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娴这才回过神来,现在她才感觉到疼痛。
当内心的疼痛大于皮肤的疼痛的时候,人们就会自我屏蔽掉皮肤上的疼痛。
赵一娴牵着孙辛迪的手来到急诊大楼里,孙丰已经被白布盖住了,餐馆老板看到赵一娴来了,对她说道:“我劝过他,让他不要喝那么多,但他不听啊。”
孙辛迪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号啕大哭起来。她知道,床上的人再也不会跟她讲话了。
孙辛迪拉着她父亲的手,虽然她父亲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总归是血浓于水,死亡,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来说实在太震撼了。
旁边有位警察见到了赵一娴,说道:“取款机上的这张银行卡是不是你的?”
餐馆老板落下卷帘门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了倒在取款机旁边的孙丰,不敢去扶,于是报了警,警察来了才打的急救电话。
赵一娴接过银行卡,看了一眼卡号,朝着警察点了点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孙丰会带着她的银行卡。
赵一娴忙着孙丰的身后事,赵子娟揽过了粥店的生意。上回那来拍摄的美食情侣博主这次又来拍摄,这是一个回访视频,赵一娴没空,由赵子娟出镜。
有一个和赵子娟平时就不怎么对付的邻居嘲笑赵子娟死了女婿还有闲心去拍视频招揽生意,赵子娟怼他说难不成死了女婿大家都要下去陪葬不成?
夫妻一场,赵一娴用那张银行卡里的钱给孙丰买了个墓地,一块墓地要十五万元,赵子娟说现在不仅房价贵连墓地也贵,真是活不起,死也死不起。
孙丰从小无父无母是爷爷奶奶抚养大的,他爷爷奶奶去世后,在这个城市里就没什么亲人了,只有一个远方表叔。孙丰的骨灰下葬那天,那位表叔才到。
葬礼之后,赵一娴在酒楼订了三桌酒席,孙丰那边没什么亲人,来的人也不多,都是邻里街坊,还有以前工厂的同事。
小童妈妈握着赵子娟的手说道:“以后辛迪没有爸爸了,这可怎么办,一娴还那么年轻,这以后…”
赵子娟拂去小童妈妈的手说:“你多虑了,辛迪平时有爸爸跟没爸爸一样,这些年孙丰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知道吧?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小童爸爸说:“话还是重了,毕竟是女婿,人死为大嘛。”
小童妈妈低声道:“一娴准备什么时候再找一个?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人,改天见一面。”
赵子娟不耐烦地说:“就像小童爸爸说的人死为大,孙丰也才死了没几天,就不说这个了。”
宴席散场,许清宴注意到孙辛迪肿着的眼睛,他给她手里塞了一块巧克力糖,说道:“吃点甜的会舒服多。”
他能理解她的感受,他听闻他父母去世的消息时也不过才七岁,小学生的年纪,那时候对生死还是很懵懂,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也是一直哭,对着奶奶哭说我要爸爸妈妈,奶奶也只能跟着他哭,抹眼泪。
孙辛迪拆开糖纸,把巧克力糖放进嘴里,两滴泪从眼眶里滑下来,许清宴掏出手帕纸为她擦拭着眼泪。
许清宴安慰道:“别哭了,哭得眼睛像兔子一样。”
孙辛迪把糖纸折起来又摊开,又折起来又摊开,反反复复,直到糖纸皱了。
孙辛迪带着哭腔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角。”
“会修复好的,在时间的流逝里总会好的。”许清宴喃喃地说,不仅仅是在说给她,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孙丰的事情忙完后,赵一娴就赶着去上班了,因为她上有老下有小,孙丰的墓地又花光了给女儿存的学费,现实生活不容许她过多的悲伤。
中秋节快到了,赵一娴收到了一盒月饼,不用问,一定是尤美静送来的。
她的朋友尤美静每年中秋雷打不动都要送月饼给她。
打开聊天框向尤美静发送谢谢。
尤美静:不谢不谢。
尤美静:周六的晚上,齐树要结婚了,你要来哦。
赵一娴:齐树不是结过婚了吗?八年前我们还参加过他的婚礼。
尤美静:这次是二婚。
尤美静:乔瑞这次也会来,大家好久没见了,自从乔瑞去了首都读大学,我们班上的聚会他都没参加过。我记得你结婚,他也没来吧?你们同桌多年,关系那么好,没想到连你婚礼他都不来。有时候都快忘了我们还有这样一位同学了。
赵一娴双手拿着手机,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良久,发了个“好”字过去。
第4章
杨格出差去了,尤美静自己开着车来接赵一娴,等在巷口,打开车窗,抽了根烟。
手机“叮咚”响,杨格发来消息说是刚下飞机,遇见熟人了,会晚点到。
一根烟燃尽,赵一娴才出来。
尤美静问道:“怎么这么久?”
赵一娴打开车门,坐在前座,说道:“自从辛迪上了高三,我妈每天都要给她做夜宵,今天晚上她要去广场上看跳舞,吩咐我给辛迪做夜宵。”
尤美静感慨道:“时间真快,辛迪都快高考了。”
“自从有了孩子,感觉时间好像“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可可明年就要上高一了,快到我们当时的那个年纪了。我有点害怕她的长大,因为孩子的长大意味要离我们大人越来越远了。”尤美静再抛出一个问题,“你说,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不会早恋呢?”
赵一娴系好安全带,开着玩笑说道:“你和杨格不就是从校服到婚纱吗?也许可可现在已经有一个男朋友了。”
尤美静大声说:“呸呸呸,乌鸦嘴。”
赵一娴收起玩笑,认真地答道:“其实我觉得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算早恋了也不见得会和家长说,既然如此,就随她们去吧,只要不影响成绩。”
尤美静又接着说:“你倒是看得开。自从可可上了高中以后,我就有些焦虑。记得以前老师父母总害怕我们早恋,我们还觉得老师父母古板,现在轮到自己当父母了,突然觉得以前老师和父母讲得那些话都很有道理。”
尤美静的担忧来自于最近女儿总是对着手机嘻嘻哈哈地笑,问她,她也不答,只说你们大人不明白的。
赵一娴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的小孩人均一部手机,表个白直接在聊天框里面输入我喜欢你就行了,不像以前表个白还要写一封信,好不容易写完信了,信还得藏起来,不能让父母发现。然后又得犹豫要不要给,终于下定好决心了要给,又要考虑在哪个地方给,给的时候如果有人看见怎么办?真是太累了,过程这么长,父母老师发现的几率很大。现在小孩谈个恋爱你想知道有没有,起码也得有孩子的手机密码,但孩子又不会自己把手机密码告诉你。如果你去问,孩子反而会觉得你不信任她,母女关系就会有裂痕,到时候想修补就难。我们要做的是告诉孩子早恋可能会带来的后果,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而不是一再阻止孩子早恋,你一直阻止她,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于一种叛逆的心理,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是越要做什么。”
赵一娴对于早恋这件事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她认为早恋可以,影响成绩不可以。现在这个时代,遍地都是爱情小说,爱情电视剧,随便看个功夫电影,导演都要给主角安排一条爱情线,在这样的环境下早恋真的不奇怪。
她总是告诫孙辛迪,爱情是享受的,而不是痛苦的,如果一段爱情让你感到痛苦,影响了学习生活,那你应该选择放弃,及时止损。
这时候孙辛迪总会叹一口气,严肃地告诉赵一娴,她并没有谈恋爱,在考上大学之前,她也没有恋爱的打算。
赵一娴当然不会再追问下去,而是再接着给孙辛迪科普性教育。
新郎齐树和新娘在大厅门口迎宾,距离她们上一次参加齐树的婚礼已经是八年前了,其实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办婚礼大多都是二婚人士。
婚礼大厅前有一张收贺礼的桌子,尤美静包了两千块红包,赵一娴包了五百块红包。
参加老同学婚礼其实就相当于参加一次同学聚会。
她们被安排和其他高中同学坐一桌,早到的鲁杰原本在跟康书妍聊天,见到赵一娴和尤美静,起身说道:“你们也来了啊,好久没见了,上次我们班的人见面应该是在李老师的七十岁生日上。”
鲁杰是她们班的班长,天生热情奔放,毕业后只要有哪个同学结婚,或者有什么宴会,鲁杰必到现场。
赵一娴看了一眼康书妍,班花不愧是班花,那么多年过去了,依旧美丽,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尤美静说:“你们倒是来得早。”
赵一娴坐在尤美静和康书妍的中间,鲁杰坐在尤美静旁边。她看见康书妍的眼睛红红的,小心询问道:“怎么了?”
康书妍恢复神色,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我去趟卫生间。”
康书妍披上外套,走出婚礼大厅。
鲁杰看到康书妍走了才说道:“她昨天刚刚离婚。”
赵一娴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鲁杰笑道:“这话说来话长,因为我昨天也去离婚。”
“离婚?”赵一娴惊讶地说,“你不是和你老婆感情很好吗?去年我才看见你朋友圈发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鲁杰泰然自若地说:“离婚嘛,挺平常的。”
尤美静说:“你和书妍同天离婚,但却是不同心态。一个若无其事,一个难掩悲伤。”
鲁杰说:“男人和女人总归不一样,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书妍快四十了,现在这个时候离婚,找对象太难了,我就不愁,我妈昨天就托媒人给我介绍了。”
尤美静替康书妍抱不平:“你对当年书妍拒绝过你的事还耿耿于怀吗?我看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鲁杰当年曾追求过康书妍,并且写了情书表白,但是被康书妍拒绝了。
赵一娴说:“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谁才是花,谁才是豆腐渣。书妍跟你比起来,就像一朵正在盛开着的花,而你就是花下的泥土渣,人们不会关注你的。”
尤美静赞同道:“就是,鲁杰你应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到底谁是花。”
“你们女同胞啊…真的是…”鲁杰一时语塞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现在需要的是来一个男同胞援助他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鲁杰看到杨格和乔瑞一同来。
鲁杰转移话题说:“杨格你怎么不和美静一起来,你们不是夫妻吗?”
杨格笑着说:“我出差去了,今天晚上回来,刚下飞机,这不正巧就遇见乔瑞了。”
鲁杰上去和乔瑞握手:“老同学,十几年没见了,你也不想着回来一趟,上次我结婚邀请你,你都不来真不够意思。”
尤美静抢先发言:“没事的,乔瑞,你可以参加他下次的婚礼。”
鲁杰朝着杨格说:杨格,你老婆的这张利嘴真是不减当年。”
两人入座,康书妍也回来了,她似乎又重新化过妆,原本乌青的眼皮底下闪着一层淡粉的眼影。
赵一娴用余光扫视了一眼乔瑞,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了几丝皱纹,下颌圆润了许多,臂膀也变得宽厚,少年感在他身上褪去了。其实都三十几岁快奔四的人了还要追求什么少年感呢?
看来这几年他过得一直很幸福。因为她自己总被人说脸一点变化都没有,其实她也长了皱纹,只是下颌依然棱角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沈安安总是很羡慕她。但是像她这个年纪的人还是圆润点好,因为圆润点代表有福气,代表过得幸福。
这些年,她过得特别累,尤其是工厂倒闭后,开了粥店,生意好的时候,人就忙得没空吃饭,生意不好的时候,能坐着发愁一天,心情不好也就不想吃了,所以她的身形和脸型永远都是清瘦的,看起来不显老,和少年时期一样,一点都没变。
他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看谁都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那时候两人吵架,只要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她,无论是谁的错,她总会不自觉地软下来,和他和好。
乔瑞正在和杨格还有鲁杰交谈,聊的都是一些学生时代的事情。
老同学见面无非就是这样,聊当时的事情,谁最先早恋的,谁成绩倒数,哪个老师最凶,聊完当初再聊现在,聊现在谁离婚了,谁生二胎了,谁失业了。
“你们知道这新娘的来头吗?”鲁杰分享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听说这新娘是齐树的初中同学,本来上学的时候没什么的,两年前,初中同学聚会之后就勾搭上了。就在半年前,他老婆发现了,叫了娘家人把齐树和这小三堵在房间里打了一顿。这一打,把夫妻都打散了。”
康书妍激动地说道:“打得好,这样的狗男女不打不行。我说同学聚会就是中年人最容易再动情的场合,这种聚会还是少参加为妙。”
赵一娴扫过婚礼现场大屏上的婚纱照,齐树原本就胖,年龄上去了,新陈代谢慢了,更加胖了,那西服好似要被撑开,新娘虽然脸上看起来不年轻,但是身材却是苗条的,她穿的婚纱是齐胸的,露出一截白脖子和一字型的锁骨。乍一看,两人真的很不般配。
赵一娴觉得有一道炙热的眼光在看自己,用余光扫了一下,发现是乔瑞,她眼珠一转,两人的眼神对上了,乔瑞赶紧转过头去。
“小三上位?”尤美静皱了皱眉,“早知道就不来了。参加这种狗男女的婚礼真是触霉头。”
鲁杰笑道:“又不是三了你们,你们气什么?”
尤美静说:“我为广大结了婚的女同胞生气不行啊?”
杨格说:“今天好歹人家结婚,就不要说骂人的词语了。”
尤美静白了杨格一眼说:“你们男的真是团结,出轨都有人护着。”
鲁杰本来坐在杨格旁边的,被杨格身上的香水味熏得脑仁疼,转而往乔瑞那坐下。
尤美静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豺狼,还会吃了你?”
鲁杰解释道:“不是你,是杨格,他身上的香水味能熏死一头牛,你们没有闻到吗?”
尤美静往杨格身上嗅了嗅,的确是很浓重的味道,但杨格从来不用香水的。
鲁杰说:“这成功人士就是不一样,香水跟不要钱的一样,使劲喷。”
杨格笑笑说:“是飞机上一位外国男人在起飞前喷的,我坐在他旁边,被熏了一路,连带着我也香了。”
“刚刚和你聊天没发现,现在一说倒真的觉得很香。”尤美静凑近,嗅了嗅,“薰衣草味的,像洗衣液放多了的那种味道。”
鲁杰朝着乔瑞说道:“怎么没带你老婆来?我还没见过你老婆。”
“我离婚了,”乔瑞说,“两年前离的。”
鲁杰略显震惊,说道:“想不到你也离婚了。什么原因离的?”
乔瑞面无表情地说:“感情淡了就离了。”
他用余光瞄着赵一娴的反应,她依旧保持着刚刚的样子,在和康书妍说话,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有任何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