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你是被卖去给地主做奴隶了?他们拿着枪逼你不能回来?还是你被财主的女儿看上了,要纳你做驸马?怎么和你去的人都能回来,就你不能回来?”
“我有苦不能言啊…你没去,你不知道那地方对我们这些外来的有多严。”
“再严也不会让你回不来,你要是真想回来,那地方的人会把你遣送回来的。”赵子娟直接挑明,“三十多年了,你在那里应该早就结婚生子了吧?”
周永诚摇摇头说:“不,我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孩子,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赵子娟嘲笑道:“那可真是一个大笑话了。你说你在外面省吃俭用是为了我和孩子,但是这三十几年来,我有花过你一分钱吗?你有寄过一分钱给我吗?你说你没结婚没有孩子,我看你现在也不像个有钱人的样子,那么你省吃俭用的钱去哪里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周永诚哭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子娟,我实话告诉你,我在外面坐了三十年的牢。”
第6章
酒席吃到一半,杨格接了个电话,很着急的样子。挂掉电话,他对着大家说道:“公司临时有事,让我去一趟,大家先吃着。等会齐树来了,替我说声结婚快乐。”
尤美静嘴巴一撇:“你们老板怎么那么多事。”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就那样子。”杨格搂了搂尤美静的肩膀,“晚上开车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尤美静说:“知道了。”
鲁杰刚喝完酒,咂了咂嘴:“你们干嘛呢?秀恩爱也要注意场合,这里可都是一堆单身人士。”
齐树带着新娘一桌一桌在敬酒,来到他们那桌,康书妍喝多了不舒服,本来趴在桌上的,看见齐树伸来的酒杯,大手一挥,把酒杯拨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旁边的宾客都往这边看来。
康书妍的脸贴在桌面上说:“出轨还办婚礼…真不要脸。”
赵一娴看见齐树和新娘脸色由微笑转为尴尬,她说道:“书妍喝多了,有些不清醒。”
乔瑞也来打圆场:“人喝多了容易说醉话,都是酒话当不得真。”
康书妍“哇”一声,又要呕吐,赵一娴和尤美静一人一边,搀扶着她去到卫生间。
乔瑞朝着这对新人说:“看吧,她喝酒喝多了,你们别往心里去。”
女士卫生间里,尤美静拍了拍正在呕吐的康书妍的后背,“虽然你说的是实话,可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
说出那样的话,婚礼的大厅里是回不去了,赵一娴找酒店的服务员要了一杯清水让康书妍漱口。
康书妍的脸埋在卫生间洗手盆里哭着:“狗男女,我要打死狗男女。”
尤美静说:“你都这样了,还怎么打狗男女?”
赵一娴朝着尤美静说:“你知道她家住址吗?要不然我们把她送回家吧。”
尤美静说:“我和她也不熟啊,她家住哪我根本不知道。”
“问鲁杰试试?他应该什么都知道。”
“那你扶着她点,我打电话。”尤美静空出一只手往包里找手机,她拨通鲁杰的电话,但却一直未接通,“鲁杰现在应该只顾着吃饭…”
尤美静微信的语音通话响起,乔瑞打来的,乔瑞说:“你知道鲁杰家里的地址吗?”
“鲁杰怎么了?”
“喝醉了,不省人事,躺在大厅里,好多人都在围观。”
“靠…”尤美静咒骂了一句,“我正想问他要康书妍的地址。”
“你不知道鲁杰家里的地址?不然找个酒店开两间房让他们住一晚?”
“鲁杰家我知道,康书妍家我不知道,让她一个人住酒店也不安全,我有个朋友出国了,她家空着,让康书妍去那房子里住一晚。”尤美静本来想让康书妍住自己家里的,但是怕打扰女儿学习。
“那我们在停车场汇合,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看到尤美静挂掉语音通话后,赵一娴问道:“你把人随便往你朋友房子里带,你朋友知道了会生气的吧?”
“那其实是我的房子,婚前买的,有备无患。”
“那你藏得可真够深的,连我也不告诉。”赵一娴说,“那杨格知道吗?”
“我都说是婚前买的了,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除了我知道,还有中介和房东知道,谁都不知道。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
赵一娴说:“连杨格也不知道,那我平衡了。”
赵一娴和尤美静把康书妍推到车上,给她系好安全带,乔瑞才背着鲁杰来停车场。
尤美静说道:“乔瑞,你体力够好的,竟然能背得动鲁杰。”
鲁杰足足有两百斤,乔瑞背了他走了一路,发了汗,脸色通红,西装也皱了。赵一娴看了,不禁笑出声来。
他们三个合力把鲁杰塞进车里。
尤美静说:“他怎么也喝成这样了?”
乔瑞说:“他把酒当水喝了。”
鲁杰在后座迷糊地喊着:“紫宜…紫宜…”
乔瑞说:“紫宜是谁?他刚刚躺在红毯上一直喊着这个名字。”
尤美静说:“紫宜是他前妻。”
乔瑞朝着鲁杰说:“别喊了,子怡嫁给汪峰了。”
尤美静坐上车,朝着赵一娴说道:“本来要送你回家的,但是…”
“你别担心我,我可以叫网约车。”赵一娴说,“我倒是比较担心你,这两人你搞得定吗?鲁杰那么重一个人…”
尤美静说:“这倒没什么,我到了鲁杰的小区可以叫保安打电话给他爸妈。那之后就不关我的事了,作为老同学,送到小区门口够义气了。”
尤美静开车走了,停车场里只有赵一娴和乔瑞,气氛顿时有些沉闷。
乔瑞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赵一娴拿出手机打车,她自觉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试图和乔瑞拉开距离。
“加个微信吧。”乔瑞突然说道。
赵一娴摩挲着手机壳,要加吗?加他干嘛?但如果拒绝的话,会不会显得自己好像还在在意当年的事情?
十几年过去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该放下了。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关系,那就是高中同学。既然这样,那加个微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一娴从容地说:“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两人加了微信,车子也来了,没有说告别的话,赵一娴直接上了车。
乔瑞拿着手机对着车牌拍了照,司机看见了,对着赵一娴说:“那人是你男朋友啊?”
赵一娴没回话,摇下车窗,凉爽的秋风迎面而来,驱散了心中的烦躁。
车子驶到马路上去,在斑马线前停了下来。斑马线上一对行人走过,男孩穿着白色校服,外套扎在腰间,女孩也穿着白色校服,扎着马尾,看来两人应该是学生,不知道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他们手牵着手,一前一后,连成一条线。
司机说:“现在的小年轻越来越大胆了,晚上还出来轧马路,不怕被父母老师知道啊。”
赵子娟从窗外看见那盏路灯灭了,马路上一片黑暗。
周永诚喋喋不休说着他的经历:“我做了一年油漆工,存了一些钱。那里的一个同胞告诉我,说是有一个钱生钱的机会,我信了,于是我把钱全给了他,还签了合同。谁知道,那个人竟然是个骗子,我所有的钱都没了…我不敢写信告诉你,因为怕你知道了难过。我也不敢回去,怕丢脸。看着人家赚了钱,买了东西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同样一起出来,别人能够欢欢喜喜回去,而我,只能窝在地下室里啃着面包,用买来的二手收音机听着家乡的歌曲。”
赵子娟抿了抿唇,继续听他讲。
“不做油漆工后,我只能在餐馆洗洗碗筷,打打杂。工资不多,但是还是能存下来一些。我想着,存够一点就马上回家。我工作的那家餐馆的老板是一对夫妻,他们对我还不错,还给了我一个地方住,虽然很小,但是省去了房租。”
“我没空听你讲在外面的奋斗史。”赵子娟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所以,你到底因为什么去坐牢了?”
“那时候我在储藏室睡觉,听到有一阵声音,出去就看见老板手里拿着刀要杀老板娘,原因是老板娘出轨了。”
“所以你帮老板杀了老板娘?”赵子娟盯着周永诚。
“不是,我去夺了刀,老板又扑上来,一不小心,我把老板杀了。”
甜品店的冷气开得很足,赵子娟吸了一口凉气,她起了鸡皮疙瘩,该死的,早知道今晚应该穿一件薄外套的。
“老板娘报了警,我被抓走。我被判了三十年,半年前才出狱。一出狱,我就开始工作,攒够了钱,买了一张机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你。”
赵子娟用手掌轻轻呵着自己的手臂。周永诚说的话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因为这根本无从追查。
这么多年了,她对周永诚已经没有任何情感,她想让他离她们一家远一点。但她现在不敢激怒周永诚,杀过人的人总是令人畏惧的,不管他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赵子娟说:“你现在住哪?”
“小旅馆。”
“你身上还有钱吗?”
周永诚看着赵子娟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高兴地说:“够用的,这半年我赚了一些钱。”
“现在太晚了,你先回去吧。”赵子娟看了一眼店里,所有的顾客都走光了,只有他们这一桌。
“子娟…我…”
“你想说什么?”赵子娟心跳得很快,这种恐惧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想见见我们的女儿。”
“不行,太贸然了,你要见女儿也得找一个适当的时间。”赵子娟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
“那你说什么时间,我怕钱用完了,小旅馆一天要一百块,我住不了几天了。”周永诚说,“家里还有空房间吗?”
“你刚刚不是说你钱够用吗?”
“那是…那是骗你的,其实我身上就几百块钱了。”
赵子娟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放到桌子上,说道:“这些钱你先用着。”
周永诚怕赵子娟看不起所以没拿,他说:“我怎么能用你的钱,这几天我会想办法去赚钱的。”
“你的身份早被你爸妈销户了,你怎么找工作?”
“我可以去做小工,那个应该不用身份证。”
“随便你吧。”
周永诚追问:“我以后要怎么联系你?你留个电话给我吧。”
赵子娟怕周永诚提更多的要求,只能留下手机号码。
她的一颗悬着的心直到周永诚走了才放下来,服务员跑来跟她说要打烊了。
冰柜里一块六寸的草莓奶油蛋糕正在打折,她买下了。
她前脚提着蛋糕盒出店门,后脚两个服务员就关了灯,拉下卷帘门。
服务员A说:“这路灯本来就有时候亮,有时候不亮,今天终于坏了。”
服务员B说:“要坏不早坏,怎么偏偏轮到我们值晚班才坏。
马路上空荡荡的,一点光都没有,街上的店铺全部落下卷帘。赵子娟感觉自己被黑暗包围了,像在棺材里一般的寂静。
一股无形的力量好像在把她往下拽,她有些害怕,跺了跺脚,整条路上,只有她的高跟鞋响声。
第7章
乔瑞走进酒店大堂,迎面就看见杨格。
乔瑞上前去打招呼,杨格有点吃惊:“你订了这家酒店?”
乔瑞说:“是的,老房子还没打扫。”
“我来这里见个客户。”杨格的眼神飘忽不定,有些不自在。
“那你忙,我去洗洗睡了。”乔瑞朝着电梯走去,按了上行键。
电梯里走出来一个女人,长发飘飘,带着一副墨镜,身上带有一股很重的香味,像是薰衣草的味道。
乔瑞走进电梯,刷了房卡,按了楼层。电梯门即将关掉之前,他看见女人牵起一个男人的手。
回到房间里,脱下西装,才发现西装后面好几道印子,还有一股酒味,肯定是鲁杰流的口水。他这件今天早上刚买的见前任战袍算是报废了。
乔瑞拿起花洒的时候,想到网上的那几个帖子,又给花洒挂上去,抬头看到了顶喷,确认顶喷没办法拆卸,才打开了控制顶喷的开关。
顶喷洒出的水滑过他的脸,他摸了摸下巴周围,看看中午刮的胡渣还有没有再长出来。
今天是他成年之后最慌张的日子。中午,他先是洗了头、洗了澡,然后刮了胡渣,又修了鼻毛,理了鬓角的发,又是第一次尝试敷面膜。
忙完这一切就去机场,登了机,直接飞到这里。下了飞机,刚好遇见杨格,一起去了婚礼,然后见了赵一娴。
洗完澡,裹上浴袍,开始敷面膜。这款面膜是今天早上去商场买西装的时候顺带着去商店逛的时候,导购推荐给他的,说是用了可以收缩毛孔。
导购告诉他护肤不分男女,不管哪个年纪的人,谁都喜欢帅哥美女。
他已经是三十七岁的男人了,不保养不行。特别是看到赵一娴那没什么变化的脸。
敷面膜的间隙,他查看了一下赵一娴的朋友圈。他好奇赵一娴这十几年来的生活,还有她的老公。
他打开赵一娴的朋友圈,发现赵一娴的朋友圈都是一个女孩的照片,估计是她的女儿,除了这些以外,还有赵一娴和她妈妈的。他翻到底也没看见赵一娴老公的照片。
他给赵一娴发去信息:到家了吗?
赵一娴刚从车上下来,就听见手机的通知声,她站在巷口的树下看着信息。
该不该回?想了想还是回了一个“刚到”。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种礼貌而已,无论谁问她,她都会回的。
赵一娴刚要熄屏,那边又发来:那我就放心了。
她没再继续回复乔瑞,回复一次是礼貌,回复第二次好像她要上赶着要和人家交朋友。她和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从前走不到一起去,以后也不会走到一起。
世界是需要光的,有了光,一切都是明亮而美好的。
赵子娟提着蛋糕,缓慢地朝着巷口走来,她看见站在巷口被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的那张脸,突然感到一阵安心。
这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女儿。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她们的生活。
“一娴。”赵子娟轻轻叫着女儿的名字。
赵一娴熄屏,看见她母亲手里的蛋糕,说道:“妈,你不是去看跳舞了吗?怎么这么晚回来?还有你手里的蛋糕是要买回来送人的?”
“回来的路上看到蛋糕在打折,顺手买回来。”
赵一娴看见她妈妈脸色不大好,问道:“妈,你怎么了,怎么脸上一脸不快?谁惹你了?”
赵子娟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那些舞蹈没意思,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