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桑还没反应过来,忽听她扬声喊道:“大祭司。”
黎珩转头,看着她。
簌棠笑意仍在唇边,却不如方才那般纯粹,她看向高台下,启唇:“今日正是好日子,你见我魔族的战士们都多么骁勇……”
她显然有言外之意,黎珩不知她的用意,微皱眉,便听她继续道。
“你我也很久未过过招了,不如趁着今日……比试一番吧。”
虽是问句,却是陈述命令的语气。
黎珩一双乌眸瞬间沉了下来。
簌棠将白猫重新放回木案上,站起身来,阳光洒落她周身,为明艳红裙渡上一层晖光。
一见她动作,另一边的洛禾便上前来请,还示意黎珩一起来。
不远处备了换衣的场地,有法术换起来不过一瞬间的事,只起一个隔挡作用。
簌棠仍含着笑,看着黎珩,“请吧,大祭司。”
“簌棠——”他咬着牙唤了声她名字,却没得到她回应。
*
当说今日是好日子。
换上飒飒战衣的簌棠伫立在擂台上,台下是魔族子民的兴奋叫好声。
手握执鸣金鞭,看着同样身着战衣的黎珩一步步走上来,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寒,她到底有些紧张。
但她一直心知,黎珩次次试探,显然对她有疑。
无论是疑心她为何要养魔兽,还是疑心她是否还是从前的原身。
今日她就要将他的疑虑全部消除,让他好好看着——她是如假包换的,那个恣意张扬,不容他人置喙多言的魔尊簌棠。
“黎珩,还记得那年在仙魔战场上么?”比起心中紧张,她漫不经心笑着。
黎珩微顿,“……自然记得。”
“仙族忌惮我族已久,纵使我族如今休养生息,也总被他们以无端理由挑起战争。”长鞭一甩,发出飒飒之声,“你说,他们是不是极其道貌岸然?”
黎珩盯着她看,久未出声。
“你觉得……”她毫不在意地与他对视,“是他们可恨,还是…我可恨?”
他狠狠皱眉,眉角一动,长鞭迎面而来,如灵利扭转的灵蛇,张着令人胆寒的血盆大口。
他往后退了半步,又扭身运法,数道凌厉阵术生于掌心。
一拂袖,阵术骤然放大,如盾,又似刃,裹挟着冰寒之气,袭至簌棠面门。
簌棠眼也未眨,一挥鞭,破开道道寒冰。
“何出此问?”黎珩唇角轻翁。
几招过后,无人察觉台上微妙的气氛,簌棠紧握长鞭,问他:“你可认得袅袅?”
冷面的男子顿了顿,眉角轻皱。
簌棠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薄唇抿成一条线,眸中情绪越发冷淡。
下一瞬,数道更强的冰之阵生于他周身,他轻呵一声:“你在怀疑我?”
“认得?”簌棠没否认,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他既然能怀疑她,她怎么不能怀疑他了?
冰刃中藏着浓浓森冷的气息,瞬然袭来。
招式并未留情,他掀起眼皮看她,狭长眼中酝酿着浓重的情绪,幽深不见底。
“疾阳查出袅袅有异,似是仙族细作。她指认,一切由你授意。”簌棠道,紧盯着他,“由你授意开启护阵大殿,由你授意事先告知锁灵笼方位,更由你…授意她与仙兽结契,好让魔兽投奔仙……”
“不是我。”他蓦然打断簌棠的话,语气森冷。
笃定且隐忍怒气的回答,簌棠怔了怔,一道寒光因此打在了她的手臂上。
黎珩并未留手,伤处顿时鲜血淋漓。
高台上的浮桑蓦地直起身,目色幽深,往此处看来。
“簌棠。”黎珩察觉到了浮桑的视线,没转头。
他只是紧盯着簌棠的伤处,凝视好了好一会儿,冷笑,笑意讽刺,“我倒真看不出,你也会看重起来兽族。它们投奔便投奔了……昔年你不在意,如今却在意了?”
簌棠蹙紧眉头,手臂上的刺痛令她不再分神,长鞭疾舞,手下没有半分留情。
反观黎珩,他却呼出口气,敛目,再不还手。
她抿紧唇,不管他为何只守不攻,长鞭泛着点点金光,凝上灵力,招招往他身上落。
台下发出惊呼声,众魔议论着,似乎没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这种地步。
簌棠数着,一道两道,直至十三道……正是浮桑受过的伤痕数量,她才停下手。
晨间的薄雾散去,白猫在不远处目光灼灼望着她。而近处,黎珩阴沉幽深的目光也如附骨之疽,紧紧盯着她。
半晌,他发出极沉重的一声哼,仿佛在笑她,又似乎怨她。
“簌棠……你原是真在怀疑我。”
簌棠与他对视着。
风轻拂,她的青丝飘荡在空中,发尾凝结着象征极强魔力的赤红色。
这次生出赤红发尾,簌棠很坦荡,没有什么要遮掩的。
——因为,她是如假包换的魔尊簌棠。
黎珩目光黏滞在她发尾,少顷又落回她脸上,他语气沉寒,一字一顿,“你可以怀疑任何人,可以怀疑任何事。可你…怎能怀疑我呢?”
簌棠的手顿时僵了僵。
一瞬间,她捕捉到他眼底的诸多情绪,愤怒,隐忍,还有茫然……
她看不明白。
血色将玄衣染为深色,只是这样隐晦深沉的衣色几乎难以看清他的伤。黎珩拂袖离去,台下的嘈杂呼声中,簌棠忽地也有些茫然,轻皱眉,收回金鞭,复上高台。
浮桑正伫立于桌案上,静静看着她。
她将近时,他的前爪往前了一步,又顿了顿,没再动作。
“阿浮……”她轻声唤他,音色隐有倦意。
本来,她觉得她该是有点得意的,这阵子闭关修炼的成果终于验证,她能与黎珩对上手。
还替浮桑报了那次的仇。
可不知为何,压在心中的唯有沉闷钝重,不知是不是原身的情绪,令呼吸也有些滞涩。
“嗯。”浮桑应了她一声。
眼见赤红的衣袖向他拢来,幽香裹挟着她手臂上伤痕的血腥气,他身子一僵,本能想要躲避她的触碰,最终却仍是站在原地。
“阿浮,答应的事我做到了哦。”簌棠轻道,而后侧头去看一边站得很远的黎珩。
黎珩已然换下染了血的玄衣,旋即传音给她:“回魔心殿大殿。”
簌棠微怔,眼见他离去。
*
随后不久,簌棠也带着浮桑回去魔心殿。
因为祁以遥俨然还对斗法大会兴致盎然,于是簌棠没强求她一起回,不回自是最好,以免和黎珩碰上。
大殿巍峨,朱红漆柱上盘旋着似龙非龙的刻纹,此时旭日早已升起,落在栩栩如生的雕刻上,如渡上一层碎金浮光。
黎珩站在殿前,瞥见站在簌棠肩上的白猫,他轻阖眼,讽刺着:“此乃我魔族机密,尊主也要带它进去么?”
簌棠迟疑了一刻,让浮桑从自己身上下来。
浮桑本也对所谓的魔族机密无甚兴趣,只目色淡淡,看着簌棠与黎珩往大殿之中走去。
红衣艳艳,袖上却溅了更为稠丽的血色。她许是心里有事,至此手臂上的伤都未处理。
浮桑胡须微动,鸳鸯眼闪过一抹皎亮灵光,若有若无的灵气攀附上簌棠的伤口,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痊愈。
簌棠正因将要去的地方心里紧绷着,她对浮桑的动作无知无觉。
黎珩却察觉了,脚步微顿,回头冷冷瞥了浮桑一眼。没有就此多言,他带着簌棠走去殿后。
但她隐隐明白黎珩要带自己去哪儿,抬眸,只见他冷声:“尊主稍待。”
他掌心凝出蓝光,引得殿中法阵波动,少顷,密道展现在两人眼前。
簌棠一顿,殿前原也能进入密道。果然这魔心殿,黎珩比她轻车熟路的多。
幽深的密道一眼望不到头,错综复杂地犹如一个地底迷宫,他带着她往其中走去,不知拐过了几个转角。
这不是往传送阵的方向,簌棠看着,先前的沉闷似犹在心中。
她不曾记得的回忆,可黎珩好像很清楚。
一路无话,忽然站定某处,黎珩出声:“尊主,此刻就不怀疑我会加害于你么?”
气话。
簌棠抬头看他,神色有些复杂。
还好,黎珩也没指望她会回答,甚至他说出此话时都没有回头。
他指尖凝出盈盈蓝光,簌棠见他双手画出繁复阵法,一阵轰然动静后,面前倏尔出现一个偌大的石门。
“砰”地一声,门打开。
铺天盖地的黑雾迎面而来,如鬼魅现世,张牙舞爪。
簌棠错愕看着眼前。
——是极为浓重的,与类同源的邪妄之气。
第49章 秘密
“这……”一个字音之后, 簌棠怕乱说话反而露馅,紧闭着唇。
黎珩眼眸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似乎对此早已清楚,步伐未停, 率先走了进去。
簌棠迟疑一瞬, 这邪气虽然深重, 但一时半会还奈何不动她,紧跟他身后。
浓雾是吞噬一切的黑, 叫人胆颤心惊, 双目几乎无法视物, 只余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一会儿之后, 黎珩抬袖, 灵光自他手中绽开, 面前的迷雾稍散。
簌棠定睛一看, 发现眼前是一汩不断翻涌着黑气的泉眼——邪妄之息便由此源源不断。
“恶欲之泉比起从前更加躁动了。”黎珩语气微沉, “上回修缮护殿大阵, 我便发觉了。”
簌棠抿唇, 看着这所谓的恶欲之泉, 良久后回了个“嗯。”
“是从你那只魔兽, 来魔心殿之后。”他冷笑一声。
簌棠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是浮桑, 心情不由更沉。
而这里又是什么?
在魔心殿,代表着魔界最高统治的地方,竟然隐藏着这么一处巨大的邪气泉眼。
黎珩犹自挽起袖子,比之簌棠, 他更为神色自然,不再有先前因她要比武时的愤怒情绪, 只轻缓地,以指尖为刃, 蓦地划开手臂——
那一刻,簌棠微睁双眸,见鲜血如绽开的稠丽花朵,血滴如花瓣,一滴滴落入泉眼中。
她看着邪气瞬间激荡,又发出如同被烈火烹过的“哧嗞”声,好似在挣扎着,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消退。
“你……”簌棠怔愣。
临到此刻,她福至心灵,忽然明白过来——
所谓魔祀大典,那些祭祷之词不过虚的。
难怪黎珩数次强调他一定会回魔心殿,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净化这个泉眼。
这才是魔祀大典的秘密,是…原身与黎珩的秘密约定?
雾气渐渐褪去,周围变得可以视物,只不过依旧昏暗,又被他手间的灵光重新照亮,影影绰绰的水光映衬在墙壁上,如浮光掠影。
簌棠的注意力忽然又被吸引。
只见黎珩白皙的耳郭后,忽有晶蓝灵光闪过,她凝视着,发现那竟是……
水蓝色,晶莹剔透的鳞片。
“系统,系统。”簌棠极快在心中呼喊系统,这下,她的声音很迷茫,“为什么他有鳞片?他是兽族?可为什么你没有给他显示头衔?”
是,还是并不是?
若不是,怎么会有鳞片,什么鳞片?
黎珩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眸色暗了暗,见泉眼已复归平静,收回手,在耳后一抚,鳞片瞬然消失。
“回吧。”他道。
言语自然,虽晓得她看到了,音色略显不自然与沉闷,却并不惊慌。
——这说明,原身是晓得他有鳞片的。
发生的这些事超出了簌棠已知的信息量,她无比震惊,又不能当着黎珩面发作,只得垂下眼。
好一会儿,原路返回时,她唇角紊动半晌,最后道:“辛…辛苦了,黎珩。”
她眼见他薄唇发白,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除却以血压制泉眼,同时,他还耗费了大量的灵力驱散邪气。
……而在此之前,还因她的怀疑被迫比试了一番。
玄衣在幽深的甬道中逐渐融为一体,变得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簌棠抬眼看他,见他身形高大,却有几分清瘦,唇色苍白之极,有几分破碎感。
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感想。
若他当真五十年一次便来这里献血,若如他所说阿浮的到来让泉眼更加躁动,他才因此显露敌意……
“关于你说的,袅袅勾结仙族一事。”黎珩开口了。
他看着她,眼中情绪涌动,“……簌棠,我并不认得她,你大可去查。”
簌棠紧抿着唇,没能说话。
“你我相识数千年,簌棠。”他道,“我从未对不起过你……更未对不起魔界。”
书中,祁以遥因喜欢兽族,关切兽族,才试图说服策反黎珩。
黎珩由此成为了被刺原身的主力军,可她现在改变了,故事也渐渐在改变了,祁以遥与黎珩甚至都不认识……他还会做出那些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