鬓已经星星点点,他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推开了穆酌白的门。
穆酌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伸手接过了段鸿轩的药碗,干净利落地喝完了里面的药,“陛下不必日日前来了,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段鸿轩笑着说:“不行啊,酌白。你这个病要好生养着,否则日后还会犯的。”
穆酌白听闻微微一笑,“我打算跟陛下辞行了,我想回稷下学院去教书。”
段鸿轩一愣,随后点了点头说:“挺好的,去吧,别太劳累。”
穆酌白说:“麻烦陛下起了林秋砚的墓吧,我想带着一同回东岚。”
段鸿轩点头应下,继而又问道:“那酌白还会回来看朕吗?”
穆酌白着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整个楼台月她想带走的东西居然只有那么几件,她笑了笑片刻后才回道:“可能不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