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诚吐出烟圈:“这次是在网上看见了赵子娟。刚好有几个老家的人过去那边旅游,我就打听了一下你们的情况。原来你们住的房子还要拆迁,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你们摊上了。”
赵一娴的声线沙哑:“你要多少钱?”
周永诚幽幽地看着她:“你能拿的出三十万吧?”
赵一娴沉痛地望着周永诚:“就算我有三十万,我把钱都给你了你,我用什么?你有考虑过我吗?”
“我真是傻,你如果有考虑到我,怎么会把我绑着,向我要钱。”赵一娴低下头去,泪水流了出来。
周永诚瞥见,又转开眼神:“我也不想这样的…你把钱给我就好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一句话真好笑。
周永诚继续吞云吐雾:“你的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你会有更多的钱的。”
赵一娴心里的痛楚越来越浓,她大声说:“我宁愿你真的死在了外面。”
周永诚双手夹着烟:“把钱给我,我永远消失,就像你说的“死在外面”。我要钱…”
赵一娴看着眼前这贪婪的脸,无奈笑笑,她说:“你要钱干什么?你在外面没有赚钱吗?”
烟燃尽,周永诚眯起眼睛说:“你真傻,钱,谁会嫌它多。总归我还是你爸爸,你的命,也是我给你的,这一点你要感激我。你把钱给我,也算是孝敬我了。”
“如果我不给呢?”
“不给,我就杀了你,反正你的命是我给的,我现在要拿回去了。”周永诚起身,在室内来回走了几步,接着,又坐回沙发里,再点燃一根烟,继续吞云吐雾起来,“杀人,就那么回事。”
“你杀了我,你会被通缉的,现在可不比从前了。”
“无所谓,反正我晚上就要走了。”
“你在那边有孩子吗?是男孩还是女孩?你的孩子知道你杀过人吗?你的孩子知道你会杀你的孩子吗?”
周永诚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住了,烟烧到手上了,痛将他拉回神。
他有点恼羞成怒:“不要问东问西,你少打听我家里的事。”
赵一娴背着的双手正在试图解着绳子,那个菜鸟绑的不紧。
“你杀过几个人?”她试图用说话来拖住时间,她必须把绳子解开。茶几上的刀,她必须拿到手。武器在自己手里,无论对方是不是力气比她大,都会安心很多。
“如果你不把钱给我,你就是第二个。”周永诚的目光猝然地盯上她。
“杀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起初很慌张,后来感到解脱。”周永诚熄灭了烟,“你是要采访我吗?”
赵一娴深呼吸,绳子快解开了。她平静地说:“我想和你多说会话,我想知道有父亲是怎样的一种体验。也许,我会把钱给你。“
周永诚有点怀疑,但想了一下说:“你想说什么,你就快点问吧。”
“你喜欢吃面,还是米饭?”
“这是什么问题?”周永诚笑出声,“都不喜欢。”
你喜欢吃肉还是喜欢吃菜。”
“吃肉吧,以前家里穷,一周能够吃一次肉就很开心。”
“春季,夏季,秋季,冬季,你喜欢什么季节?”
“夏天吧,我怕冷。”
“你喜欢月亮还是星星”
“都不喜欢,谁没事看这些。”
“你希望你的孩子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当然是儿子。”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叫周永诚。他不喜欢吃面,也不喜欢吃米饭,当然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他不喜欢看星星,也不喜欢看月亮。他喜欢夏季,因为夏季暖和。
他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我是个女儿,所以他不喜欢我。
他还喜欢钱,很喜欢很喜欢。其实我有一点像他,我也喜欢钱,但我没他那么无耻。
我们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路人。
二十多年前没写的“我的父亲”,终于在今天落了笔,由她父亲亲自讲述。
一切都拨云见日,她终于明白,哦…原来她父亲是这样一个人啊。
记得同桌小倩在作文结尾写道:父亲的爱就像一座大山,永远在那,守护着我们,看见那座山,就很安心。
这就是“父爱如山”,这座山现在就在那,压死了她所有的期盼,使她喘不过气。
这么多年了,这座山终于山崩了。大石头小碎石在她心里满地滚,划破了她的五脏六腑,血淋淋的。原来千疮百孔就是这样的。
绳子松了,一刹那,赵一娴伸手到茶几上,刀,在她手里。
周永诚错愕,很快他也站起身来。
看见周永诚张了嘴,赵一娴飞快跑去把门反锁。如果门外那个人进来,她没有胜算。
屋子里只有她和周永诚,虽然男女力量悬殊,但周永诚是个老人。他说他怕冷,为什么怕冷?记得周永诚秋天来的时候,已经穿得很厚了,羽绒马甲套在身上。他身上肯定有病。
一个三十几岁的健康中年女人对付一个身体有病的老年男人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她妈妈曾经告诉过她,生她的时候几乎是命悬一线,好在拼了命终于护住了她。现在,她也命悬一线。危急关头,总是要拼一拼的,命都是拼来的。
外面的男人在踢门,幸好这扇门很厚。
周永诚没想到赵子娟会解开绳子,他焦急地喊:“你倒是快点进来。”
她想过挟持周永诚,但不知道外面的男人和周永诚的感情怎么样,会不会妥协?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因为有了利益竞争会变得薄弱,有着血脉的亲人都不例外,更何况是队友。
外面踹门的声音停止了。屋内,赵一娴和周永诚两人僵持不下。她和他都没办法出去,犹如困兽。
周永诚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来不及了,船要开走了。他手里有两个手机,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赵一娴的。他把赵一娴的手机扔向她,在赵一娴躲闪间,他越过去,试图抢下刀。
刀子划过手掌,周永诚的手流血了。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赵一娴看着刀尖上的血,一阵恶心,但还是紧紧握住刀柄。
只有紧紧握住这把刀,她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周永诚坐在沙发上,垂着的手上的血渗在地板上。赵一娴也无力地坐在地上,他们的眼睛盯着对方。
谁会先越雷池一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感觉好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窗帘上的树影变淡了,像褪了色的画。
她曾经看过一部战争电影,前面的剧情忘的差不多了,后面的剧情是两位不同阵营的狙击手在对决。
两人在交战中,各自隐蔽着,子弹已经上膛,除了等待,还是等待,除了冷静,还是冷静。
先动的那个人是靶子。
两军交垒,除了拼体力还有拼耐心。她要彻底完全把对方的耐心耗尽。
她身上发了汗,汗沾在衣服上,紧紧贴着皮肤,冷飕飕的。
周永诚失去了耐心,他踢翻了茶几,赵一娴受到惊吓,不自觉抖了一下。
周永诚上前扑打着她,赵一娴还是紧紧抓着刀柄,闭上眼睛,斜着往周永诚的腹部捅去。
血溅了出来,她的手上,脸上,眼眉上都是。
一刀两断,断的是在三十七年前如藤蔓般延续下来的血液。
她清楚听见周永诚倒在地上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她拧开锁,冲了出去,门外,没有人。
走廊完全是黑的,一条路黑到底。人生中没有比这再黑的时刻了。
她用力往前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下楼梯都是两步一起下。
天已经黑了,月亮爬了上来。这个地方没有路灯,一路漆黑。她追着月亮,横冲直撞,她手里还拿着刀,刀上有血。
这一路跑来,她都没有遇见人。黑夜如潮水包着她,恐惧如同海浪袭来,拍打着她的五脏六腑。她一阵痉挛,想呕吐却吐不出。
怎么办?她是不是杀了人?自首。她应该自首。报警,但手里没电话。
她流泪了,鼻涕也跟着流。这样子,谁见了都会觉得恶心吧。
一不小心,她撞到了一个人,刀掉在地上的声音使她回过神来。
那个人凑上来说:“你怎么了?”
声音很熟悉,但完全想不起。
赵一娴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我好像…杀人了。”
那个人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拉着她的手,她感到那个人的手很温暖,所以那个人牵着她走,她没有拒绝,她像一只失了魂的木偶,需要有人牵动着她。
终于在一个有光的地方,那个人停下。
看到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的心放了下来。
乔瑞拿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先擦擦手,还有泪水。你发生了什么?”
赵一娴惊魂未定:“你怎么在这。”
乔瑞皱着眉说:“我看你去那么久还没回来,我过来看看。”
“我差点被绑架…你知道绑架我的人是谁吗?是周永诚。”
说周永诚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有些抖。
乔瑞先是惊讶,然后近乎愤怒地说:“他真不是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乔瑞拿出手机报了警。
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周永诚已经不见了。
做完笔录出来,已经很晚了。乔瑞扶着她下台阶,他说:“你妈妈那边我说你是和我去看电影了,所以晚点回去。”
“谢谢你。”赵一娴整个人完全失神。
警察局旁边有家便利店,乔瑞带着赵一娴去买了热牛奶和面包。两人坐在便利店里,赵一娴咬着面包,面包已经不软了,发硬,像在咬石头一样。
赵一娴请求道:“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给我的家人们,我不希望她们担心。”
乔瑞点头,赵一娴吃完面包,托着下巴发呆。
她的手机已经坏了,必须重新买一部,还要去补卡。还有她的外套,已经脏了,有灰尘,有血迹…
这个时间,商场应该还开着。
赵一娴望向乔瑞说:“能陪我去一趟商场吗?我想买些东西,但我的手机…”
“好。”乔瑞看着在那里安安静静喝牛奶的赵一娴,一阵心酸。
赵一娴去商场的手机店买了部手机,用着商场的WIFI,登上微信,告诉她妈妈和女儿说她手机丢了。
她又去女装店买了一件羽绒外套,换上了新的外套准备回家。
乘电梯的时候差点绊倒,乔瑞眼疾手快,在一旁紧紧拉住了她。
乔瑞细声问:“要去再吃点东西吗?”
乔瑞自答说:“吃火锅吧。冬天吃火锅会舒服。”
她任由乔瑞带她去吃火锅。
包厢内,要了一格清汤锅底,一格番茄锅底。
牛肚熟了,捞起来,吃第一口的时候,好烫好烫,烫得她忍不住吸空中的冷气。
乔瑞说:“别吃那么快,慢慢来。”
汤底的热气氤氲着,迷糊了她的脸庞,泪水不自觉滑落,她终于放声痛哭。
乔瑞不想说那些安慰人的废话,有时候哭也是一种释放,把悲伤释放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他要做的只是负责在一旁送纸。
赵一娴哭完之后,一声不响地吃了好几片牛肚,还有好几块肥牛,她尽挑肉类吃,果蔬乔瑞全包了。
赵一娴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吃完了,用抽纸擦了擦鼻涕,整个人好像排完毒一样。
乔瑞去买了单,两人坐着车回家。
天已经黑了,像一块墨石整个压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附近钟楼上的灯光照了进来。她坐在床尾,像跌进深渊里,想抓光,却发现是假的。
第33章
孙辛迪在网上冲浪,刷到一条微博,本地警方的案情通报,蓝底白字。
她看着案件里嫌疑人的化名,年龄,嘴巴不自觉地越张越大。
她是躺在床上刷手机的,一不小心,整部手机盖在了脸上。
鼻子好痛,她把手机拿起来。顾不上鼻子的疼痛,脑子里全都是刚刚的信息。
她打开房门,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往卫生间里走去。
不得不说,现在的手机代替了好多用品。以前家里一直备着手电筒,以防突然停电。现在,只要有手机在身边,随时随地可以充当手电筒。
刚拧上门的把手,要进去,鼻子又撞上了门。卫生间里有人,而且把门上锁了。
孙辛迪摸了摸鼻子,今天好倒霉,受伤的都是鼻子。
“谁啊。”卫生间里的赵子娟问。
“姥姥,是我。”
“快了,马上出来。”
赵子娟打开门,孙辛迪吓了一跳,“姥姥…你大半夜干嘛呢?跟鬼一样。”
“染发而已。”
“大半夜染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在半夜染发的。”
“一时兴起。”赵子娟看见自己手上沾了染发剂,又返回卫生间里,“我先洗个手。”
“姥姥,你快点,我快憋不住了。”孙辛迪催促道。
“让你晚上少喝点饮料,你不听。”
孙辛迪洗手出来,发现她姥姥摸黑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再加上放下来的头发,真恐怖…
孙辛迪打开客厅里的灯。
坐在沙发里,有一件事她犹豫着要不要讲。她坐在她姥姥旁边,看着她姥姥在看直播。
孙辛迪说:“姥姥,有的主播讲的故事都是骗人的,你别看人家可怜,就下单购买。上次买的抽纸还没用完呢。你上回还跟我说网上交友都是诈骗,你现在还不以身作则。”
“抽纸也没几个钱,不在这里买,也要去别的地方买。谁会骗你几块钱啊?”赵子娟关闭掉手机,“你不去睡觉,你坐在这里干嘛?“
孙辛迪已经打开了一包薯片,坐在沙发上正吃着,碎屑掉满了睡衣。
“吃个薯片跟小孩子一样,我看你应该戴个围嘴。”
孙辛迪吸允着手上沾染的薯片粉,说道:“这样吃才过瘾。”
她脑子犯迷糊的时候就必须要吃东西,吃完东西才有力气思考。
一包70g的薯片吃完,孙辛迪抽出抽纸擦了擦手,下定决心把手机拿到她姥姥跟前。
“你把手机拿给我干嘛?”赵子娟看着孙辛迪吃过薯片的手没洗就去拿手机,有些埋汰。
“姥姥,你看这个通告。”
赵子娟把整篇通告看完,整个人都恍惚了,喉咙里像有一颗鸡蛋堵住,缓了一会,说道:“天杀的周永诚。“
孙辛迪蹙着眉:“我看我妈最近心情有些不好,我还以为店里生意不好,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件事你妈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就装作不知情。从今天起,我们就当做周永诚死了,从来没这个人。”赵子娟身体有些抖,她想如果再次见到周永诚的话,她肯定会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