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鹤霰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朝影疏一头凌乱的头发下有一双爆红的眼睛,她的双眉紧紧地蹙着,看朱鹤霰的目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朱鹤霰试探地喊道:“朝姑娘?”
朝影疏的眉毛蹙得更紧了,她双手捶打着头部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苦,接着朝影疏突然大吼了一声,挥刀狠狠地划破了围帐。
呼啸的冬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拥而上将帐篷内的热气吞噬殆尽。
朝影疏四处破坏着,她喉中滚落出的吼声像是深林中的豹子,双眸红的像是能滴出鲜血,整个人如同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朱鹤霰这个时候却觉得朝影疏可能真的因为江衍的死而疯了,不过他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朝影疏居然开始掐起自己的脖颈来,纤细的手上青筋毕露,带着一股要把自己掐死的狠劲。
哈尔巴达一行人此时已经到达了帐篷外,他冷漠地看着帐篷里的一切,伸手招了一个白须老者上前,低声道:“这样也是正常的吗?”
白须老者回道:“我也说了这个因人而异,立刻死亡也是有可能的。”
阿古达木见状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他上前问道:“阿爸,非要如此不可吗?”
哈尔巴达神情淡漠地说:“这是一个将才,我们要想与大胤开战便必须有她,即便她不留下也不能留给大胤或者风朔。”
朱鹤霰立刻上前一击手刀狠狠地敲在了朝影疏的后颈上,后者浑身的力道瞬间全部卸了下去,朱鹤霰伸手扶住了朝影疏险些磕在地上的头,随手拿了块毛皮垫在了下面。
一切来得太过于快速,哈尔巴达都无法出声阻止。
白须老者见状也只是摇首叹息。
朱鹤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加之方才哈尔巴达与老者的谈话,突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冲到哈尔巴达的面前,厉声道:“把解药给我!”
白须老者伸出干枯的手指拍了拍朱鹤霰的手,“这是塔格尔秘药,无解。年轻人你太冲动了,你这样阻断了药效的发生,这个姑娘醒来之时便更难以判断,很有可能痴呆。”
朱鹤霰感觉全身的怒火都被点燃了起来,他一把甩开老者的手,他指着昏厥的朝影疏怒气冲冲地说:“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即便是你们想把留下来替你们打仗,也不用这么狼心狗肺吧,你们的良心呢?这可是雁王爷的结发妻子啊,给他的妻子下毒,你们就是这么回报雁王爷的?!雁王爷是怎么待你们的,需要我一一列明吗?!”
哈尔巴达沉默地看着朱鹤霰的咆哮,他们塔格尔人重情义从来不会忘记恩人,但是他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打胜仗、带领塔格尔走向辉煌的机会。
白须老者说:“明日等这位姑娘醒了,看看情况再说吧。”
朱鹤霰被气的七窍生烟,他从来没想过孟归雁的父亲居然是这种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即便朝影疏不是江衍的妻子,就凭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哈尔巴达的心肠居然也能如此的歹毒。
“给朝女侠换个帐篷吧。”说完,哈尔巴达便离开了。
朱鹤霰想要讨个说法,他还没等追上去便被周围的武士拦住了去路,他大喊道:“这么久你就憋出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莫非你的良心真的被狗吃了?!”
阿古达木拍了拍朱鹤霰的肩膀,“你先冷静些。”
朱鹤霰甩开阿古达木的手,“你叫我怎么冷静?人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若是雁王爷还活着,他要带兵踏平你们塔格尔,我一定请命当先锋。”说完,他转身回了帐篷。
朱鹤霰把木炭重新点了起来,把破损的围帐处塞了件皮毛挡住了外面的寒风,他找了张还算是完好的毯子盖在了朝影疏的身上,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这下好了,我倒是不怕你追随主上而去了,我倒是怕你变痴呆。”说完,朱鹤霰长叹了一声,随后便不自觉地累得犯起了瞌睡。
朱鹤霰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吵醒的。
房间的木炭已经化成了一碰便散的灰,还散发着阵阵余温,外面的月亮升至了夜穹正中央,白雪发着莹莹亮光,冬风呼啸来去,吹过高低起伏的雪中草原。
朱鹤霰往朝影疏躺的地方看了一眼,仅仅是一眼便将他的睡意全部给吓跑了,因为朝影疏不见了。
朱鹤霰立刻从原地弹了起来,当他看到正在翻箱倒柜的朝影疏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才发现后者已经换下了自己的衣服,那身塔格尔的马步裙和小袄已经被她随意地丢在了一旁。
朱鹤霰试探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朝影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地蹙起了眉毛脸上的疑惑一览无余,双眸中黯淡无光,她摇了摇头继续翻找着。
朱鹤霰的心顿时凉了一半,看朝影疏的这个神态和动作大概是真的傻了。
朝影疏看到了被遗落在一旁的包袱,她飞快地跑了过去,翻出了一件白色的袍子,她的眸子突然一亮,凑上前细细地嗅了片刻,喉中突然发出一阵似咕噜的呜咽声,片刻后她才张嘴细声细气地说:“是江衍的。”
朱鹤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此时恨不得拿剑去把哈尔巴达活剐了,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朝着朝影疏走了过去,他蹲下.身看着后者说:“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朝影疏怀中抱着江衍的外袍,她听到朱鹤霰的问题先是有些不解,随后才说:“阿……阿疏。”
朱鹤霰舒心地笑了笑,有些欣慰朝影疏幸亏没把自己给忘了,要是把自己都忘了麻烦可能更大些,他继而又问道:“那么阿疏你饿了吗?”
朝影疏摇了摇头,她对于朱鹤霰的问题总要思索上片刻才能做回答,哪怕是特别简单的问题。
朱鹤霰继续道:“你冷吗?这里很冷,你要不要再穿点衣服。”
朝影疏摇了摇头,随后捞过一旁加厚的皂靴穿在了脚上,她突然眨了眨眼表现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朱鹤霰迅速整理出了一处地方,他拍了拍刚铺好的厚重毛毯,“困了吗?来这边睡吧。”
朝影疏磨磨蹭蹭地躺到的毛毯上,她蹭了蹭怀中的长袍,声音低缓。
朱鹤霰辨认了半天才发现朝影疏在喊江衍,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说:“这叫个什么事啊。”
【五日后 梁霄城】
朝影疏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马鞍上挂着雁炽翎和返璞刀,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城景,虽然有些破败但是比那些一望无际草原上的小帐篷要好看上许多,她扯了扯面上的赭红色的头巾,被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吸引住了视线。
朝影疏从马上下来,将手中的玉兔子递给了小贩,她指了指糖葫芦说:“能换一串吗?”
小贩有些犯愁地看了看那只玉兔子,随后从草毡上取了一串糖葫芦下来,“给你吧。”
朝影疏正打算接过,那只放着玉兔子的手突然被人推了回去,接着小贩的怀中被扔入了一颗碎银子。
小贩喜笑颜开地说:“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杜若接过小贩手中的糖葫芦,在朝影疏面前晃了晃,问道:“想吃这个?”
朝影疏看到杜若后并没有害怕,反而咧开嘴傻笑了起来,她将手中的玉兔子递了过去,“我没有钱了,只有这个。”
杜若面具下的眉毛微微一蹙,他接过了朝影疏手中的玉兔子,顺便把糖葫芦递了过去,提醒道:“小心酸牙。”
朝影疏只咬了一口便揉着一旁的脸说:“呀,好酸。”
杜若笑着说:“没想到阿疏姑娘竟然如此的活泼可爱。”
“骗你的,可甜了。”朝影疏嚼着嘴里的山楂,歪头看了看杜若,突然奇怪地叫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杜若说:“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阿疏姑娘不会忘了吧。”
朝影疏蹙眉,她看了看杜若,一脸郁结地说:“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杜若一愣,随即笑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朝影疏吃着糖葫芦,不假思索地说:“江衍。”
杜若忍俊不禁,“我可不是大胤的雁王爷,我是风朔的鬼面将军杜若。”
朝影疏疑惑地蹙起了眉毛,她凑上前闻了闻杜若的衣襟,随即道:“认错了认错了。”说着,她便打算转身离开,却不小心撞到了马鞍上,额头上顿时被撞红了一片。
杜若上前问道:“阿疏姑娘,你没事吧。”
朝影疏摸了摸额头,眼眶发着红,眼泪不断地在其中打着转,她嚅嗫道:“江衍,我疼。江衍,我疼。”
杜若见状只好拉开了朝影疏的手,一边轻轻地揉着她的额头,一边低声哄道:“好了,好了,不疼了。”
朝影疏小声地啜泣了一番,她乖乖地站着任凭杜若给她揉着被撞痛的额头,片刻后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吃着手中的糖葫芦。
杜若看了看天色,对朝影疏说:“时辰不早了,我带你找个落脚的地方吧。明日一早我将你送回大胤的营地,你一个人在外逛也不是个事。”
杜若想伸手去拉朝影疏,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朝影疏惊恐地摇了摇头,不断地往后退着,“不,我要去找江衍。”
杜若翻过手,“我带你去找江衍,好吗?”
朝影疏半信半疑地看着杜若,随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后者的手上,笑着点了点头说:“找江衍。”
杜若将朝影疏带往了一处客栈内,他手中提着朝影疏的包袱和武器,朝影疏手中举着还剩下三颗的糖葫芦。
朝影疏在房间内乖乖地等着,直到饭菜都上齐她也没看到江衍,不禁有些难过起来,小声地喊道:“江衍……”
杜若见状,他伸手指了指屏风说:“你到屏风后数十个数江衍便来了。”
朝影疏点了点头,兴高采烈地跑到了屏风后,认认真真地数了起来,等数完之后她才微微探出头,问道:“好了吗?”
江衍闻声上前走了几步,轻声道:“阿疏,我在。”
朝影疏尖叫一声迅速从屏风后跑了出来,随后便扑到了江衍的怀中,连声叫着他的名字。
江衍心疼地抱着怀中瘦了一大圈的人,他伸手拍了拍朝影疏的后背,“好了,吃饭了。”
朝影疏松开了江衍,她将手中的糖葫芦递上前,“糖葫芦,甜的。”
江衍看了看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问道:“给我的?”
朝影疏用力地点了点头,傻笑着说:“有六个,给你留了三个。”
江衍咬了一颗糖山楂下来,“先吃饭吧。”
朝影疏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吃着面前的饭菜。江衍则是坐在一旁面色沉重地看着她,他想开口问她些事情,但是想到朝影疏现在这个状态估计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第96章 危机
◎没关系,我等等他。要是他不来,我可以去找他◎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未关严实的窗缝落入了房间中。
杜若看着满头热汗而起睡得极其不安稳的朝影疏,取了块帕子上前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却没想到后者突然睁眼醒了过来。
朝影疏一把抓住杜若的手腕,将后者的腕骨捏得近似变形,她的双眸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朝影疏仔细地辨认了一番面前的人,随即双手插头发中狠狠地揪着。
杜若上前及时制止了朝影疏的自残行为,他握着后者的两只手腕,沉声道:“阿疏,松手。”
朝影疏的神智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她仿佛听到了江衍的声音,于是慢慢地将手松了开来,她抬起头仔细辨认着眼前的人,随后有气无力地一笑,“原来是杜将军,失礼了,昨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杜若松开了朝影疏的手腕,坐回了床边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模样。
朝影疏见状单手掐着额角说:“杜将军似乎有话要说。”
杜若看了看朝影疏的状态,开口问道:“阿疏姑娘,几日不见你的身体发生了何变故?”
朝影疏无力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毒还是药,总之是塔格尔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摄入了多少,只清楚发作时心智只是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而且她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杜若将毛巾递了过去,声音嘶哑,“阿疏姑娘,擦擦汗吧。”
朝影疏摇了摇头,她倒回了床榻上,感受着腹部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头痛欲裂简直生不如死,她蜷缩起了身体也抑制不住浑身痉挛,她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后心上,似乎感觉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杜若见朝影疏消停了下去,便拿过毛巾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
朝影疏闭着眼睛,眉毛突然一蹙接着便轻轻地哼了一声,她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轻声道:“好热啊。”
杜若温声道:“醒了?”
朝影疏应了一声,她蠕动着身体在杜若的腿上寻了处舒服的地方枕着,闭着眼睛细声细气地喊道:“江衍……”
杜若顺了顺朝影疏凌乱的头发,将她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擦干净,“我让人带你去凉州城找诸葛青云吧。”
朝影疏将杜若的手攥在了手中,一只手攥不过来便两只一起攥,“那是哪?又是谁?去那里做什么,江衍去我就去。”
杜若说:“我不去,三娘带你过去。”
朝影疏伸手摸了摸杜若脸上的面具,喉间发出一阵似幼兽般的咕噜声,“不喜欢,摘掉。”
杜若笑了笑,他低下头示意朝影疏自己摘下来。
朝影疏伸手够不到后面的结绳,着急地哼唧着起身,伸出两只手解开了那两根结绳,随后迅速取下了面具并兴奋地说:“当当,惊喜!”
江衍低头啄了一下朝影疏的唇,“这么可爱。”
朝影疏突然一愣,她捂着嘴唇退到了床角,她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江衍问道:“干嘛亲我?”
江衍伸手拉下了朝影疏的手,低声道:“当然是因为喜欢,但是我们只可以亲彼此,不可以亲别人。”
朝影疏神情发懵地看着江衍,片刻后她眨了眨眼睛,凑上前去抱住了江衍,闷声道:“我还是喜欢抱着你。”
江衍拍了拍朝影疏的后背,“阿疏,我跟你商量一个事情。你跟着三娘去凉州城,过几日我再去寻你好不好?”
朝影疏摇了摇头,“想跟江衍在一起。”
“听话。”说完,江衍偏头吻了吻朝影疏的侧脸。
朝影疏不情愿地扭了扭身体,最后妥协道:“好吧,你一定要来找我。”
【凉州城】
凉州城是西州的大城,虽然比不上梁霄与望月的规模,但是以花卉和花酿酒闻名大胤。疫病便是从这里爆发出去的,但是作为重疫区的凉州城此时已经得到了控制,为此大胤西州战场的指挥官再三思索后最终把部队撤到了凉州城及其周边地区。
偌大的西州版图,凉州城位于中心位置,军队一旦退到这里便说明西州土地已经丢失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