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手段狠绝,下令将氏族抄斩,血洗朝堂的新帝萧逐,如今却被几个杂碎踩在脚下,受尽欺辱。
第2章 少年
雪落无声。
玄衣少年被人踩着脊背压进雪泥中,锋利的五官染上脏污的泥水。
他身形微动,胳膊撑在雪水中想要起来。身前那几个男子抬脚踹向他的胳膊,狠狠踩在地上碾磨。
“老大,下手轻点啊,当心将这小子弄死了,这可是宫里的皇子呢。”
“呸,宫里的皇子又如何,还不是沦落到鄞城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就是,听说他娘也是下贱的宫女,爬上陛下的龙床才有了他,怪不得被陛下发配到鄞城来了。”
几个男子围着地上狼狈的少年,口中不断吐出恶毒的话语。
姜善宁躲在拐角,手指覆在红唇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纠结的望着那边。
那个少年正是萧逐,眼下却被人欺负,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到萧逐,代兄长道歉,拉拢他吗。
姜善宁在府里时匆匆打定主意,可等真见到萧逐时,她又生出不敢上前的心思。
自她重生回来不过半日,萧逐弑父杀兄时的阴鸷眼神不时浮现在她眼前,叫她心生胆怯。
方才目光与他撞在一起,他那双眼眸一如前世。
姜善宁揪着袖口,抬眸看过去时,萧逐身下氤氲出一片血迹,混在雪泥中,缓缓蔓延。
她眼底被那片血水刺到,压下心头的怯意,正打算先上前救下萧逐时,就在她犹豫的几息间,局势发生了变化。
萧逐闷哼一声,五指蜷起,手背上暴起青筋,脸色惨白。若不是他的睫毛还在轻颤,姜善宁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面前那几个男子见他出气多进气少,大发慈悲的移开了脚,抱着胳膊欣赏他垂死挣扎的模样。
萧逐眼眸垂着,一只手被踩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轻嗤一声,没有受伤的左手撑在地上,支着身子缓缓爬起来。
仅仅是站起来就耗费了他不少力气,萧逐靠在墙壁上,右手垂在身侧。他掀起眼皮,目光掠过身前几个男子,眼底寒光尽显。
那几个男子根本未将萧逐当回事,直到萧逐掐住其中一人的脖颈,那人怎么也挣不开时,几个男子这才慌了神。
他们扳住萧逐的胳膊,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萧逐指骨泛白,漆黑的双眸里没有一丝温度,他五指收力,掐着手里的那截脖颈微微一扭,只听见骨头错位的清脆声响,男子歪着头栽倒在雪地中。
面前男子愣住,目瞪口呆的看着适才还在他们脚下的少年,轻而易举地扭断了一人的脖颈。
萧逐勾起唇角,黑沉的眸子里折着幽暗的光,落在他们身上令他们有种被野狼盯上的错觉。
他们害怕起来,原来萧逐竟是一直隐藏实力,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都能掐断一人的脖颈,他们在他手里定然讨不到好处。
几个男子面露惧色,争先恐后的从巷子中逃出来。他们过于害怕,只顾着逃跑,连巷口的姜善宁都未看到,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姜善宁怔住,再次收回将要踏进巷子中的脚,趴在墙边瑟瑟发抖,偷偷打量巷子里的萧逐。
方才看到任人欺凌的萧逐,以为他定是经历了什么非人的磨难,才变成了日后那样。
却没想到早在她见到他之前,萧逐就已是这般心狠手辣,恣意狠绝。
雪片如柳絮,一直在下,落在萧逐的头顶,混着他额角的血迹一同淌下。
鄞城在北地,本就寒凉,如今不过才入冬,便要裹上大氅才能抵御寒风。
萧逐却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衣,他拭去眼角的血迹,迎着凛冽的北风,踉跄着从巷子中缓慢地走出来。
姜善宁半个身子从墙边露出来,心里头不断给自己打气,眼见萧逐即将走近,她张了张口,想要叫住他时,萧逐漠然的视线向自己扫来。
他的双眸如一汪幽静的深潭,无波无澜,在看见她时,忽地唇角翘起,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意,眸中染上一丝决绝。
姜善宁脊背微僵,前世萧逐弑父杀兄的那一幕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她现在看到萧逐,不自觉就会心生胆怯。
萧逐从她身上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缓步走出巷子,朝着不远处的几座府邸走去。
白茫茫的一片雪雾模糊了他瘦削的背影,姜善宁抬起杏眼,一跺脚连忙追上去。
方才就因为犹豫没有救下萧逐,白白错失了一个那么好的时机,现在趁着萧逐身上有伤,她更得把握好如今的机会。
姜善宁快步追上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身侧。萧逐走过的雪地上,留下一道浓稠的血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萧逐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她鼻尖嗅到一股血腥味,抬头望见萧逐锋利的侧脸轮廓,没由来的觉得他很是可怜。
“萧……殿下。”姜善宁咬了咬舌尖,她差点就直呼萧逐的名讳了,还好话锋一转改了过来。
就算他此刻落魄,他也是永京中的七皇子。
姜善宁觑了眼萧逐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您身上的伤,要不我找大夫给您包扎一下吧?”
萧逐一言不发,他目视前方,连眼风都没有给她。
姜善宁拿不准萧逐到底什么意思,见他神色未变,于是鼓起勇气又道:“殿下,您住在哪座府邸啊?我先送您回去,这就回府找大夫来。”
她心底暗喜,觉得少年时的萧逐看起来倒是很好说话,一时忘了心底的害怕:“殿下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我——”
姜善宁的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因为萧逐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
萧逐眉心皱起,侧眸看着她,眼底爬上一丝不耐,嘲讽道:“姜姑娘如今对我穷追不舍,是觉得半月前世子对我的奚落还不够,今日来此看笑话吗?”
少年眉宇凛冽,周身散发着孤寂的气息,眼神锐利。
半月前萧逐来到鄞城,那天她的兄长吃了些酒,被那些狐朋狗友一撺掇,劈头盖脸的就奚落了萧逐。
大冬天的,姜善宁手心出了薄汗,小脸上褪了血色,她连连摇头:“不,不是的,我今日来此,就是想代我大哥向殿下道歉。我大哥走狗斗鸡惯了,冒犯到殿下,实在……”
“不必了。”
萧逐眉眼间皆是不耐烦,冷冰冰的打断了她的话,语声淡漠丢下一句“别跟着我”,复又提步向前走去。
姜善宁一惊,熟悉的寒意又从脊背窜上来,她定在原地,仅是迟疑了一瞬,萧逐就从自己眼前渐渐走远。
她叹了口气,看着萧逐步履缓慢,走进其中一座府邸中,她暗自记下了他的住所,遂转身离开。
姜善宁慢吞吞的打道回府,心中一直在思索该怎么拉拢萧逐。
照如今的情形,萧逐心里应当是对她的兄长有所厌恶,连带着对她也无甚好脸色。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兄长。若是兄长亲自去向萧逐道歉,萧逐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松动。
姜善宁摇了摇头,将此想法抛在脑后。
前世萧逐睚眦必报,如今怎会因为兄长的道歉就原谅,他心里指不定琢磨着该怎么报复姜家呢。
回府的时候,姜善宁在门房处见到了她的兄长,姜云铮。
姜云铮穿着一身黑底鎏金的大氅,脚步略有些虚浮,一旁的小厮费力撑着他。
他乌发稍乱,双眼微阖,面上笑若桃花,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姜云铮时,兄长正要披甲上阵,却没想到那一别后,竟是再也未见。
兄长战死沙场,姜善宁为此哭了好久,现下见到活生生的姜云铮,她的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大哥……”姜善宁嗓音带了哭腔,“你昨夜去哪里了?”
在姜云铮看来,他们只是一日没见,可对于姜善宁来说,却是经历了生死。
她正想与他说说话时,一走近他便闻到一股酒味。
瞧他这样子,定是昨夜又不知去哪儿鬼混了。
“大哥,你去哪里喝酒了?”
姜善宁想到正是因为姜云铮,才导致萧逐对姜家心怀敌意,心头的喜悦忽然被冲淡了不少。
她站在门口拦住小厮,盯着姜云铮的脸瞧:“大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昨夜到底去哪里了?”
等了半晌,姜云铮垂着头没什么动静,姜善宁抬手毫不留情地拧了拧他胳膊上的软肉。
姜云铮一激灵,醒了醒酒,眯起眼看向她:“诶,大清早的,小妹怎的从外头回来?”
姜善宁叉着腰,想起前世兄长也是这般不学无术,后来上了战场不懂排兵布阵,陷入敌军的包围中,最终身死他乡。
“大哥,阿爹在军中如此辛苦,你整日寻欢作乐的,成何体统?”姜善宁知晓他前世的结局,看着他什么也不当回事的样子,语气急迫了些。
姜云铮长吁一声,抬头望着她笑了笑:“小妹,你怎么变得跟娘一样,兄长这是有正事,才不叫寻欢作乐。”
话音刚落,姜云铮拍了拍身旁的小厮:“长禄,快扶我回房。”
姜善宁还想再与他说上几句,但瞥见姜云铮落荒而逃的背影,慨叹一声。
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左右她已经重来一次。这辈子,她一定要让姜家避免前世的种种遭遇。
第3章 发热
夜里北风渐紧,院子中枯败的老树摇曳不止。
朔风呼啸而过,发出阵阵尖锐的悲鸣,犹如野兽的嘶吼不绝于耳。
一间破旧的屋子矗立在院中,黑漆漆一片,薄纸覆盖的轩窗抵挡不住寒风,在几声哐当后,猛地被风吹开。
萧逐躺在一张木床上,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被风吹开的窗柩。北风凄厉,争先恐后的灌入屋里,寒意往骨头缝里钻。
他裹着一条单薄的被子,内里的棉花从破缝中涌出,根本遮挡不了多少寒意。
少年薄唇紧抿,裸露的皮肤冻得发青,伤口中涌出的鲜血被凝固住。
他却好似察觉不到冷意般,眼底漠然的望着窗棂上倾泻下的一抹月色。
萧逐浑身僵硬,他缓慢地翻了个身,面朝那扇轩窗,脸上涌出一丝不正常的薄红。
意识陷入模糊前,不知怎的,萧逐忽然想到白日的那个女子,镇北侯府的二姑娘。
少女裙摆飞扬,杏眼明亮又清澈,望向自己时神情生动,一字一句明媚温和。
已经许久没有人和他这般平和的说过话了,萧逐想。只是被他这般冷漠的推拒后,她应当是不会再来了吧。
*
翌日,姜善宁醒的很早。
她心里一直装着事,昨夜也半天睡不着,满脑子都想着萧逐。
前世和萧逐不过是匆匆一面之缘,昨日她见到的少年,与前世相差甚大,姜善宁一时觉得恍惚。
趁着萧逐的势力还没有成长起来,姜家也没有被召回永京,她一定要拉拢萧逐。
纵然他不会成为姜家的助力,日后他登基,姜家也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只是……她一想到萧逐冷漠的神情,他只淡淡一瞥,姜善宁就觉得头皮发麻。那个被欺负的少年,眉宇间已有了几分前世称帝后的冷厉。
前世萧逐弑父杀兄,将应乾帝的头颅踩在脚下时的那一幕萦绕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罢了罢了,为了姜家的日后,她能屈能伸,不就是讨好萧逐吗,此时的他还是个落魄的少年,虽然也有些令人害怕,但总比前世弑父杀兄的萧逐看起来亲和一些。
她从今日起每日去他的府邸,早晚融化他那颗坚硬的心。
姜善宁咬了咬唇瓣,秀眉微蹙,心里打定好主意。
天将将亮时,她就穿戴整齐从屋里出去。
姜善宁找了几个家丁,从侯府的库房中收拾出一些被褥,打算一会儿给萧逐送去。她瞧着萧逐住的府邸很是破败,他又是被陛下流放到鄞城来,府里定然是没有齐全的家当。
穿过侯府的庭院,姜善宁让菘蓝去套了马车,自己站在廊下等候。没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宁宁。”
姜善宁惊喜转身,见到一温婉的妇人,正站在拐角处,眼眸柔和的看着她。姜善宁雀跃喊道:“阿娘!”
昨日姜夫人与顾夫人一起去挑选年货,回来得晚,姜善宁一直没有见到她。
如今隔了一世,再见时她心情激动,连忙提起裙摆,沿着回廊朝姜夫人狂奔过去,紧紧抱住阿娘。
姜夫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摸了摸她的后脑,嗔怪道:“这孩子,怎么冒冒失失的。”
姜善宁将头靠在姜夫人的肩头,两条细瘦的手臂揽着她,也不说话,只是轻声唤她:“阿娘。”
“又怎么了?才一日不见就这么粘人?”姜夫人哭笑不得,掌心摩挲着她柔顺的乌发。
“没什么阿娘,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甚是想您了。”姜善宁垂下头,眼角微红。她悄悄拭去眼眶泪水,省得阿娘看到又担心。
姜夫人抬起掌心,却是轻轻落在姜善宁的肩头,斜睨她一眼:“真是贫嘴。”她顿了顿,又问:“今日起的这般早,早膳可用了?”
“用过啦。”姜善宁回答。
“府门口套了马车,这是要去哪儿?”
姜善宁一愣,站直身子,手指绞在一起,她找了个由头:“萱儿约我今日出去,我与她在城里随意走走。”
姜家一直驻守边关,在朝中保持中立,重生一事实属怪力乱神,她如何能跟爹娘说明。
就算爹娘信了,也不过是多两个人担忧,倒不如待她拉拢好萧逐,届时姜家也不会倾覆,她和爹娘,还有兄长,便会一直平安。
姜夫人点点头,温和笑着:“去吧,冬日天黑得快,早点回来。”
马车碾过雪地,留下两道车轱辘的痕迹。
鄞城不大,之所以套马车,是因为这一趟带的被褥很多,姜善宁担心路上雪大将被褥弄湿,到时不能将完好的被褥给萧逐。
很快就驶到长街北门处,姜善宁下了马车,几个家丁将被褥卸下来,跟在她身后。
菘蓝拽着她的袖袍,不解问道:“姑娘,您不是和顾姑娘相约,怎么跑到城门这里来了。”
姜善宁指了指不远处的府邸,侧头叮嘱她:“看见了么,七皇子就住在那里,怎么说他也是陛下的儿子,在鄞城过得这么不好,我不得多关照关照。”
她说得一半一半,为免菘蓝在萧逐面前失言,惹恼了萧逐,便提前知会她一声。
“姑娘,这七皇子是被陛下流放来鄞城的,定是不讨陛下欢心,您还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了。”菘蓝仍旧不放心。
姜善宁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啦,菘蓝,七皇子如今在我镇北侯府的地盘上,能翻起什么风浪。”
她虽是这么说,但其实心里也是惴惴不安,昨日萧逐对她的态度明显是不欢迎,她今日不请自来,也不知会不会吃一个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