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架不住白瑶儿在老太妃面前哭诉,老太妃当天晚上就把他请了过来,安排他和白瑶儿一起用晚膳。邵蒙心里可别提多憋屈了。
是日下午,阳光从荼蘼架照落,烘得暖洋洋,俞晗芝正坐在矮凳上,盯着小火炉上煮的清茶。秋天来了,原先这里摆着的凉榻被收了起来,换上一张圆桌,和一处红泥小火炉。洛枫正坐着吃糕点,伸手接过刚煮好的茶。
这般悠闲的午后,静谧美好,靠在一旁栏杆上的绿雀都快睡着了。
罗汉把她拍醒,绿雀猛地惊醒,下意识擦了擦嘴角,然后看向二少夫人,憨笑了起来。绿雀坐到洛枫身旁,和她一起吃着糕点。
没过一会儿,外院传来脚步声,俞晗芝抬头看去,竟看到一身戎装的邵舒。秋色日光浅浅的一层,照在黑曜石色的铠甲上,如同淬了一层光,红色披风微扬在身后,他大步飒飒,风清云扬地走近而来。
话本里穿着铠甲的大英雄?俞晗芝看呆了。
第一反应是,他真的好俊!
第二反应是,他怎么穿上了战衣?
俞晗芝像只小仓鼠,呆呆地被邵舒拉了起来,好忽然,她就这么被搂在怀中,脸庞慢慢爬上一抹害羞。
洛枫她们已经悄然退下,边走边瞄。少夫人一身香槟色长袄,就像是一朵蔷薇花,被二公子搂在怀中显得十分娇小,真真是好一副猛虎嗅蔷薇的现实画呀。
怀里的俞晗芝抬起头看他:“是有军情?”
邵舒嗯了一声,牵着她坐下,“北境□□,朝廷刚刚发文让关东军前去支援。”
“北境?”俞晗芝的眸光一跳,“北境的战略要塞,且延伸到戎狄版图里,可是要去那里?”
邵舒点头,摸了摸她的脸蛋,“近来边境屡有事端,朝廷是担心戎狄有动作,所以让我们这边过去看看。此战我和三弟同往,还有梅大将军也一起过去。”
俞晗芝轻嗯了一声,脑中已经开始捋这一段前世的记忆。
这次虽还不是邵舒勤王救驾的时候,但却是他声名大噪的开始!
瞧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邵舒捏过她的下巴,俯身一吻,笑道:“怎么?我神机妙算的夫人,可是有什么要嘱咐为夫?”
“你可注意点。”俞晗芝瞪了他一眼,揪着他的披风前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一个人在外,小心色狼,完璧归赵。”
邵舒被她逗笑了,捏着她不安分的小手,“我都要走了,这一去少则数月,你还不同我说实话,嗯?”
“说什么实话?”俞晗芝挑眉,装傻充愣。
邵舒又轻笑起来,“同我说说,你如何看穿那位青梅竹马、我大哥的真面目?或者说说,你如何看破父上觊觎绫雾号的?再说说,你如何提前得知表姑娘的阴谋?”
俞晗芝垂着头,忽然不说话了,邵舒安静地看着她。
“我不想现在说。”俞晗芝将脸颊靠在他的手掌心,“我希望你心里惦记着我。”
“只要你好端端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好,等我回来。”邵舒将她揽在怀中,用极其宠溺的话说:“等我回来,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秘密了。”
一切静谧美好依然延续,邵舒却忽然握上俞晗芝的肩膀,附耳说:“时间匆忙,确实不该用来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该做些切实的。”
耳尖传来丝丝痒意,俞晗芝咯咯咯笑着推他,然后疑惑地看去,却在他暧昧到意有所指的欲望眼神中,听懂了他的话。
她佯装娇嗔道:“大白天的,不可……”
“不可什么?”邵舒笑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俞晗芝又急又羞,揪着他的披风,将脑袋埋了下来,眼神左右逡巡,生怕被人看到了。她还在想着借口:“怕会误了出发的时辰。”
“无碍。”邵舒低语:“这次,劳夫人将就将就,时间短是短了点,为夫尽量保证质量。”
瞧他说的是什么话?俞晗芝羞得不行,气恼地揪他耳朵,支支吾吾道:“可,可还没洗澡……”
邵舒朗声一笑:“我不嫌弃。”
到底谁嫌弃谁呀?俞晗芝瞪着他,已然被他抱上了床,还想反抗,却见他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低声恳切道:“夫人,心疼心疼为夫?”
“离别数月,日子着实难熬。”
俞晗芝心间狂颤不已,被他骚气十足的情话说得一愣一愣,他又卖可怜,左右夹击之下,到底是妥协了。床帐之内,日光充盈,满目见得清清楚楚,带着一种羞耻,带着另一种刺激的欢愉。
与夜夜次次的缠绵不同,邵舒这次过霸道了些,像是狂风暴雨急骤而来,卷起一池温柔,是带着离别的不舍和惦念。
铠甲穿起来费力,但邵舒穿得快,临行前,依依不舍地看着床榻内的小娇妻,俯身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轻声说着。
“你这段时间特别嗜睡?记得找个大夫瞧瞧。”
俞晗芝疑惑抬眸,却看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红了脸颊。
“等我回来。”
“好。”
第0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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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总在你面前之时,你不会发觉,当经历了分别,无时无刻地想念,归期难定的担忧,才知道爱意早就不知不觉渗透,浸融于骨血,生死相随。
这段时间,俞晗芝总是梦到前世,她为邵禹做的蠢事,一些没必要的误会和斗争,背后隐藏的白瑶儿就像是一头怪兽,随时随地将人生吞活剥了。梦里的她总是鲜血淋漓,一身肮脏,而邵舒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解、沉痛和厌恶。
他,会厌恶、嫌弃前世的那个她吗?
午后惊醒,俞晗芝猛地睁开双眸,抬头望向窗扉外,竟是下起了雨。
俞晗芝趿着鞋来到屋外,凉飕飕得,她看了看庭内角落里的柿子树,这个秋天早就过去了,恐怕是不会结果了。
一个月了,她还是没收到邵舒的信,但他说过,会一直给她写信,她便等着。
“少夫人,仔细着些。”罗竹上前,替她披上外衣,轻声道:“少夫人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要多注意,别着凉了。”
俞晗芝嗯了一声,回了屋中。
“而且头三个月要格外小心。”许妈在一旁叮嘱:“不告诉府里的人是对的,二公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这南院恐会内外交困。”
就在邵舒离开的第二天,俞晗芝就出府找了民间大夫诊断,竟然真的是喜脉。她高兴得差点落泪,好想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邵舒,但想到他出征在外,不可因为这些事情分心,故而没说。
过了三个月,等胎儿稳当了,再告知王爷王妃也不迟。
俞晗芝心里也算有了慰藉,她摸着肚子,走到靠窗的罗汉榻上,整个人窝了上去。许妈给她垫了个靠枕,拿来一条薄毯盖着。
半开的窗户外,雨打在柿子树的叶子上,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内宅的院子里一般不能摘树,风水不好,这棵柿子树是邵舒为她争取来的,因为他知道她喜欢。从前江南的家里,爹爹和她种过一棵柿子树,从播种灌溉到长大,那是陪伴着她长大的,寓意不同。
可邵舒又是从何得知的?
她满心期待着他回来,想要和他互诉衷肠,又知道他这一仗会盛名凯旋,内心波澜不已。
她真的很想念他。
不一会儿,俞晗芝看到窗户外绿雀撑着伞回来了,身后跟着马若u。
“三少夫人。”许妈去外头迎人,收了伞,领着进了屋。
“这暴雨说下就下了,真是讨厌。”绿雀进了屋,衣袖上都湿透了,嘟囔着嘴,看到二少夫人就笑了,忙上前拿出油纸袋,“我买来了红糖酸梅、醋溜乌梅、小青梅……”
俞晗芝笑着引马若u落座,“三弟妹尝些?”
马若u蹙眉摇头:“听起来,我牙都疼了。”
“那便喝口茶,尝尝点心。”俞晗芝拈起一颗梅子尝了。
马若u看出她的变化,没说什么,只道:“整个王府,属你这里最清净了。我不请自来,不知道二嫂会不会不便?”
“你来陪我,我也能打发时间。”俞晗芝和她有一种话不用说尽的默契。
想起邵碧姚前段时间和她说起过,白瑶儿三天两头找马若u聊天喝茶,姐姐长姐姐短,真心把人当成姐妹相处。但马若u不怎么理她,态度冷漠,不知怎么回事就被老太妃知道了。
一次请安的时候,老太妃当着众人面敲打马若u,虽然隐晦,知情人还是听懂了。
“一棵树上结的果子,既然已经连在一起,就是彼此相关,风雨总是一起相迎,情切依赖,是不是?”
马若u只得笑着点头,从此以后,开始虚伪地应对白瑶儿的姐姐长妹妹短。
“会下棋吗?”俞晗芝问着,马若u点了点头。
两人开始对弈,罗竹和绿雀在旁伺候,一边看着一边吃梅子。
一局结束,马若u险胜。
第二局,俞晗芝赢了。
“三弟妹让我了?”俞晗芝笑了笑,往罗汉榻上靠了靠,一个下意识撑着后腰的动作,马若u假装没看见。
“我的棋艺是我爹爹从小教的,让你三步,也在情理之中。”马若u没有刻意谦虚,而是实话实说。
“那还要多多请教三弟妹,改日我棋艺定会精进不少。”俞晗芝觉得这样悠闲的午后,是很难得的。
上一世,她先入为主,认定了是马若u传出她和世子私下见面的事情,所以一直刻意针对她,两人不曾相交。
未曾相交,不可论心。
现下两人的关系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俞晗芝想起马若u前世的结果,多少有些惋惜,若能阻止……可交浅言深是大忌,且看着。
接着,她们又各自找了一本书看,谁都没有打扰谁,困了就躺着眯一会。没人打扰的午后时光,马若u觉得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用日后邵碧姚的话说便是,“谁都不会刺探谁的秘密的,书友”关系。
暮色将落之时,洛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信鸽。俞晗芝立刻笑了,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有了?”
洛枫点头,走了进来,“我刚回马厩,这鸽子也刚到鸽棚,顺手就带了回来。”
王府鸽棚的鸽子只在边境定点喂食的几个地方来回飞,这只鸽子就是从北境那儿飞回来的。
是邵舒的来信!俞晗芝迎上前的脚步顿住,半带羞色,急不可耐从洛枫手里接过信纸。
“少夫人别急,这纸啊飞不走的。”洛枫调笑了一句,众人都笑起来,马若u也走了过来。
不知道邵蒙……
俞晗芝立刻展信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邵蒙的消息,朝她摇了摇头。马若u说不出心里为何失落,笑了下,“不打扰了。”说完就离开了。
“这鸽子怎么这么瘦呢。”洛枫手里抓着鸽子,摆在眼前晃了几下,“我先去喂鸽子。”洛枫说完,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都跟着出去了。
屋内的光线昏暗错落,却只余安静。俞晗芝手里捏着信,碎步匆匆走到书案前,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看起来。
“吾妻展信佳:
昨日至北境,一切业安顿;
离卿事难两全,切冀矜体,免我悬望;
芳信远临,还同面叙。”
寥寥数语,道尽了境况和相思。“吾妻”二字,俞晗芝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笑意难掩,心间微颤,她才落笔,回信之时,也是斟酌再三,字短情长。
“夫朗亲启:
自当万事勤谨,勿忧,望报平安,
书不尽意,妾待君归。”
平安就好,俞晗芝长吁一口气,只要这一世没有变故,一切都顺顺利利,那她只需要等他凯旋庆祝便可。
不知道,他眼下在做什么呢?
―
北境,军营驻扎之地离最近的桃源镇约有五六里地。
桃源镇为何被称为北境的战略要塞,是因此处地势险恶,三面环水,又是戎狄版图的延伸,戎狄若想侵犯我朝,必须攻下此处。但此处有莫裎大将军驻守,戎狄难以对付,两方对峙。
调关东军前来是近水求援,万一边境暴民作乱,戎狄趁机进攻,也有备战的空间。
邵舒一行人是昨日深夜到的,他不愿扰人,只和莫将军见了面,就各自安顿下。翌日清晨,莫大将军带着邵舒、邵蒙、梅若谷三人熟悉北境的环境和将士。桃园县的知县陈大人也来了,他介绍这里的民俗风情。
“暴民作乱是怎么回事?”邵舒直接进入正题。
“几位随我进帐。”说话的男子是莫将军的副将,唤作李天问,虽着军装,却难掩自身凛然矜傲之气,且李是国姓,邵舒心想他应该是哪位皇亲国戚派来历练的。
李天问指着桃园县的地图,“此处乃桃源县南边,峡谷险要之处,若是雨水季节,会有洪涝灾难。暴民作乱就发生在此处,他们不知从何处来,烧杀抢掠,目的只是为了作恶,我们抓了其他几个人,咬毒自尽有三人,拦住了一人。”
“无论怎么拷打,那人始终没有说实话。”
“李将军是觉得暴民作乱,和戎狄进攻有关?”梅若谷问道。
李天问点了点头,又指着地图,“为何选在此处?目的是何?都值得推敲。”
邵舒问道:“那些暴民都是什么人?”
李天问道:“有两人是当地的农民,其余身份不明。我们查到那两人皆有妻儿,可当我们寻去之时,妻儿皆死在家中。”
“两种可能。”梅若谷道:“一是,那农民和妻儿都是戎狄的奸细;二是,他们的妻儿是隐藏身份找的,任务完成就杀了。”
李天问和莫将军点头认同。
“还有另一种可能。”邵舒却道:“这些都是敌人的障眼法,他们想让我们这么以为,联想到戎狄身上,隐藏他们真实的目的,声东击西。”
莫将军皱眉道:“确有这种可能。”
李天问多看了邵舒几眼,笑着问:“二公子是在替戎狄说话?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如你们适才说的,可能是戎狄所为,也可能是我方内部,目的或许是为了配合戎狄,或许是为了……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邵舒朝他微微颔首:“再细想一下,戎狄和我们的生活习惯大相径庭,可这些暴民却都在桃源镇生活,要在他国养成一个不被任何人识破的细作,那得从小培养,试问这次的暴民足有七八人,安为细作?”
“勘破这一点,或许能解了此番北境之危。”
莫将军赞许地点了点头:“二公子不愧是关东第一军师,所思所想都更细致。”
这是邵舒习惯使然,多思多想,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接着一行人去了暴民作乱之地勘查,所到之地寸土焦灼,百姓安居之所被烧毁被砸烂,无数伤民躺在草棚中唉声叹气。
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李、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