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预想的最坏结果,并没有如期发生。
兴许是钱絮对自己有所偏袒,赵不回壮着胆子:“要不,等会送妙妙回家以后,我们再去看场电影?”
言妙妙当场拆穿赵叔叔的小心思:“你为什么不能等一会再说?”
“为什么一定要当着别人的面呢?”
小朋友的质疑震耳欲聋,赵不回置若罔闻,好似没有因为戳出上面这番话有觉得有意思 不妥,他的兄弟们已经提前认可了钱絮,而钱絮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不满来,所以赵不回继而站在这试探的边缘,希冀于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钱絮笑意盎然,却也难掩她哪一点轻微的生涩与害羞,极力阻止这个话题道:“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小朋友的面讲,明白吗?”
赵不回瞬间装聋作哑。
一头雾水。
像是这辈子永远也不明白的样子。
钱絮不管他领悟不领悟,有些该讲的话点到为止,也就作罢了,有的时候看赵不回怪不顺眼的,但又有的时候,比如说他打车时一个绅士的动作,又比如他生怕言妙妙拉扯着自己会让她感受分外疲劳,主动承担起抱小孩的义务。
总之,她对于赵不回的观感也不由自主复杂了起来。
言妙妙在赵不回怀里睡觉了,因为终于哄睡了一尊大佛,赵不回脸上容光焕发:“还是我把她送回去吧,工作上的事情我会上心的,你不必太担忧。”
“没担忧,你爸爸可是我老板,我要是忧心忡忡,岂不是多此一举?”钱絮才不会对一个条件远在她之上的富家子弟担忧呢,她不过是以为自己处于人道主义才讲这些。
她吐槽,“还不如想想过两个月能退多少税呢。”
每当你觉得赵不回不正经的时候,赵不回却又偏偏表现得尤为像个常人,思维回归正常,理智得不像话。
他允诺:“我可以处理好我手头的一切。”
钱絮并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表态有什么意义,正在酣睡的言妙妙突然发了话,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拥挤的街道:“某人现在和动物园拍着胸脯的大猩猩一模一样,在作保证呐。”
赵不回将她抱得更高些来吓唬她:“言妙妙,下次你别想出来和我们吃披萨了。”
这家意大利披萨还蛮正宗的,比起快消品牌必胜客,达美乐,Mr pizza,有着难以企及的口感,钱絮走出餐厅的同时还把定位发给了还没回过的颜莉。
“等你回来,我们去吃。”
颜莉那头相隔13个小时的时差,却一丁点也没影响她的回复速度。
不过比起这家正宗的披萨店,颜莉更关心的是她的感情状态:“这种很适合一家几口亲子时光的地方,别告诉我你又和那家人走到一起哦。”
钱絮:“不是。”
颜莉:“那是和谁?”
钱絮明显愣了愣:“一位新人。”
“什么样的新人,帅不帅?”那边颜莉的消息却比她想象中更为迅猛。
正经的钱絮开起了玩笑:“还行吧,长得比较像大猩猩。”
颜莉连来呢叹息:“我的好姐妹,你可别因为在感情当中受到一旦刺激,你就选择审美降级啊……”
钱絮又扫了赵不回一眼:“还好吧。”
颜莉:“别太丑了。”
兴许是屏幕很自然发出的光亮,而此时原本还抱着孩子眉目柔和的男人突然一不小心扫视到了她手上的内容。
这条消息让钱絮有几分内疚,于是特意说明道:“不是评价你。”
但她此时越是急切地解释这件事,这就越显得欲盖弥彰。
“无所谓。”
赵不回表面上不置可否,装得完全不在意,路过巨大的玻璃时还是没忍住透过反光去看自己的那张脸,虽然经历了几年岁月的摧残,还是他父亲的辣手摧花,不如青春年少那会了,到底也不至于不修边幅,可以称之为丑。
他顿时心中危机感四起,看来自己在钱絮闺蜜那里的风评不算太高。
钱絮眼中的赵不回肉眼可见地焉了,像隔夜的黄花菜,也想速冻过后又解冻的水果,毫无生机。
“我陪你一起送娃。”
赵不回这才意识到钱絮或许是有意为了安慰自己,故而因祸得福盼来了独处的机会,而言妙妙捂住小脸蛋,却一点儿也藏不住她脸上的笑。
……
而这时候,沈栖月和沈栖月不约而同总算从他们亲爱的母亲家中逃出来,两个小家伙也顾不上四九天到底有多冷,因为外面的寒气是可以抵挡的,他们更为害怕的是在哪个家中逐渐滋生出来的寒气。
他们并不知道人性的另一面原来可以让人这么阴暗。
但比起回到程家那里,江城简直处处都是天堂了,他们兄妹俩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及俄亥俄的生活,不是因为之前的回忆依然在他们心中无足轻重,而是一旦陷入回忆当中,哪怕历经短暂的对比,他们都无法直视现在的生活。
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母亲像是一个炸药包,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她的脾气像是永远也控制不了,总在发泄的边缘或者直接在一场宣泄当中,而每一次受难者的名单里,不止有最初在家里见到的那群佣人,还有他们俩。
尽管他们嘴上仍然不说,但他们脸上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们。
沈栖月开始懊悔不已,没来得及戴手套,她的双手在腊月天里冻得通红,这个艰难的冬天以往似乎一会会就过去了,而这一回却比以往都要更漫长:“都怪我对不对,如果不是我这么急切地想要寻找自己的妈妈,是不是钱絮就不会离我们那么远了?”
或许是,亦或是不是。
但他们兄妹也都明白这个答案已然不重要了。
所以,诚然自私如沈栖年,也没有抓着妹妹的过错不放,而是两人商量着接下来怎么生活下去的对策。
沈栖年冷静地提议:“我想我们应该回到爸爸那里。”
沈栖月却在这件事上不敢苟同,她一面幻想着回到钱絮的身边去,自然对回爸爸的家没有那么热忱:“你疯了,爸爸根本就是不欢迎我们,不然又怎么可能把我们赶出来?”
沈栖年却如数分析其他们的近况来:“可他到底使我们的爸爸,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我们,我们也是完全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小孩子,我觉得爸爸应该会接纳我们。”
沈栖月没有在回不回父亲那头的话题上多做停留,她已经即将走不下去了,一路小声地抱怨道:“哥哥,我的腿好酸哦。”
以往这个时候,如果钱絮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估计在看出她精疲力竭的时候,就已然不可能熟视无睹了。
沈栖年扫了妹妹一眼,脚步却更快了:“你再忍忍吧。”
“我们可不可以去找她?”这是沈栖月第一次在提及钱絮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怨气重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麻木的祈求。
小姑娘并非一夜之间丧失了她全部的自尊心,很显然,在母亲或是自己亲爸沈祈那里,她绝不相信自己还有可能会得到这么好的对待。
“我们还是算了吧,”沈栖年比起胡搅蛮缠的妹妹,自认为他更擅长冷静思考和分析些,他直面妹妹不现实的请求,不得不扎心地提醒自己道,“她都已经说不想和我来往了。”
沈栖月依然有所指望,她瞬间步子也迈得更大些。
“可万一……钱絮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生气呢,说不定等她这阵子气过了,也就不和我们这群小孩子计较了。”
说话期间,她第一次看见因为没有戴围巾和口罩自己呼出来的热气,脸冻得更僵了。
沈栖年哭笑不得:“这怎么可能?”
干枯的梧桐树下,两个孩子结伴而行,可是谁的外套也没有穿得正式体面,里面的开衫穿在了外面,而本该穿在最外面的高领针织衫却穿在了里面;总之,两个小孩搭配在身上的那套衣服就是一整个灾难。
穿着凌乱的小孩也完全看不出他们生活过的优渥环境,因为对于被拐卖的警觉,两个也没有四处流窜,好在不远处他俩看见了熟悉的地标;沈栖月也顺利听从了沈栖年的安排,两人相伴走进了一家肯德基,他们看着那些贫穷的孩子此时在公用的滑梯上滑动,却又羡慕不已。
肯德基在美国和dollar tree一样,都是穷人消费的地方。
以前明明最看不上的。
沈栖年大致已经猜出了他的妹妹正在想什么,他不禁直接加以阻拦,并奉劝妹妹不要不切实际:“你别想了,我们不可能回到她身边去的,你明明也知道,她原先照看我们也是因为出自对于爸爸的爱,爱屋及乌,可是现在她和爸爸都已经彻底交恶了,你觉得她怎么还会来照看我们呢?”
这个道理沈栖月不是不懂。
她是一丁点也不愿意去东,在她的世界里,她似乎永远都可以当那个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
可是在母亲身边,自己就像是一个只能发乖巧的木偶。
哥哥兴许还会因为智力上的天赋以及男孩子的沈氏家族身份,在程家备受重视,可是自己从来遭受的只有白眼。
母亲自顾不暇,锒铛入狱,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花费在年幼且毫无价值的她身上?
也许,那种毫无要求回报的爱,她不是不曾经历过,只可惜她并没有珍惜,她想起钱絮,想起和她一块儿相处的点点滴滴,觉得自己竟然是个不懂得感恩的王八蛋。
“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了。”沈栖年冷声提醒他的妹妹。
正当两人以为钱絮的世界离他们如此遥远的时候,钱絮却并没有从他们的世界彻底消失不见,她和其他的年轻男人站在一起,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年轻男人怀中抱着的小孩,不是别人,而是她们之前以为只会在节目上和钱絮出双入对的小孩——
看样子,他们私底下的感情应该也不错。
不是不错,而是相当不错。
不然的话,钱絮脸上怎么会出现如此轻松愉悦的表情来,这样的表情在看他俩的时候,这样的神色几乎从未出现过。
他们也压根儿怪不了钱絮,因为他的存在,让钱絮一度十分奔波忙碌,而且他们的父亲也不曾出现在他们的daily生活当中,和这位长相英俊的男人一样替钱絮分摊一部分的责任。
似乎以前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认为好像本就是钱絮应该承担的责任,父亲疲于事业,并不应该承担这部分的责任,而他们一边警惕地不断提醒着自己钱絮随时当后妈的可能,一边却又享受着钱絮带来的照顾和教育。
父亲不参与也成为他们既定的事实。
可是现在已经对比,高下立见,好似钱絮的生活当中终于有懂得分摊的人占了出来,这时候他们的懊悔来得就太晚了。
“哥哥……”
“是不是我们之前做得不大好。”懂得示弱的沈栖月却并没有再一次从哥哥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安慰,回复自己则是哥哥迷茫而又漫长的沉默。
沈栖月静静地直视着自己的哥哥,发觉了沈栖年眼底不为人知的猩红。
“我们去找她吧,说不定她会同情我们的遭遇。”事到如今,沈栖月依然抱有非常天真的憧憬。
此时,小小年纪的沈栖年却握紧了拳头,颇有骨气道:“怎么,你非要人家亲自赶我们不成?”
沈栖年或许是意识到自己今天对待妹妹的语气尤为不善,他收敛了几分,但语气依然生硬:“要是我们被她发现了,说不定她会告诉我们妈妈和爸爸的……”
他甚至故意怀揣着几分恶意去思考钱絮的做法——
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他们之前所作出的决定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可是,这一回,钱絮并没有恼怒与生气,也没有多余的关心,他们迈步朝前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街角的一家肯德基当中藏着自己和妹妹。
比起愤怒更为可怕的是,是他们已经完全不被看见了。
非但失去了重视,而且现在希冀分得半点的目光也已经是不切实际。
无论沈栖月此时怎样抠着肯德基墙边贴着广告的玻璃,外面的人都不会注意到里面的风景,她沉浸在自己将近圆满的生活里,无暇顾及此刻落单的兄妹俩。
最后,沈栖月趴在她之前一直嫌弃脏兮兮的窗面上,直至他们母亲的电话打破了小孩子此时的心绪。
她的手表一直在发出刺耳的震动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