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青云突然笑了,这个心智不全的朝影疏突然与他搭话便说明那些药还是有作用的,“等你病好了,他便来接你了。”
朝影疏说:“那我的病什么时候好啊。”
诸葛青云伸手摸了摸朝影疏的发顶说:“快了,快了。只要阿疏认真听话,把手伸出来。”
朝影疏点了点头,乖乖地伸出了手。
诸葛青云取过一旁的棉披风搭在了朝影疏的肩膀上,手中垫着帕子托着朝影疏的手,细细地切了一会脉,预备将之前的药方再改一改。
朝影疏突然惊喜地说:“啊,下雪了。”说完,她便穿上鞋跑了出去。
诸葛青云提醒道:“穿好披风,外面冷。”
朝影疏系紧了披风带子,还伸手拍了拍花结示意它别打开,她撩开帘子的一瞬间便感觉自己闯入了一片雪白的世界,朝影疏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一不小心让雪花落尽了眼中,一时半刻没睁得开眼睛。
李稜一只手端着药碗,一只手覆在碗上防止雪花落进去,他看着朝影疏在外面,出声喊道:“阿疏,进屋喝药了。”
一个士兵大喊着朝李稜飞奔而来,“捷报捷报,风朔退兵了!”
朝影疏正在揉着眼睛,一不小心被那个士兵撞倒直接摔在了雪地中,她摔得头脑有些发懵,站起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士兵立刻说:“对不住,对不住。”
简竹上前拂了拂朝影疏身上的雪花,问道:“夫人,你没事吧?”
朝影疏下意识地避开了简竹的手,神情疑惑地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叫我夫人,我不是你夫人。”
简竹见状知趣地收了手,对朝影疏说:“药熬好了,先进帐篷吧。您看,雪越来越大了。”
朝影疏站得离简竹远了些,在地上攥了个雪球便拿着进了帐篷。
帐篷内烧着暖烘烘的木炭,雪球拿进去没一会便融化成了一滩雪水,顺着朝影疏的手指滴在了土地上。
诸葛青云递给了朝影疏一方帕子,“阿疏,把手擦干净,喝药吧。”
朝影疏接过帕子,然后一边吹着药一边晃着腿,双眸还斜着去看外面的雪景,她喝了一口药感觉苦得舌尖都麻了,她吸了吸鼻子接着便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李稜见状摸了块提前准备的糖块出来,却发现朝影疏已经忍着眼泪自己喝完了药。
诸葛青云按了按李稜的手示意他把糖块收回去,“既然风朔已经退兵了,那我便先带阿疏回去了。”
李稜点了点头,“回去吧,以后没事别让她来这边了。”
诸葛青云颔首,他递给朝影疏一把伞并告诉她如何打开,他拎过药箱与朝影疏一同回了医馆。
朝影疏甩着手中的伞进了院子,她走了几步便发现院中站着一个人,她抬眸看了过去接着便举着手中的伞跑了过去,兴冲冲地说:“江衍,下雪了。”
江衍伸手拂去朝影疏肩膀上的落雪,温声道:“怎么不好好打伞?”
诸葛青云见到江衍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颔首示意便转身去药房。
朝影疏丢掉手中的伞,伸手抱住了江衍,仰头看着他抱怨道:“江衍江衍,你怎么才来啊?”
江衍捏了捏朝影疏的侧脸,将手掌放到了她的颈后,“刚腾出时间来,阿疏是想我了吗?”
朝影疏点了点头,她蹭了蹭江衍的前襟,细声细气地说:“想,每天都想。”
江衍低头吻了吻朝影疏的额头,“阿疏先睡一会吧。”说完,他便捏了一下朝影疏的颈后。
朝影疏还没反应过来,浑身便绵软了下来。
江衍把朝影疏抱回了房内,点上了他这次带来的助眠香,他理了理朝影疏脸上的乱发,低声道:“阿疏,快些好起来吧。”说完,他便走出了房间。
诸葛青云正在药房中调配着朝影疏的新药,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说:“请进。”
江衍进门,顺手把风雪拦在了门外,“师兄,别来无恙。”
诸葛青云点了点头,神情冷淡地说:“我竟然不知道你还存着这份心思,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江衍说:“我同风朔的太后有约定。”
诸葛青云嗤笑了一声,他放下手中的药秤,厉声道:“这就是你带着风朔兵来攻打自己国家的原因?当叛徒,卖国贼?!江衍你能耐了,江先生便是如此教导你的?!”
江衍轻笑一声,“我自入风朔以来带兵攻城略地,没有伤过一城的百姓,没有让士兵掳过一户的少女。我知道君主不仁,百姓无辜的道理,攻陷的城池全部善待其中百姓,解囊补贴,有病治病。”
诸葛青云说:“我在说你做叛徒,卖国贼!带着别国的军队,攻占自己国家的土地,你要想当皇帝何必需要联合外人?!”
江衍说:“我没想做皇帝。师兄,你来西州也发现了,段鸿轩待西州百姓如何?他们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风朔太后立刻便会颁布安抚西州百姓的律法。”
诸葛青云说:“狡辩,你如何保证?难道一辈子不回大胤来了,专门在风朔盯着顾湘云善待西州百姓?!”
江衍说:“自然不会,我能打过来,自然也能打回去。”
“江衍!”诸葛青云上前揪住了江衍的前襟,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以为打仗是过家家吗?士兵不是人?百姓不是人?”
江衍面不改色地说:“师兄,我这样总比吟游想让大胤人自相残杀的好吧。你知晓大先生何种意思,是在众多人中选出一个人造反来攻打天琅城。士兵是人,百姓也是人。但是你确定他们想跟自己的手足兄弟厮杀?!”
诸葛青云说:“江衍你在狡辩!”
朝影疏伸手推开了门,她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别吵了,没意义,各有各的理说到天黑也不能说服对方。”
江衍面色一惊,他倏地看向了门口,“阿疏?!”
朝影疏笑了笑,轻声道:“算算大概有两个月未见了吧,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
诸葛青云松了手,“你们聊,我去收容处看看。”说完,他便走了出去,将充满药香味的小药房留给了二人。
江衍站在原地看着朝影疏有些艰难地朝他走过来,然后看着她伸出手理了理自己的前襟。
朝影疏低着头说:“写封和离书也总比让我知道你死了的好。”
江衍伸手将朝影疏的头抬了起来,他低头吻了吻朝影疏的额头,顺着鼻梁吻了吻小巧的鼻尖,最后贴了贴后者干燥的嘴唇,“对不起,是我的错。”
朝影疏推了推江衍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江衍笑了,他伸手捏了捏朝影疏的鼻尖说:“你现下能做什么?还是好好把身体养好然后等我回来。”
朝影疏问道:“要到晚饭时候了,你留下来吃吗?”
江衍本想拒绝的,思索了片刻还是应了下来,“你同我出去吃吧,诸葛师兄大概不想见到我。”
朝影疏点了点头,取过一旁的笠帽递给了江衍。
凉州城一片大雪纷飞,高墙低阶无一不被白雪覆盖,街上行人匆匆而行,朝影疏拄着拐杖一点一点地走着,江衍在一旁为她撑着伞。
朝影疏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她看着漫天的大学说:“明年这个时候一起赏雪吧。”
江衍伸手掺了朝影疏一把,笑着说:“好啊,我在家里藏了几坛好酒。”
凉州城有一家出名的美食叫做格子间,里面的餐桌都是用屏风和竹帘隔开,方桌上放着镶嵌式的铁锅,店小二拿着铁壶往其中倒上清汤,端上了两份秘制的小料,片刻后又端了几盘肉片和蔬菜放在了桌子上。
朝影疏拿起公筷将肉片率先放进了锅中,“先煮些肉,要吃辣椒吗?”
“不了。”说完,江衍见锅中的肉熟了便伸手接过公筷,捞了大半的肉进朝影疏的碗中。
朝影疏看了看碗中如小山般的肉,哭笑不得地说:“我吃不多,因为你来我才点了这么多肉的,你多吃些。”
江衍听闻夹了一半的肉放进了自己的碗中,“你应该多吃些,越来越瘦了。”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顿饭,江衍付了饭钱拿起笠帽同朝影疏走出了格子间。
天已经黑了,风雪还未停,各家各户的灯笼被吹得摇摆不定。
江衍伸手整了整朝影疏的披风,“走吧,我送你回去。”
二人走到一半,一只雪球突然从一旁飞向了朝影疏,江衍伸手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那只雪球便干净利落地砸到了他的肩上。
一群小孩子冒着风雪嬉笑着跑入了深巷中。
朝影疏正在出神,冷不防被江衍一拉,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已经扑跪在了地上,她举着伞的臂弯还被江衍拉在手中。
朝影疏抬起头有些怔愣地看着江衍。
江衍轻笑了一声,随后在朝影疏面前蹲了下来,“拿好伞,我背你。”
朝影疏手中举着伞扑到了江衍的背上,顺便把拐杖塞入了他的手中。江衍的后背宽阔又温暖,即便他不穿披风,朝影疏也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量。
江衍稳稳地背着朝影疏,感觉背上的小姑娘将脸挨蹭到了他的颈窝中,温热的气息缓缓地喷洒着,江衍抬头看到了诸葛青云的医馆,他觉得今夜朝影疏大抵不会与他讲话了,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便迈得更缓了些。
朝影疏突然出声道:“江衍,从明日开始我会天天去李稜那边。”
江衍点头应了一声。
朝影疏继续说:“就像我们之前那般。”
江衍说:“知晓了。”
朝影疏搂紧了江衍的脖颈,偏头问道:“你还有要说的吗?”
江衍把朝影疏放了下来,将拐杖递还给了朝影疏,“想说的有很多,一时半刻大概说不完,所以先不说了,进去吧。”
朝影疏伸手握住了江衍温热的手,面色平静地说:“诸葛大夫说那个秘药很难解,他配得药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我想着等这秘药解了身体大概亏损的便能去找你了,可是现在我还能等到你吗?”
“别胡思乱想。”江衍伸手把朝影疏搂进了怀中,“师兄有分寸,你好好配合他。”
朝影疏伸手拍了拍江衍的后背,“这段时间我想了想,我能重活一次大概是上天的恩赐,可是我却没有改变任何东西,或许到最后我们依旧阴阳两隔,这次或许不会死在你的手中,只是最后油尽灯枯罢了。”
江衍轻笑了一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声道:“真狠心啊,你想在我面前死两次?想都别想,我不依!”
朝影疏蹭了蹭江衍的侧脸,“这么久了,我竟然没想过同你以后的生活。我今年十七岁,以后或许二十岁便有允羡了,然后趁着年轻和你到处转转,四十岁的时候或许便能儿孙满堂,五十岁和你种种花养养草,六十岁便只能和你并肩在寰骧城内转转了。”
江衍说:“这些都会成真的。”
朝影疏闭上了双眸,“但愿如此吧。若是真的不尽人意,你也老实待着吧,别再去动用秘术了,或许我跑快点在你四十岁之前还能找到你。”
江衍苦笑一声,“你想都别想。”
朝影疏松开了江衍,“我进去了。”
江衍吻了吻朝影疏的额头,“好好睡,别乱想。”
朝影疏点了点头推开了医馆的门。
【天琅城】
战报比风雪更先到达天琅城。
楼台月内侍女忙进忙出,盏菊在穆酌白的床前侍奉着,时不时撩开床幔将痰盂递上前,没有停意的咳嗽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内。
阮臻清收了手,说道:“是肺病,之前本就因为公务积劳,又加之小产没有调养好身体,导致了寒气入体过多才得此病。”
穆酌白喘息了片刻,问道:“有救吗?”
阮臻清说:“富贵病,以后要好生养着,不可操劳过多。”
穆酌白轻笑了一声,“大概是秋砚等不及了,叫我去陪他呢。”
阮臻清蹙眉,“穆姑娘请少说一些丧气话,这个病还是可以治好的。”
穆酌白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说:“可是我不想治了,想早些去陪他。不用给我用特别好的药,段鸿轩那边随意地应付便可以。”
阮臻清厉声道:“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你留恋的东西吗?!非要一心求死?!”
“留恋的东西?”穆酌白思索了片刻,才说:“都被段鸿轩给夺走了啊。林秋砚,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江衍,他们都不在了。”
阮臻清听闻,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穆姑娘请节哀,少思虑这样对你的病才有好处。”
穆酌白剧烈地咳嗽了片刻,摆了摆手,神情倦怠地说:“罢了罢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我累了,要休息了。”
段鸿轩双眉紧蹙地看着前线送来的军报,见阮臻清出来便将军报放在一旁上前问道:“如何?”
阮臻清先是施一礼,随后才面无表情地说:“请陛下回宫吧,穆姑娘得的是肺病,传染性极强。”
段鸿轩一愣,随即问道:“怎么会?”
阮臻清说:“积劳成疾,身体亏空,再加之悲伤过度又小产,穆姑娘的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
段鸿轩厉声道:“朕不管那么多,你要用最好的药把她给治好。若是治不好,朕便砍了你的脑袋。”
阮臻清波澜不惊地说:“陛下便是砍我十个脑袋,穆姑娘该治不好还是治不好,导致穆姑娘生命垂危的人不是陛下吗?!陛下,穆姑娘是心病,药石无医!”
段鸿轩双目赤红,大声道:“放肆!”
阮臻清无奈地闭了闭眼睛,提过药箱便离开了楼台月。
段鸿轩回过神急匆匆地往穆酌白的房间走去,一众内侍在门前将他拦住,伏地高声道:“陛下万金之躯,穆姑娘的病会传染,陛下见不得!”
段鸿轩抬脚踹倒一个离他最近的内侍,厉声道:“朕要去哪便去哪,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群狗奴才来管朕?!你们是想被杀头诛九族吗?!”
内侍们纷纷退避让开了路。
段鸿轩进门撩开纱帐丝毫不介意地坐在了榻前,他伸手捞起穆酌白的手,轻声唤道:“酌白。”
穆酌白睁开了双眸,见是段鸿轩也没将手收回,只是开口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过来干嘛?”
段鸿轩自言自语地说道:“朕小时候母妃管教严,她一心想让朕成为太子,从小便是三纲五常的教导,朕记得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挨罚和读书,有时候朕看着小六他们在院子里玩,朕心里艳羡的紧。”
穆酌白收回了手,翻身面朝里,一副不想听段鸿轩说话的样子。
段鸿轩继续说:“当朕真的成为太子的时候,母妃依旧将朕管教的很严,她常说色令智昏,从不帮朕纳妃。后来朕成了皇帝,母妃也去世了,西州却将你送了过来,当时朕厌恶西州官员的谄媚,所以经常待你粗鲁无礼。但是朕现在知道错了,你为什么不给朕一个改过自新、弥补愧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