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桑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女童,“鹿蜀。”
他似乎想吸引她目光转向他。
鹿蜀也很给面子,看向他,这次看了良久,迟疑道:“……你让我很熟悉。”
浮桑:……
“你为何孤身在此,你的…朋友呢?”浮桑还记得,万年前他来过宣山,彼时鹿蜀总跟在蛟身后。
簌棠看向浮桑,他果然认得鹿蜀。
鹿蜀的表情没有波动,可语气却难得有了一丝难过。
“我没有朋友了,我只有我自己。”
浮桑还欲说什么,却被鹿蜀打断:“我不想和你说话,你的灵力让我觉得害怕,你应该比我厉害,不需要我为你实现愿望。”
“……”
所以,昨夜浮桑察觉了鹿蜀,鹿蜀便跑了,簌棠稍稍一向就想明白了过来。
可浮桑不是认识她么?怎么反观鹿蜀毫无波澜。
这会儿系统倒是发话了:“鹿蜀兽虽能迷人心智,但它们这个种族……本身没什么心智,也没什么情感。尤其,记性不好。”
“为什么想帮我实现愿望?”簌棠问。
鹿蜀似乎也有些困惑,精致的脸上却表现不出来,“是阿蛟交代我的。他说他离开之后,希望我能照顾好中山之境不愿离开的兽族。”
“我想不出怎么照顾它们,只能尽力为他们了却心愿了。”鹿蜀很是坦然,甚至隐隐有侃侃而谈的意思。
簌棠微微一顿。
浮桑也眸色深深地看着鹿蜀,“不愿离开?蛟,要他们离开去往何处?”
鹿蜀当真没什么情感,却潜意识明白浮桑是极危险的存在,忍不住叫她臣服。
她不愿臣服,因为她已有想臣服的人,因而不予理会。
仍然看着簌棠,她再一次问道:“所以,你有愿望吗?”
簌棠沉默了一会儿。
她当然有愿望,但她的愿望再也达不成,更不可能在这个世界达成。
于是她选了个最实际的愿望,“让那些不将女子当人的凡间男子,确信我所说的传说,要他们一旦动了这个歪念头,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人族极慧,且有极强的求生之志,当他们发现如此做行不通时,就会放弃。”鹿蜀道,“你要的愿望,只会有短效,你确定如此吗?”
簌棠点头:“吃点苦头,往后就拎得清了。”
非要活埋自己为求个儿子的人,体验过一次濒临窒息的感觉,那种恐惧会在他们心中不断滋生,所谓生子的执念,就不再重要了。
她比鹿蜀更懂人性。
鹿蜀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怎么从前我就想不到这个主意。”
“从前?从前发生什么了。”簌棠顺着她的话问。
可鹿蜀却看了一眼浮桑。
她没有说话,一双赤红的目由于没有情感可言,更显得诡异。好在长相恬静乖巧,还不至于让人感到害怕。
浮桑:……
浮桑福至心灵,化回人形,他凝神克制着周身散发的灵压,没有说话。
他的原形的确庞大,对兽族有着更加天然而纯粹的震慑力。
但是,他也真没想到这小兽,记忆差,能差到这种地步。
万年之前,他曾出过一次极东岛。句芒陪在他身边,一同游历了地界四方。
尽管外出探索的地界,与他用灵力探查到的好似别无二致,他却难得结识欣赏了一个兽族——蛟一族的族长。
那条通体水蓝的蛟龙,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忘了,可它天生灵力极强,可感应天地灵气,实力堪可比神。
兽族也并非不以强为尊,物竞天择的准则并没有错。
浮桑注意到了它,更注意到它身边的一只小兽——生来没有感情,却会愿意跟在蛟身边的鹿蜀兽。
彼时她都还不会化形。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鹿蜀这才开口,向浮桑颔首,“但如果你还能站远点,就更好了。”
浮桑:……
浮桑当然不会站远点,他佯装没听见。
簌棠则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猫是老鼠的天敌,也是鹿的天敌吗?
还是说不该把浮桑比作猫,说他是东北金渐层更适合……
“从前,我很苦恼。”
簌棠的注意力被转移,因为鹿蜀开始诉说了。虽然她一张小冰块脸,配合着煞有其事说自己苦恼的样子,有点违和。
“怎么说呢?”簌棠深谙,一个好的倾听者不该多话,但要适时给予回应。
这样对方才能聊得更起劲。
果然,鹿蜀像被鼓励,“祖神沉睡前交代蛟大哥,往后中山之境便是兽族的栖息地。”
浮桑耳朵微动。
句芒虽善交际,但本身是扶桑树灵,只能算半个兽族,又是神。神天然不拘管束,也无意管教生灵。
所以彼时,他的确将此事交代给了蛟。
“但是,蛟大哥觉得中山不大合适兽族生活,他带着兽族去了西方。”鹿蜀道,“还有一些兽族不愿前往,于是,蛟大哥托我在此照看余下的兽族。只是中山灵力日渐稀薄,兽族稀少,反倒人族崛起,渐渐地,围绕在我身边的成了人族。”
“……”浮桑沉默。
少年难得僵在原地半分未动,震惊无比,甚至还有一丝茫然。
蛟,觉得中山,不合适兽族生活,于是带着兽族去了西方……?
……西方,魔界?
每个字他都听懂了,又好像每个字都听不懂。
簌棠沉吟着,“祖神……你们还有祖神啊,这是什么神?”
“不好说。”鹿蜀想了想,没想出来如何展开。
于是,她自顾自接上了自己的话题,“起初,我觉得人族也很有意思,他们极有灵慧,富有感情,能说出很多很有趣的事。”
对于天生匮乏感情的鹿蜀兽而言,这样的感情是可贵的,也是新奇的。
可她虽是这样说,那张看似冰山的脸,却渐渐凝上一丝几不可察的茫然无措。
人族,是世上最复杂的生灵,令天生无情的兽族,心里也生出了波动。
“我觉得,我喜欢和人相处。兽族太少,于是我开始为人族了却心愿。”可她偏着头,是越来越深的迷茫,“他们也喜欢我,也不怎么怕我,时常来找我玩,可是……”
“他们的愿望越来越多,多到我的能力已经做不到了,也不想再做了。我告诉他们不要再许愿了,他们却反过来怪我。”
鹿蜀腰间缀了一条极为灿丽的赤红腰带,为如雪的裙裳带来一丝亮色。
就如她的神情,难得看得出一丝波澜。
而簌棠的神色,却随着她的诉说,渐渐凝重起来。
“为何要怪我呢?”鹿蜀想不通,她看向簌棠。
第64章 愿望
簌棠微怔。
好半晌, 她唇角紊动,“你不想为他们实现的那些愿望,是什么呢?”
鹿蜀垂下头, 似乎在回想着。
起初, 人族的愿望很纯粹。
他们所求是能吃一顿饱饭, 能有一件保暖的衣裳,能祛除病痛, 能出入平安……
后来, 他们发现这些她都能做到, 他们很高兴, 却因此开始变得变本加厉。他们要求财, 要求子, 要权力, 要名望……甚至, 他们还想要她的能力。
她渐渐做不到他们所要求的这些, 久而久之, 也渐渐讨厌这种感觉。
人的心愿不比兽族, 一切愿望永无止尽, 似乎她无论如何做, 都无法尽然满足他们。
但是,她只是缺乏情感,并不是傻。
“从你不想做的那一刻起,就证明, 他们的愿望已不再是愿望,而是贪婪的欲望。”簌棠回答道。
“欲望?”鹿蜀偏头看簌棠。
愿望太过, 就成了欲望。
不必鹿蜀细说,簌棠能够猜到人的愿望。这两日宣山中发生的一切, 也早已可以说明。
求得财富的人求索无厌,求得儿子的人贪而无信,他们已经被天降馅饼砸得昏了头,蒙了眼,变成了没有丝毫情感可言的欲望傀儡。
鹿蜀不懂人的复杂,不懂人的世界,可她有最基本的对错是非之分。
她其实心里明白,人们这样肆无忌惮的许愿,贪得无厌的试探,从最初就是错的。
“贪婪自私的人,你给他再多也无用。他只会看到他得到的,并不会在意是谁给他的。”簌棠心情复杂,“甚至久而久之,他们会被欲望蒙蔽双眼,变得是非不分。”
鹿蜀微垂眸,若有所思。
“为什么要为之苦恼呢?”簌棠说,“当你不愿意做时,就说明这些人已不再值得你的付出,何必自己承受这些。不该是他们来怪罪你,而该是你怪罪他们。”
鹿蜀想了想,“我不愿意为他们实现愿望了,往后都不会了。”
簌棠沉默了一会儿,“你做的对。”
但如果是她,她可能还会想办法报复回去,好好让他们领会一下神也是会发怒的。
兽族比之人还是单纯太多,临到此时,鹿蜀想不通的竟然还只是…为什么他们会怪她。
浮桑身为兽族,好似也没有太多愤怒,他听了半晌,问的是,“为何,你会与簌棠说这些?”
天生无情感的鹿蜀兽,并不像会主动敞开心扉说这些的性格。
鹿蜀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回答:“她不是人,又似人。”
这一路,鹿蜀都在暗地里观察着他们一行人。
有时,浮桑也会察觉到它的气息,但是鹿蜀的灵力与她的性格一般,太淡,若有似无。时机不合适,他不想点破,想到山顶的山神庙再当面言说,谁知会碰上“类”。
由此,鹿蜀有机会察觉簌棠的不同。
一个类人族,身有不属于中山兽族的灵力,不是凡人,却有和凡人相同的习惯与生活方式。
喜欢养小兽,会吃饭,感情充沛,会因为几个凡人几句话而生气,也会因为摸到小兽的头这样的小事而高兴,生动,又难以理解。
浮桑惯性思考,以为鹿蜀下一句要说簌棠不是兽族,却像兽族。
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有蛟大哥的气息。”
此言一出,浮桑眼眸渐渐幽深起来。
簌棠有些懵,“我?蛟大哥?搞错了吧。”
“我不会认错,我很熟悉蛟大哥。”鹿蜀摇摇头,凝视她,笃定道,“你是不是从西方新的灵界来?你见过蛟大哥么。”
电光火石间,簌棠还就真反应过来了。
“你说‘新的灵界’,该不会是指魔界?”魔族,乃三界后起之秀,并非与仙族兽族在同一个时代诞生。
鹿蜀想了想,“若是极西的灵界,那便是。”
“可是,我不认识蛟。”簌棠微微蹙眉思索。
浮桑出声了:“簌棠……魔心殿中,有许多模样像龙的雕刻,你可认得?”
“什么雕刻?”这又是什么,簌棠刚要摇头,忽而一顿。
思绪一闪而过,一提到这个关键点,许多被忽略的画面忽然钻入脑海。
莲笙的小兽粮店前活灵活现的龙,当时她还想着那龙怎么没有角;
魔心殿的柱子多有刻纹,尤其是大殿,巍峨的朱漆柱上也有许多似龙飞龙的雕刻;
还有……
她的手指有点僵,下意识将手拢在袖下,像是想掩饰情绪般。
黎珩,他身上有鳞片。
“蛟长什么样子?”她问道,可心里大概有了些想象。
原书里其实有提到过,而且正是黎珩所提到的传说。
东方有蛟,居于中山,灵力可通天地,晓古今。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感应过去,预知未来——但这样说的话,黎珩也没这个能力啊?
书里他没表现这个能力,书外原身对他的了解里也没有,要么是他在掩饰,要么就是真的不是他。
“通身水蓝,鳞片清透泛蓝光,蛟角偏幼状,难以察觉。”浮桑回答了。
簌棠心里一紧。
“见过?”浮桑问。
沉默一瞬,她若无其事道:“没有。”
心里原身的情绪在告诉她,这是黎珩的秘密,她不想让她说出来。
“没有吗?”鹿蜀看上去倒是也无所谓,“也是,你看上去还很小,我很久之前就已经感应不到他的气息了,就在他去了西方不久后……你应该没见过他。”
“……你有打算去找过他吗?”簌棠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