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距离最近的云绯楼遣人到达时,死气浓度已下降回正常值,周围但见枯木林立,生机全无。
再往前,却无论如何进不去了。
此事甚至引得几位四大门派的太上长老出关,可当闻讯迎接的众人前去询问时,却只得到一个没头没尾的回答。
“尘祸,从此根绝于太虚大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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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祸,从此根绝于太虚大陆了。”江在水如是对游与明说,并得到了一记怒视。
小神医向来冷静自持,气急了也只是寒下一张脸,绝无可能和谁大吵一架。
这种人生起气最让人害怕,尤其是在你本身理亏时。
江在水巴巴地凑上去,软声磨她:“阿弋、阿弋,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你哪里有错。”游与明收回给风袭玉运功疗伤的手,明明没碰到,却还是嫌弃地掐了个除尘诀。
祝江临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扶住仍在昏迷中的凤凰,把他放平在地上。
游与明瞥他一眼,又看回江在水,“当时形式紧急,你别无选择,只能匆忙下决定。你当然没有问题,错的是最开始满脑子个人英雄主义要自我牺牲的蠢货,和明知后果还墙头草两边倒的共犯。”
好像没被骂但实际被骂了的江在水:“呃……”
个人英雄主义蠢货风袭玉:……
墙头草两边倒共犯祝江临:……
游与明没管江在水的反应――毕竟她本身也抱着指桑骂槐的心思,至于谁桑谁槐就仁者见仁了。
她退后两步,终于空出手来打量四下。
新界,地府。
这是个与凡间完全相反的地方,灵气稀薄,丝丝缕缕的死气弥漫于空间中,但并不似山川法内那样浓重。
他们好像还是身处山脉之中,山不高也不陡,乱石堆砌,不见树木,连枯木也没有。
向远处望,大地上横贯着一条死气汇成的河。
看不到河的发源,也看不清河的去处。河边簇拥着样子奇怪的花,花瓣细而长,泛着橙红色的光,是整个地府唯一的光源。
花海一路延伸,延伸到山脚下,又延伸到山后的远方。
“阿弋、阿……”江在水锲而不舍地磨到一半,脑中猛地一痛,声音一下子变了调。
她捂着脑袋微弯下身,“嘶”了一声。
游与明离得近,伸手一捞把人扶住,运起疗愈诀抵住她的太阳穴。
祝江临神色有些凝重:“她怎么样?”
游与明对他简直有万分不满,没好气道:“神魂受损而、已,托你的福,好险没魂飞魄散。”
江在水缓过劲来,心虚地拉住游与明,“阿弋……”
“不用解释。”游与明捏了捏她的脸,从自己的丁香坠里取出几扇屏风,搭出一个简易的更衣室,又拿出一套新衣服递给江在水:“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被卷入地府后,游与明焦头烂额地忙着给这群半死不活的残兵处理伤势,准备好的东西一直没派上用场。
除尘诀的原理是靠风除去尘埃污迹,大面积的血迹就有点为难了。江在水“哦”了一声,拎着衣服转进了屏风内。
她记挂着外面水火不容的两人,快速地换好衣服走出去,正好对上风袭玉的目光。
“呀,哥哥。”江在水看着撑坐在地上表情狰狞的风袭玉,讪讪一笑,“你醒了。”
这死丫头每次一犯事叫人就甜,风袭玉刚被坑过一次,不吃她这一套,手一撑地站起来,眼神简直要喷火。
但他理智还在――不排除是睡过了所有大事的缘故――迅速冷静下来,开口询问:“这是哪里?”
“地府。”游与明半点不考虑兄妹俩的心理承受能力,快刀斩乱麻:“江在水开启光阴墟回转大阵法逼迫天道提前开辟了新界。”
“你……!”风袭玉瞪大双眼,火没发出来就被打断了。
游与明冷眼觑他:“你什么你,这不是你开的好头吗。”
风袭玉哑火了。
完成双杀的小神医转头,问祝江临:“空间法则的掌管者,据我所知你还没来得及用禁术剥离自己的神格吧?请问,我们要怎么从这里出去呢?”
风袭玉和江在水齐齐扭头,不知是真的震惊还是单纯的转移火力,异口同声:“你要用禁术剥离神格?”
祝江临:“……”
游与明抱着手臂,欣赏了一会儿几位好友的心虚做派,就听风袭玉清了清嗓,板正了一张脸绕回来质问她:“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摘星楼的楼主叫我来的。”游与明坦坦荡荡。
江在水竖着耳朵旁听,闻言愣了下,“摘星楼?”
然后她忽地想起,摘星楼楼主,握着另一半的【灵知】。
游与明又看了一圈周围,虽然有丝丝缕缕的死气萦绕,但十分安静,不见旁人。
她心知这几人如今状态皆是强弩之末,叹了口气,从丁香坠中取出了数十灵石,熟练地安置在身周。
风袭玉一眼看出她要摆什么阵法,没话找话:“在这种地方摆聚灵阵,能聚来灵气吗?”
游与明没抬头,“不然,那几块上品灵石是摆设不成?”
风袭玉于是“啊”了一声,词穷了。
他在昏迷中经历了光阴墟的开启与地府的建立,只记得江在水未曾回头的一个白色背影,哪怕醒不过来,识海中也是噩梦连连。
乍一睁眼,地府成了,那个使阴招的妹妹却还好好站在他面前,记挂的人都围坐在他身边,吵吵闹闹。
他惊惧又茫然,千万年铸就的城府撑起一张收放自如的面具,行为举止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扰了美梦。
江在水就在这时凑了过来,悄悄说:“风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弋的性格,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啊。”
她不传音,偏偏要假模假样地压低音量,用心昭然若揭。
聚灵阵是常用阵法,游与明布得很快,她见阵法亮了一下开始运转,便直起身,瞟了江在水一眼。
江在水冲她弯了下眼,浑身写着“讨好”两个大字。
游与明一向拿她没办法,眼不见为净地转头去看风袭玉。
风老板抿着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神色迟疑,像是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一边当背景板的祝江临把江在水捞了回去,也用压低的音量和她咬耳朵:“游小神医布了聚灵阵,想来就是打算在此促膝长谈一番了,你非去凑什么热闹。”
江在水就靠着他笑。
此情此景,别扭着的小神医和凤凰大人同时冒出一个想法――
这拱了自家白菜的臭小子怎么敢这么嚣张的!
但祝江临说得确实不错,游与明确实准备同他们解释完再想办法离开地府。
她取出四枚草垫扔在聚灵阵中央,示意几人坐下,又拿出补灵丹让几位伤患服下,这才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此事若要深说,需追溯到千年前,大阵法失败后。
白泽神兽掌神格【灵知】,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其实对反噬早有预感。
k的确不是当年当场陨落于大阵法反噬的神兽,但也受了重创,回到东望山后日益虚弱,并在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k又回了山川法。
山川法内,天道的视线无法投射,k在那里剥离了【灵知】,只留一缕残魂,将其送回东望山。
【灵知】不曾易主,禁术就不算完成,天道只以为白泽神兽仍存活于世间,真正的白泽神兽,却已经无声无息地陨落于山川法之内。
k用这种方法,在神魂回归天地之前,瞒天过海地保住了神格【灵知】。
东望山上,夫诸奉其令,百年如一日地守着残魂与神格,并依其吩咐,于三百年前带回“有缘人”,引入半份神格、一缕残魂,抚养长大。
那便是摘星楼的楼主。
之所以仍留了几分残魂与半份神格,倒不是为了什么后手准备,只是因为凡人之躯难承太过强大的力量而已。
反倒是后来的游与明和五公主容寻双,才是未曾料及的意外。
永昌四年,路云霁闯雾霭禁地,惊醒了沉睡中的神兽夫诸,被关了禁闭。
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欲闯”禁地,而非“闯入”禁地――甚至白鹿门的掌门人都这么认为。
但实际上,他不仅闯了进去,还亲眼见到了早已陨落的白泽神兽。
当然,只是残魂。
江在水听到此处,讶异道:“怎么可能?”
不论是闯入雾霭禁地,还是面见白泽,都不该是路云霁能做到的事。前者还能归结于白鹿门守卫不严,但后者……凡人要如何绕过神兽夫诸的视线?
除非,是白泽自己决定见他。
“白泽神兽想见的不是路云霁。”游与明垂了眸,盯着脚下零落的碎石,语气淡淡,“k想见的,是k的第二个‘有缘人’。”
“……也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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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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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本就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白泽通晓万物,隐约可推见两分天机,但并不能预知未来。
若非如此,k也不需留两分残魂,只为亲身见后世种种。
摘星楼楼主,是k选中的“有缘人”――所谓有缘,是因为楼主的魂魄与【灵知】神格十分契合,可以以凡人之躯承半份神格而不损耗自身。
这种契合千年难见,纵是白泽也不能料到,不过区区三百年,竟又见了一个。
就是游与明。
游小神医是青风堂宋堂主云游时捡到的孩子,这江湖中人都知道。
但具体是从哪里捡的,就众说纷纭了。
有人说江游二位关系好,小神医祖籍当在漓云;有人传十七年前堂主至白鹿,游与明应是青崖弃子。
――顺带,之所以有这传言,与江在水回外祖家闹的那一通不无关系。
八卦来八卦去,就是没人猜过含章城。
青风堂外含章城,宋堂主是在自家门口捡到的游与明。
“我生在青崖山庄,被父母弃在山间,最开始发现我的,其实是容寻双的母妃。”游与明盘着腿,腰板一如既往挺得笔直,语气平淡而认真。
“她当时正怀着容寻双,月份不小了,大抵是知道了什么心里不好受吧,一个人走到山间散心。雾霭山脉有白鹿门镇着,至少外围还算安全,她又有些修为傍身,所以没什么畏惧。”
她回忆着【灵知】所“告诉”她的,“冬日天寒地冻,雾霭山间更是冷风刮人,婴孩丢在地上,要不了多久就会没命。她捡了我,却不知怎么处理。好巧不巧,竟就遇见了下山的路云霁。”
路云霁虽姓路,却是路家旁支;虽有天赋,却不出众。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心气比天高。他不甘于自己的平庸,早有用禁术换命的想法。
但雾霭禁地八十一重迷阵半山哨岗,哪里是他进得了的。
可说天道无眼,不知是那个牵的缘,让他撞了大运。
不过是带着伪善的面具,随手接了个弃婴,正盘算着该丢给门派里的哪个地方处理,眼前祥云一闪。
那传说中沉睡于雾霭禁地的夫诸神兽,就这么在他眼前现了形。
夫诸是来接游与明的。
这孩子与白泽“有缘”――缘分匪浅,以至于出生就断了尘缘,落在这雾霭山脚。
她本该被带入东望山,接过另外半份神格,如三百年前那位摘星楼楼主一般养在膝下,等养成了,送出去,替神兽行走人世间。
可惜命运的线被风吹了个弯,搭错了地。
白泽神兽讲究因果,有人捡了孩子,就是结了善缘、帮孩子免了灾,是情,要报。
假恩人承了这情,上了东望山。
于是【灵知】传给游与明时,出了岔子。
【灵知】给了游与明,养神魂的药却被路云霁偷梁换柱,神兽满室的孤本禁术,也被他偷去一本。
白泽神兽看着因神魂不稳痛得哇哇大哭的婴孩,良久,叹息一声。
最后一缕白泽残魂飘飘荡荡,下了山,和未出世的容寻双融成一体,还她母亲的一抱之恩。
神格是能消耗神魂的力量,神兽残魂则不然,一缕残魂融进魂魄,本是为了【灵知】的承载而稳固神魂的手段。
神格本就力量霸道,没了残魂镇压,为了护住孩子,夫诸只能封了【灵知】,让她沉睡不醒,又寻了阴阳玉膏日夜将养着。
再过一年,白鹿门那位外嫁的小姐回门,带了个刚出生不久的娃娃。
雾霭禁地禁了太多年,应是禁的风水都差了,谁要靠近,谁就沾上些霉运。
姓江的小娃天生灵气重,夫诸一眼就看出来她该是谁了。
白泽早有猜测,夫诸对此倒不算一无所知,却也难免惊讶――毕竟千年来,以凡人之躯“转世”的神兽还真是第一次见。
阴阳玉膏养着的那位离不得人,k又实在好奇,于是做了个令自己后悔万千的决定。
k抱着小孩,去看了小泱泱。
彼时正是半夜三更,四下静寂,夫诸略略一动手指,守夜的丫鬟婆子们就睡了个东倒西歪。
夫诸化作个人类女子的模样,抱着怀里的小婴儿踏过门槛,与江泱泱瞪得圆溜溜的眼对个正着。
――天色黑沉,不影响这小祖宗的精神头,她压根没睡。
夫诸与她面面相觑片刻,不由笑了。
江泱见了生人,原本小兽般警惕着,见她弯了眉眼,自己也松了劲儿,傻乎乎地冲她笑。
三四个月大的小婴孩,深夜不睡,倒也不哭不闹,还十分自来熟地朝她挥手,嘴里咿咿呀呀地招呼着人。
真不愧是那只小黄鸟的转世,天不怕地不怕。夫诸抱着婴儿走近两步,心里好笑。
江泱被放在坐床里,四面有枣花木做的围栏,打磨的圆润平和,刻了些简单的云纹做饰;身下是一床白鹿纹样的黄绸锦被,织造精细,显然是用了心思。
夫诸弯下腰,靠在木围栏上,雪色的长发滑落一截,被江泱抓握在手中,不知轻重地扯了扯。
“好久不见,小gR。”
小gR吐了个泡泡作为回应。
一人一兽其乐融融,夫诸逗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总伸着手想够自己怀里的襁褓。
“这是姐姐。”夫诸想了想,把怀中婴儿放到坐床上,又把江泱抱了出来,一字一顿地教她:“姐、姐。”
刚满百天的小娃娃哪里学得会说话?江泱“啊啊”着扭身看了看她,像是确认自己的安全。
确认抱着自己的人没有恶意后,她就又被床上的婴儿吸引了注意力,拍着木围栏咿咿呀呀。
夫诸没带过小孩,唯一常年放在身边的,是个被封印住神格神魂不再长大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