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絮干脆说,“没必要,我又不管你。”
赵不回却仍然不懊恼,管不管是一回事,自己如何表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自认为自己表现得良好,为了让自己留下十足难忘的印象,在说出告别的那句话之前,赵不回主动将两人吃剩以及无法隔夜的垃圾处理好了,亲自给钱絮倒垃圾。
一下来,赵不回隐约感受到五十米内正有人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并没躲闪,而是抬起目光,直视着这辆只敢躲在黑暗处的车子。光影交错间,他看清了号码,这不是沈祈名下的车辆,但他还是依然认为,这事和沈祈脱离不了干系。
第30章
钱絮不知道赵不回下去了多久, 但换个灯泡不大行、扔个垃圾要兜一圈,这样的办事效率,别提赵总,自己一个外人看着都心累。
要不是人家生日, 她真的可能会和某些中年男人一样“说”两句。
赵不回的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他非常的有自知之明, 垂下高傲自大的脑袋:“我刚刚可能走了相反的方向,好不容易才看见垃圾分类区。”
“是我方向感不好。”
总之,钱絮看见男人这副样子, 完全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更何况这本身就是别人的生日。
“既然垃圾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说再见了?”
“也许吧。”赵不回不愿意承认这样相处的时光是怎样都不会觉得漫长的,他好似方才从一件新奇的事当中源源不断地获取欢乐,并且乐此不疲, 他也能够确信这股源泉并不只是一时兴起, 他长久地杵在门框下,见她已经不再关注着自己, “钱絮,我想我过了一个很特别的生日。”
钱絮还在自己的MacBook上工作,这才发觉赵不回还没走, 她懒得抬头, 又“嗯”了一声。
过了好久, 终于听见了一阵轻轻的关门声。
赵不回终于走了。
比起田螺姑娘, 肯定没有人家办事这么麻利, 但比起绝大多数一动不动的男人, 还算勤快。
走便走了。
钱絮以前绝对不认为自己会对赵不回有什么依赖情绪的,两人之前逢场作戏, 不过也是基于在同一艘船上,利益相关。但今天这么大的一个人一走,她竟然会觉得自己租住的90平米的房子空荡荡的,她随手抓了个抱枕,抱在怀中,挤走胡思乱想的空虚情绪,才终于静下心来,准备起元旦之前会议上用的图表和参考数据。
她想,一定是自己犯了什么心理疾病,不然也不至于,一边给人家卖命,一边还给人家过生日。
当她再一次反思自己的优柔寡断的时候,她却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
自从接到沈栖月小朋友的电话以后,钱絮在对待接不熟号码的这件事上就显得比较谨慎,但没过多久,李惜音在微信上给自己发来了消息,抱怨道,“怎么连自己的电话也不接了”。
钱絮重新拨打回去:“喂,惜音,是有什么事情吗?”
“钱絮,你会不会也太无情啦,”李惜音起初还只是嘀咕,“我怎么说也是你在美国最好的朋友之一,你怎么这次回国都不和我联系啊?”
“你也在江城?”
“我回国正常工作,刚开始适应国内的职场,也就比较忙,一直没想起你来。”钱絮并没有说谎,回国的半个月她都一直在推进自己手头的事情。
自己家和江城不过一个小时的高铁,她却始终没有回家看看。
李惜音又言笑晏晏地问:“那我们要不约时间喝个咖啡?”
钱絮也不知为何,出于礼貌,又或者是从前的她根本不会拒绝,但兴许是内在的直觉,又或许在回国之前,李惜音对于自己和沈祈相处时细枝末节的过分关心,导致她现阶段并不是很想要继续和李惜音走动。
她之前在美国说自己举目无亲的时候,钱絮会心疼。
说在淘宝上找的兼职因为一个女性家长而被投诉,没办法继续上课,她也同样会在她最为难堪的时候,以实际的金钱去支持,虽说红包不大,也就五百刀,但对于自身经济状况普通的钱絮而言也是一份心意。
可如今她们回国了,钱絮觉得对方国内总归也有一些老朋友,不至于非要拉扯着自己继续玩耍的。
“抱歉,我想我没有充足的时间和你喝下午茶了。”
“絮絮,你还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我耿耿于怀吗,”李惜音总无时无刻诉说着自己的苦衷,仿佛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有难言之隐,“可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一个穷学生,靠着沈氏之前的资助才得以上大学,我回国以后也不像你这么好找工作……”
钱絮发觉自己以前或许根本就不会这么想的,她从来都是同情脆弱和痛苦,看见别人无助的时候恨不得设身处地为别人考虑。
或许,父母老好人的性格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
但现在,很奇怪的是,一个近似于“赵不回”的声音在自己耳中徘徊,叫嚣着她内心更为真实的自我,她无法抑制地想:要是真没有工作的,那不更应该自己去找,怎么会想到和自己喝下午茶的?
难道喝一顿下午茶,工作就手到擒来了吗?
恐怕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替她安排。
李惜音的语气在找工作这件事上明明迫在眉睫,可她的行动却没有随之紧迫起来。
她依旧拒绝,甚至也不再因为拒绝而歉疚:“我实在没有空,和之前人、之前事都没有关系,你要是在江城太无聊,大可去小红书上找个搭子。”
“像我这样的人,会有人愿意同我一起玩吗?”李惜音在电话的另一头长吁短叹。
钱絮言尽于此,“也不必太妄自菲薄。”
习惯了李惜音以弱者身份自居,钱絮没有想过第二天,她竟然能在赵天集团的办公室看见她,她打扮得还挺出挑,在一群求职者当中有几分鹤立鸡群,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完全不像是昨晚还在叫嚣着“自己不行”的女人。
她穿着水蓝色的衬衣,眸光却不比以往更为柔和,反而有几分不经意的锐利。
她从赵天集团的大厅看见了自己,便也顾不上她们之间的隔阂,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絮絮,我听说你们公司在元旦之前会招一波人,我就来你们的人事部面试了。”
“刚刚一面的时候我好紧张……”她一手捂住胸口,作出担惊受怕的样子来。
“我想着,我之前在纽约,你在俄亥俄,没能当上同学很是遗憾,”李惜音眉眼弯弯,笑容极尽友善,却将她挽在了原地,“于是私心想着要是之后当上同事就好了。”
“你确定?”
按理说,作为公司的执行者之一,钱絮理应客观公正对待每一位求职者,她不应该对hr的下级下达任何有偏向性的指令。
不应该越级决定李惜音的去留。
可她却发觉,对于自己和李惜音或许成为同事的这件事并不好受,甚至于有些排斥,想要动用自己的私权利让她换一家公司求职。
可这样一来,自己和那群高高在上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发觉,就算自己嘴上说着不介意她那些越界的提问,但心中已然泾渭分明,颜莉是自己的好友,如果她愿意回国并且回到自己的身边发展,她估计已经当场开始庆祝——
可李惜音与之不同。
到底是每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Syline,你是真的想要来赵天工作么?”
“絮絮,你怎么会这么问,那我还好奇你为什么来赵天集团呢,”李惜音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皮,她在国外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活跃,似是在“回敬”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难不成是打算扶持一下赵天的人工智能版块,想要之后和沈祈抗衡?”
她说完这句话,貌似立马认识到她的失言:“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提起沈祈的。”
“无妨,”钱絮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她们到底是无法轻易站在同一面了,就算自己是个烂好人,也不见得没有自己的私心,从她不知轻重在别人家公司,冒着自己为人随便议论的风险,仍然要说这种主观臆断的话,接下来她没办法与李惜音共情了,“人工智能是块大蛋糕,沈祈能分,我们也能分,在商言说,我希望你不要代入太多的个人情感。”
“是我说错话了。”
李惜音小声啜泣,生怕路过的人不会围观似的,“明明我知道你和沈祈过去的事,你有多可怜,他离开得又有多绝情……”
钱絮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爱卖惨,但她不知道的是“卖惨”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利器,有的时候还会主动地怀揣着“善意”特意为自己“卖惨”,生怕自己在赵天集团过得太顺了吗?
“可怜?”
钱絮不介意重回了她口中的字眼,“这是你喜欢用的词,拜托不要来形容你之前的一位老朋友。”
“我想你来应聘这个岗位之前,或许也应该学习一下如何别在职场上‘口无遮拦’,”钱絮的语速极快,看上去已经不再将往日情分放在眼底,“陈述事实可以,但妄自推断、扭曲事实我很不喜欢。”
如果李惜音在留学圈子里对自己和沈祈的感情一知半解,故而说出这些话来,钱絮仍然不至于怪罪她;可她分明听过自己的陈述,对此一清二楚,却偏要让自己深陷“受害者”的泥潭。
而自己接下来在赵天集团的每一步发展,都可能蒙上一层“报复前男友”的阴影。
李惜音还欲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太心疼你了。”
钱絮只觉得可笑:“心疼我,却希望我被推上风口浪尖?”
这是公司的潜艇,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钱絮很难理解自己的朋友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在这一时刻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
每个人都有黑历史,但她的过去,她的伤疤,被人有意在公共场合提起,原本几个老高管底下的职员对她并不服气……而李惜音说这些,只会加剧这些人对自己的不满。
李惜音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在钱絮这头的印象难以改观了。
她羡慕钱絮,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恰好幸运地遇见落难的沈祈,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这么快从一段感情中走出来,胜任一个令她遥不可及的职位。
难道钱絮身上真有什么无法言说的魅力?
不见得。
她自认为无论是学历、外表,还是内在人文素养,她都不比钱絮要差。
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和钱絮一样的好命。
“阿絮,今天都怪我大嘴巴,你要是不开心了,当面直接骂我就好了,”李惜音声音苦涩,却没忍住勾了勾唇角道,“我知道你为人正直,一定也不会因此去干涉二轮面试的名额……”
经由李惜音这么一说,钱絮发觉自己是不留下李惜音也不行了。
要是不留,说不定就会有人传言自己这个高管从中作梗,容不得自己一个过去的朋友。
钱絮不得不承认,李惜音的做法很高明,先用沈祈的事故意来惹怒她,之后又说这些冠名堂皇的话让自己留下她。如果没有和沈祈分手这件事,或许自己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身边的朋友包藏着一颗歹毒的祸心。
“你的去留,取决于你的实际能力与岗位的匹配度,”钱絮面上毫无表情,“和我无关。”
当钱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知道她不得不告别一段本就没有真心的友情,她回想起最初她与颜莉,和李惜音在中介机构相识的经历,彼时大家本科还没来得及毕业,因为一起要申美这件事,聚在了一起,无论是在国内,还是飞到国外,都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但友谊的小船似乎经不起任何的风浪。
又或者,她们的友谊一开始就起于一个人看似误打误撞,实则心机重重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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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总,我进赵天集团的一面应该已经顺利通过了,我需要和沈总报备一下吗?”
顾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用了。”
他顿了顿,“沈祈最近心情不大好,不如,我们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可我觉得,要不还是和沈总说一声吧。”因着钱絮和沈祈的分道扬镳,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
那样的声音也曾经出现在学生时代的领奖台上,令她一度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她自认为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只不过为了更靠近那个人而已。
“我都说你别招惹他,你还是不听,”顾渭对她从来不留情面,“难不成你不知道沈祈对你的那个什么朋友感兴趣,对你根本就没有耐心吗?”
李惜音声音有几分哆嗦,似尤为惊恐:“我知道了,顾总。”
“别仅仅说啊,惜音,”顾渭直接戳破,“是你亲口说想要报答我和沈总,并且让我们放心你会搞定一切,别告诉我你对沈祈同样念念不忘……”
小女孩的心思,几乎一眼就被识破。
这边的李惜音连连否认:“不,不是这样的,我怎么可能配得上沈总。”
“你知道就好,反正你安心办事,好好跟着你的那个朋友,如实报备行踪就行,”顾渭喜欢李惜音的听话懂事,对她承诺道,“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李惜音却根本就不在意沈祈的身边人是否知晓,但她还是装模作样,不介意表现得愈发感恩戴德些:“谢谢您。”
可就算没有钱,她也愿意去做这件事,从见到自己资助人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了转动,她认为他们冥冥之中注定要在一起,她看不上作为生育工具程双意,也完全不把自己的好朋友钱絮放在眼底,认为她表现得低调,实际却在自己经历的每一件事上抢尽风头。
顾渭点到为止,懒得再理会这小丫头生出的心思了,毕竟就算有,对于沈祈而言,也毫无作用:“我先给你打点钱吧,记得和你的朋友维持好关系,也方便我们这群人在背后的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