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嗤笑一声。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就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不问问别人的意愿?”我问。
沈涤尘看着我,认真道:“先留下来,然后好好珍惜,爱护。会被理解和接受的。”
他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这样想,难怪要千方百计把张念留在自己身边。
“朕小的时候,”沈涤尘的眼神越过我看向更远的地方,“父亲说想要做一个帝王,首先要舍弃自己的喜恶。朕曾有一匹小马驹,它并非什么名驹,可就是与朕特别的投缘,说是心有灵犀也未尝不可。可父亲还是将它杀了。”
“为什么?”我问。
沈涤尘道:“朕日日骑着他练习骑术,沈柏琛给它喂了可以让马癫狂的药。那日朕刚上马,就被它甩下来,差点死在他的马蹄下。父亲说,就是因为我暴露了自己的喜好,才让沈柏琛有了可乘之机。”
“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接着道:“桌上的菜,每一道不能超过三口。寝殿中的物件也常换常新。再后来,父亲把阿朗和阿念也从我身边送走了。”
说这些的时候,沈涤尘的眼神中带着委屈,悲伤。
不管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我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点安慰,却被他抽走。
沈涤尘握紧拳头,道:“朕不这么认为。朕是帝王,朕站在这个位子,不是为了委曲求全的。朕要告诉天下人,是朕的,谁都拿不走。朕喜欢的,也不必藏着掖着。”
是我多虑了,沈涤尘这样的人,何须我的安慰。
我将头扭向别处,心中道:‘有一点你错了,沈涤尘。人和物件不同,从来就不属于谁。’
第128章
经过许多日筹备,明日的亲蚕礼已经准备妥当。我拿着流程单子来辰阳宫找沈涤尘确认几个细节。
沈涤尘接过我手中的折子,看得很仔细。看到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就用红笔圈出来,在旁边做上标注。
等折子再回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被修改得十分详尽。
“谢过陛下。”我发自真心向他道谢。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个盒子递给我,道:“你与朕之间,何须言谢?这是你第一次亲自主持这样的祭礼,朕给你考虑得越细致,越不容易出纰漏,你也越不会紧张。这只簪子是朕前些日子着人替你打造,同你的凤冠相配。也当做是预祝你亲蚕礼圆满的贺礼。”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纯金的花丝镶嵌宝玉蝙蝠簪。确实与凤冠很是相配。
我微微屈膝,还未来得及行礼道谢就被沈涤尘一把拦住:“朕说了,你与朕之间不必言谢。”
“还有一事,”我起身将盒子盖上,道,“修仪遣人来说,自己身体不适,对汉文化又不是十分了解,亲蚕礼就不去了。”
沈涤尘皱起眉头:“你怎么回复的?”
我道:“还未回复,等陛下定夺。”
“行,”沈涤尘牵起我的手,道,“你不愿意同她起冲突,这个恶人朕来做。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位不十分了解汉文化的修仪。”
还不等走出寝殿,陇客手举着一封信急急地来了:“陛下,陛下!蜀中来信了。”
一听是蜀中的来信,沈涤尘等不到陇客进殿,放开我的手几乎是跑着去接的。
信一到手,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展开。只是看着信,笑容慢慢在他的脸上消失。
我走到他跟前,试探着轻轻唤他:“陛下?”
他长叹一声,将手中的信递给我。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倘陛下危难,臣必至。”没有寒暄,甚至没有落款,称呼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就像我说的,人是人,和物件不同,永远不会属于谁。沈涤尘一直以为张念接到消息就会马不停蹄地回京来见他。可他日盼夜盼,盼回来的不过是一封薄薄的信罢了。
这次沈涤尘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发脾气,他只是突然变得有些疲惫。陪着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他将信从我手中拿走,重新装好后揣入怀中,道:“走吧,我们去修仪那边。”
“陛下……”我轻声道。
沈涤尘看我一眼,勉强笑道:“无碍,她没有说不愿见朕。她说的是,朕若有危难她一定来。她心里有朕。”
我无言。一个帝王,痴情到这个地步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冷着一张脸迈大步走在我前面,我需得小步快走才能跟上。
还未至苏迪儿的居所,就听得从她居所方向传来的靡靡乐声。沈涤尘停住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这才继续往前走。
我几乎是跟在沈涤尘身后小跑到苏迪儿寝殿的。殿内击鼓奏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这些笑声歌声,甚至将通报的人的声音掩盖。
一连通报了三声,竟无一人前来开门。
沈涤尘的脸色愈发地沉,通报的侍女心中慌乱,想要去敲门。沈涤尘给一旁的小黄门递了一个眼色,小黄门立即会意,上前将侍女拉走。
另一个侍卫上前一脚踹开苏迪儿寝宫的门。这一脚,也将舞乐欢喜纷纷踹得四散。
见来人是沈涤尘和我,殿里的人吓得纷纷跪地,筛糠一般止不住地颤抖。
倒是苏迪儿,她愣了一瞬,立马奔到沈涤尘身前,笑道:“陛下,今日怎么带着皇后娘娘一同登门?是觉得臣妾昨日舞的那一曲好,也让皇后娘娘来一同看臣妾跳舞的吗?”
“没有规矩,”沈涤尘冷声道,“学了这么久,还是学不会大郢的宫规吗?”
这些日子沈涤尘对苏迪儿的态度缓和许多,不再似从前那般冰冷。苏迪儿又本就是大大咧咧热情似火的性格,自然也就放开了许多。
本来平日里这样也没什么,偏不巧,今日算是撞到沈涤尘的不痛快上了。
好在苏迪儿再奔放,也不是傻子,自然会看沈涤尘的脸色。她噗通一声跪下,道:“是臣妾一时得意忘形,请陛下恕罪。”
沈涤尘用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冷冷道:“听闻你身体不适,向皇后告假说不去亲蚕礼了。朕担心你的身体,特意叫了皇后一同来看你。不过……”
沈涤尘甩开她的下巴,拍了拍手,厉声问:“你面色红润,夜夜笙歌。哪里有一丁点病气?你可知亲蚕礼在我大郢是如何重要的祭礼?你可知你已经罪犯欺君?”
苏迪儿伏在地上低声啜泣。我拉了拉沈涤尘的衣袖:“陛下言重了。”
沈涤尘回望我一眼,又将重新燃起的怒意压了下去,对苏迪儿道:“明日亲蚕礼你必得参加且不得有失。否则你也当不得这大郢的妃嫔了,趁早让你弟弟来将你接了回去。”
“陛下说臣妾跳舞好看,臣妾不过是想着……想要多练练,好讨陛下的欢心……臣妾是想让陛下开心的……”苏迪儿委屈落泪。
“在你的心里,”沈涤尘俯下身凑近苏迪儿,“朕是那种沉迷美色,能被一支舞搅动心弦,只懂得寻欢作乐的昏君吗?”
这位陛下的脾气我是司空见惯了,可苏迪儿却还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身体。沈涤尘冷笑一声:“你记住,恪守本分,做自己应做之事,不要有多余的动作。这才是讨我欢心的方法。”
说完他起身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我让图南将还跪在地上的苏迪儿扶起来,她却不大领情,甩开图南的手,道:“我与皇后娘娘是有些不愉快。可皇后娘娘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尽可亲自上门来与我说,何须仗着陛下的势来欺压我?”
我示意图南退下,居高临下望着她,道:“我不过是将你的奏请据实以报而已。另外,我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妃,名正言顺的皇后。有任何事,是应该你登门求见,而非是我来见你。好自为之吧。”
离开前我告诉她:“明天对我很重要,你最好不要有什么花样。否则即便陛下不惩治你,你塔塔部的弟弟也要吃些苦头。”
“你!……”
我利落地转身离开,将苏迪儿的歇斯底里扔在身后。
第129章
天公作美,今日艳阳高照。我身着历代皇后在亲蚕礼上所养的蚕吐丝制成的祭服一步一步登上北郊的先蚕坛。我知道,这次亲蚕礼结束之后,我也将为这件祭服添上一笔。
豆儿、苏迪儿以及内外命妇们作为陪祭,在我身后分列左右。
面对眼前的先蚕神西陵氏雕塑,我暗暗捏了捏手心握着的小半片龟甲。这是昨日夜里阮言一送来的。
彼时我已经躺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在脑海中不断演练今日的祭礼。
“咚咚”两声急而轻的敲窗声传来。
起先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有理会。不想过了片刻,又传来两声同样的声音。这次我听得真切。警惕道:“谁?!”
没有应答,窗外的人又敲了一次。
我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一件外袍快步走到到窗前拨开了窗户的插销。
打开窗户,窗外站的人却是阮言一。
来人并非心中所以为的那位,我承认自己心中是有些失望,问他:“阮氏的公子也喜欢半夜敲女子的窗户?”
“也?”阮言一挑了挑眉,“还有别人来敲娘娘的窗户?或者娘娘等得是谁?”
我转身作势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住衣袖,道:“开个玩笑。”
“这么晚了,你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敲我的窗,不会就是为了调侃我的吧?”我道。
“不会,”阮言一塞给我手里一块龟甲,“可我也是真发现了,你是真的经不起调侃。”
我对着月光将手中的龟甲举起来反复查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只得问:“这是什么?”
“龟甲。”阮言一道。
白了他一眼,我道:“我当然知道是龟甲,这我还看不出来么?”
阮言一哈哈一笑,我就知道又被他耍了。顺手就将龟甲丢给他:“我要睡了。”
“哎哎哎,”他好不容易接住,又再次塞到我手中,“这可不是普通的龟甲。”
我又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实在看不出又什么特别:“阮言一!”
阮言一见我要生气,收敛了那副欠揍的神情:“好了好了,我不卖关子了。我今日啊给你卜了一卦,是上上之象。这是今日占卜用到的龟甲,我特意给你送了来,也算是个吉祥的物件。你安心睡,亲蚕礼一定会顺利的。”
“好,谢过了。”我道。
阮氏虽精通占卜之术,阮言一却很少算卦。难得今日他能替我占卜,我很是感激他。
他四下看看,道:“我走了,一会儿被人发现了当做刺客乱箭射死可划不来。”
我点点头:“路上小心。”
离开之前阮言一仔细叮嘱:“别弄坏了,也别弄丢了哟。这是借你的,可不是给你的。”
“行行行,知道了,你快走吧。一会儿真成刺猬了。”我不等他说话,直接将窗户关上。
得了他这块龟甲,昨夜我果真睡了一个好觉。今日我将它捏在手中,也从容了许多。
六肃、三跪、三拜。
直到起身站在先蚕坛上,面对着妃嫔和众多命妇。她们每一个人都恭恭敬敬低垂着头,站在先蚕坛下接受我自上而下的审视,没有一个人的眼神敢与我相对。
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才真正成为大郢的皇后。
这日的祭礼可以说是极其顺利,只消等蚕出生之后,选定从蚕采桑的人选,整治桑田,行躬桑礼即可。
回到东明殿,图南和鹅黄帮我卸下祭服和头上的凤冠,我总算能舒一口气。
图南道:“今日的娘娘好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是吗?”沈涤尘人还未至,声音已经先传进来了。
我赶紧起身相迎,他将我扶至座上,拍了拍手。两列小黄门托举着各式奇珍鱼贯而入。
“陛下这是……?”我问。
沈涤尘笑道:“皎皎你今日的亲蚕礼顺利,朕也替你高兴。这些都是给你的贺礼。”
他这个样子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臣妾无功,如何敢受?”
“不,”沈涤尘道,“你是整个大郢,最适合做皇后的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他不说我也知道。我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谁能说我不适合?既是这样,我也不再推托,谢过沈涤尘之后将这些礼全部收下。
“李陟遐的事,朕也安排好了,”沈涤尘道,“朕从神威营中拨了三千兵士给他,又让阿朗给了他二百骑兵和战马。剩下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按理说守一个郡哪里用得上这么多的兵力,联想道之前沈涤尘所说,今后璋、瞳两州都会是李陟遐治下。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沈涤尘或许想用李陟遐来吞并沈路云的兵力,将他彻底削弱。
我向沈涤尘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道:“臣妾替李陟遐谢过陛下,相信他必能不负陛下所托。”
沈涤尘将我扶起来:“起来吧,他既是你的义弟,自然也算是朕的小舅子。一家人何须言谢?他明日就要出发,今日你可还要见见他?”
我刚主持了亲蚕礼,李陟遐又得了如此重要的差事。此时再要相见,倒显得我们李家恃宠而骄不知收敛了。
于是我道:“谢陛下厚爱,只不过我是第一次自己主持这样的祭礼,紧张了一整日,现下实在是乏。李陟遐去崖柏郡替陛下守天险,干系重大,自然也得好好准备。就不见了。”
沈涤尘点点头:“那皎皎你好好休息吧,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了。”说完他满意地离开。
“陛下……是什么意思呀?”图南问,“怎么感觉今日陛下来说的,都没头没脑的……”
我轻笑一声,道:“没什么,老狐狸,什么都要试探一番罢了。”
鹅黄和图南二人知我说的是谁,也就不再搭话。
“娘娘乏了,可要睡吗?”鹅黄问。
我看了看窗外,天还没有黑,便道:“再等等吧。”
图南也跟着我的视线看向窗外,不过她什么都没看出来,所以又转头问我:“娘娘这是在等谁吗?”
“昨日有人借了我一样东西,他说今日来取。”我道。
第130章
一直等到明月高悬。我本以为阮言一不会来了,真准备洗漱想要早些安寝。他却在此时翩然而至。
“草民恭贺娘娘。”阮言一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溜着油纸包,笑意如春风般和煦。
鹅黄见状,收走了洗漱的一应器具。图南则是又多点了两盏灯,收拾了桌子。
我起身向阮言一走去,接过他手中的酒打开闻了闻:“好酒。不过……”我顿了顿,道:“总是入夜了才造访皇后的寝殿,多少有些不妥。是吧?阮公子。”
阮言一哈哈一笑,道:“身正何惧影子斜?本来今日是应该早些来的,不过出门办事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