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月瞬间收起哭丧着的脸, “我当然要陪爸爸一起去。”
“话说我和钱絮阿姨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呢, ”沈栖月说这些的时候喜笑颜开, 见不得半点之前差点被赶下车的阴霾, 而仿佛方才对钱絮的敌视、抗拒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她对待钱絮真如同对待一位自己的至亲好友道, “这下可好了,我们终于能见面了。”
沈祈又怎么可能看不穿自己女儿的真实面孔,他丝毫不介意此时有外人在场,当场拆穿道,“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
但沈祈也坚信自己的女儿不至于蠢到露出马脚来。
他之所以带着他所有的孩子,只不过是用他的方式表示最大程度的欢迎而已,对于他而言,儿女的角色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们的亲子关系也更谈不上亲昵无暇,而是在正式的场合,沈栖月和沈栖年很适合充当两个吉祥物,表达他微不足道的诚意罢了。
商务车重新在公路上飞速行驶。
“不需要你们开口的时候,”临近机场的时候,他从自动沙发座上缓缓起身,冷淡地提醒道,“别说话,知道么?”
……
“知道啦,我已经安全着陆了。”
钱絮抵达江城机场的第一瞬间,就给在美国的颜莉报了声“平安”。
显然,颜莉那边的声音并没有随之而松懈下来,反而变得愈发紧绷,千叮咛万嘱咐道,“千万要经得起诱惑,不要在有心人三言两语的哄骗之下,重蹈覆辙,说不定这家人又重新打算利用你……”
颜莉说话虽急躁,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制止。
但钱絮又怎么可能听不明白自己朋友传达的意思。看吧,故事主线以外的人早也能够无比清晰看出自己在这段关系承担的角色。
“我知道,你怕我去给别人当保姆。”
当“小保姆”有关的字眼真正从钱絮口中说出来,并且没有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时候,连颜莉都不得不短暂地表示惊讶。
钱絮对待这件事恍如置身事外,却只有和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颜莉深知这种称谓对于钱絮的杀伤力。
“反正,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你保护好自己,”颜莉说话声音闷闷的,“我这里也尽快结业回国。”
“好。”
面对好友的关心,钱絮并未拒绝,但她其实希望早在颜莉回国之前,她便能亲手解决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同时也希望这家人不要耽误自己太久。
可纵使钱絮万般厌恶这家人,也从来没有想过她和这家人的重逢可以来得像今天一样快,那群毫不客气压榨过自己利用过自己并且抛下自己的人正体面地出现在灯火通明的机场。几乎每一个四处奔波,途经机场的旅客或许都无法忽视站在航站外等待接机的那家人。
男人一身服帖的西装,穿着得一丝不苟,手捧着一束艳丽的玫瑰。
而他身前,站着两个瓷娃娃似的五官精致的小孩,小孩穿戴得同样正式,昂贵,从衣服的logo中看得出优渥的家庭条件;如果不是面上的不情愿出卖了其中的小女孩,那作为旁观者,钱絮一定也不会对这幅画卷点评些许什么。
而这穿戴整齐而有体面的父亲和孩子们,很难不令人联想起他们此刻正在等待的人。
众人的猜测当然是男孩和女孩的母亲,而父子三人齐聚一起,为的就给回家的妈妈一个“惊喜”。不少路人同样都是家庭中的女性角色,她们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不由羡艳不已。
有位丝巾拉得老长的中年大妈干脆当着沈祈面儿说,“这小伙子不错哦,他老婆好福气,有这待遇。”
旁边的女人拉扯了自家老公的耳朵,“你的漂亮老婆在美帝出差快半个月了,你怎么也不和小宝一起给我搞个有仪式感的接机啊?”
手提大包小包的女人丈夫温顺而又服帖地道歉,并且表示愿意在之后补偿。
钱絮差点笑出了声。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不真真切切地了解过沈祈是个怎样的人,或许,她还真以为天底下真有这种绝世好男人。
世人爱看表面,只见得沈祈在外的光鲜,却不知,万事万物都有另外一面。
然而,她领略过他的卑劣和不堪。
最初,钱絮和大多数路人一样,默认了沈祈和他的儿女们在等程双意,可如果不是男人招手的动作确认无误对准了自己,那钱絮一定不会有其他的疑问。男人的步伐看似走向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本是看戏人,却差点成了戏中人。
她不知道沈祈营造深情款款的假象去给谁观赏,但总之,钱絮一开始就并不打算多看一眼。
钱絮这才缓缓回神,也终究明白沈栖月脸上的不情愿为何而来。
只可惜,她已经没有兴趣去探知了。
她的目中渐渐空无一物,曾经在她眼底如星星一样的男人,此刻,却变成了掠过的云烟,她径自走过他的身旁,不曾停留过多余的一秒。
他们交错的瞬间,他几乎能够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带有压迫感的侵略气息。
但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无视。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近乎低沉的“阿絮”。
如果没有这一声亲密的无暇的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鸿沟的呼唤,或许,今天的钱絮还真能充当一个背景板的路人。
可她清晰感受到那一声近乎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又一遍拉入谷底。
凭什么?
他想要见她的时候只需要这么叫一声?
他想离开的时候就能毫不留情地说走就走,想回头随时就可以回头,至于唯一的成本,大概就是这一束送给她这位“小保姆”的鲜花。而他现在这么做,是否会对自己造成困扰,他则全然选择了忽视。
当沈祈想要闯入一个人的生活,他似乎从来不在意是否得到了他的允许。
他默认他在任何的关系里占据着上风。
那自己在这一刻是不是要如同失去神智的女配,被迷得神魂颠倒,为了那张禁欲难耐的脸,放逐自己仅剩下的尊严,接受去洗衣店打黑工的命运?
这不可能。
她想,任何受过正常教育的人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在擦肩而过的这一瞬间,无论男人的这一声呼唤出于什么,一时兴起,抑或是利用她的回国刺激麻木不仁的程双意,这都不重要了。
她不会回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
但她万万没有想过,要脸的在意颜面胜于一切的男人会在此刻挽住她,他撇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径自快步走向了自己,丝毫不在意驻足的众人异样的目光,语调里甚至流露出一分不可思议的苦涩来。
“怎么,装不认识么?”
钱絮明白沈祈对自己有另一重根深蒂固的判断,那就是这么多人在场的话,在这样众所瞩目并且有所期待的大环境下——
她的拒绝其实是不被允许的。
许多相似的场景,不过是利用群体,对其进行道德绑架。
可她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在明知这一切都将让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结局之后,还能选择接纳这一束鲜花,那她就叫做“咎由自取”了。
钱絮索性让沈祈丢这个人,她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底地挣开男人的束缚,并且转过头,附赠最慷慨的回应,“滚。”
沈祈依然待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脸上的表情令人琢磨,不经意扯出的一丝淡然的笑,如上位者一贯的宽容——
好像说出这些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女人在作闹。
钱絮这才彻底恼了,以沈祈对于群体效应的理解,他不会不明白他这一笑意味着什么,人们又将他们的关系默认为什么样的。
他毫不吝啬地利用着公众,逼着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妥协就范。
看似是温和的,甚至于用不着动一刀一剑。
这些高明的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分明就有些过头了,钱絮也就不介意将一切挑明,诉诸于公众面前。
“沈总,我很感激您的到访,包括还特意带来您和程女士的孩子,我感到非常荣幸,只不过……”
钱絮接过那一束耀眼的鲜花,径自走向了机场的金属垃圾桶,不由分说地扔了进去,“这可不是我喜欢的颜色。”
鲜艳的玫瑰在垃圾桶设计的金属反扣之下,终于不再显眼。
“还有,”钱絮再度强调这个重点,唯恐在场的其余人听不明白,“您带着您另外两个孩子过来,挺容易让大家会误会的,毕竟,您婚前就有孩子,对自己的名誉或许并不那么在乎。”
她眼神中似有几分虚假的惶恐,对眼前众人口中优异的男人避而不及,为自己说明道:“可我到底要维护我自己的清誉。”
在场不少“啧啧”声。
大多围绕着机场中央的他们,来往的旅客不少,方才对男人的赞赏已然完全不在。
“原来他们不是一对啊?”
“看着挺养眼的,我还以为是一对呢,结果孩子还是男人和别的女人生的。”
“艹!带着和前任的孩子来找下一任,真牛逼。”
“这个拒绝好果断,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我觉得这个女的有一点东西!”
“以后吃瓜不能光凭表面,不过今天的瓜还真挺劲爆的,好久没有在现实当中吃大瓜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剧本,在拍小视频的,反正等会儿回去我要和我同事讲。”
“沈总,如果你不想自己和你的孩子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钱絮一笑,眸光却不见得有什么深刻的笑意,她友情提醒,“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出现在我面前了。”
沈栖月的小脸瓜子满是忿忿不平,对着火药味十足的钱絮怒气冲冲道,“你这个女人未免也太过分了,我爸爸好心来接你……”
钱絮当场喝止,“什么时候大人讲话,轮到你来插嘴了?”
终于,沈栖月闷闷不快地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在此之前,钱絮还留有一丝情面,沈栖月屡次挑战她的底线也就变得忍无可忍了,她原以为这个眼前的孩子本性并不算坏,又或者,就算不那么好,得到好的教养以后,总归也会有所改变,谁知道,兴许就是她的纵容,致使她愈发嚣张,且不懂得礼貌。
当天恨不得回国的表现,回国后还将她与程双意的合照附上,诸如种种,都不像是个一个五岁孩童应该做的事。
她这份“养恩”是没想过和程双意的“生恩”相提并论。
但也不至于被一个无知的孩子拿来作践的。
兴许是从来不会看别人脸色的沈祈看出了自己的不爽,他急于安排他的助理,接走眼前的两个孩子,另一边的沈栖年安如木鸡,始终是向发言借此和自己攀谈几句,可犹豫之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张口,没过多久,他父亲派来接人的助理反而像是拯救了他。
至少,沈栖年不用在心里继续衡量妈妈和钱絮的地位了。
男人这样的处理也是为了取悦眼前的自己。
“抱歉,是我没有管教好我的孩子,”沈祈清了清嗓子,让一旁的助理和保镖将两个孩子直接带离,身为父亲的他似乎对两个今日并无作用的孩子并不感冒,也没有叮嘱过多余的一句话,他始终保持着他的孩子冷漠的态度,转而沉声对自己道,“如果你不想看见他们的话──”
事到如今,钱絮不知道自己立场已经表现得如此清楚了,对他和他的孩子的厌恶也快要溢出言表了。
沈祈不愧为男主,在任何时候都能随时调整过来,仿佛刚刚一场惹人注目的笑话不曾发生过,他神色自若,不受丝毫的影响。
而这,恰恰是钱絮最讨厌他身上的一点。
他这个人就像是个无情的机器,三年的相处并没有让他焕发出一点人性,连孩子都是在没有作用下毫不客气地舍弃,那他又怎么可能成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呢。
钱絮一度怀疑,沈祈对待女主也不过如此,让她自觉地回到自己的怀抱,玩弄发泄,完成当年的报复,之后也可以随时弃之如敝履。
如果不是男女主天生的感情线,她简直难以想象沈祈这种人会和谁共赴happy ending。
不过,他们之间的破事与她无关。
钱絮以为自己该做的不过是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并且一字一句道,“沈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最不想看见的人是你?”
钱絮说完之后,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毫无留恋之意。
她去意决绝。
站在原地的沈祈认为这一切有些反常,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一切似乎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严格执行。
他从没有体验过这一种特殊的情绪,他感到烦闷,并且无力控制。
徒生的情绪本应该让他下意识地回避自己和钱絮之间的关系,他思及自己最初回国时的判断,美国往事既然已经翻篇,根本没有任何重提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