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绸——李九骏【完结】
时间:2024-03-19 14:45:56

第95章 豆瓣阅读首发陆
  纸条的后面还有一句:你尽快与他了断!
  剑走偏峰的联络方式,冷酷霸道的遣词造句,她毫不意外,这就是戈亚民。若戈亚民能够轻易认输,戈太太也不至于三令五申,叫她“决绝更决绝”。
  “不要说什么知恩图报,离开他、断了他的念想是最大的报恩。”
  戈太太的这句话犹在耳畔。
  仆佣退下后,西门把那张纸条撕碎扔了。
  木然在沙发上坐一时,直到座钟响起,才意识到方丞打电话很久了,她起身朝书房去,发现方丞早已不再通电话,而是坐在椅子里抽烟,面色严峻,见她进来才稍做舒展。
  “怎么了?刚才谁来的电话。”西门问。
  方丞说:“没什么,纱厂的琐事。”
  西门知他俗务多,也便没在意。
  方丞问:“结婚后出洋的事,你跟岳母提过了吗?”
  “她没意见,她随我。”
  “那你呢?”
  见她没有立刻答,方丞说:“眼下物证销毁了,你的危机解除了一大半,过些时人证再一解决,你留在北平也高枕无忧……”
  “方丞,不用试探我,你知道的,我没有选择。”西门语气坚定。
  她回到北平三个月了,曾想过自己会因苏韧案无法解决而仓皇出逃,但没想到最终远走却是因为感情纠葛。在与戈亚民的关系中,她比戈太太看得更透彻:不论她如何狠心,戈亚民都不会轻易放手的!离开是唯一办法。
  方丞看出她的决心,转了话题,他说:“不要再琢磨如何杀掉苏明了,带她一起出洋怎么样?”
  他深知西门是下不去手杀人的,即使授意旁人代劳,也会一辈子背上煎熬的心理包袱。
  西门音摇头,带明出走的法子她想过也试探过,原先明有姨娘和弟妹,她不愿离开亲人,现在姨娘走了,她又坠入了爱河,是决计不肯走的。
  “更何况,她对我并没有依恋到言听计从的程度,我们认识不过两个月,撮哄不动。”
  方丞则说:“看来你的思维还停留在一个月前,那时候你我没有重逢,你是西门音,但现在你不止是你,你同时还是方太太,西门音只能有两种办法对付苏明,要么杀了她 ,要么撮哄她,但方太太不止这些手段,哄不动,那就直接绑了她带走,横竖有我在你身后。”
  西门被说服了,默了片刻,说:“那便如此吧。”
  此话一出,如释重负,白皙的手无意识地回握住方丞的手,像当年在重庆每一次逃出袍哥追杀时一样。
  方丞欣慰,音音的眼睛清粼粼湖水一样罩在小扇子般的睫毛下面,终于不再充斥着狡黠,恢复了当年的同心同德。
  能让一个女人心安理得地接受其帮助的男人,才是这个女人真正爱着的、不将其视作外人的男人,音音现在对他就是如此。其实抛开世俗眼光不论只论情真意切的话,在九年前他们就已经是真夫妻了,没有谁比他们更深爱彼此,那已经不止是爱情,而是到达了亲情。
  这种感觉无声而细密,令彼此感动,不觉间依偎在一起。
  下山时已是近暮,方丞送她下楼,恰黄春回来了,说报馆安排了明天登报,西门心头发虚,戈亚民明天看到报纸后会做何等反应她不知道,但她觉得好残忍。
  甚至感到心脏隐隐作痛。
  她的神色没有逃过旁边人的眼睛,连一向粗线条的海东都感受到她的难过了。
  黄春忽然说:“光顾了说话了,少奶奶这是要回东城吗?”黄春精明,从前几天就已经改口称西门为少奶奶了。
  西门点点头,垂着眼睛把手套戴上。
  “那正好三爷。”黄春说,“要没别的差事,我也回家一趟,少奶奶搭我的车。”
  方丞的视线从西门脸上离开,说:“让海东去吧,我还有话跟你说。”
  黄春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怕自己给西门音施压,把前后隐瞒的危机抖包。
  而聪明如西门,虽然没有特别地留意他们,却也觉出些许不寻常,加上下午进书房时撞见方丞抽闷烟的情形,益发觉得疑影。但她暂时按下不表,稍后海东送自己下山再行计较,海东为人实诚,从前从他口中套话,一套一个准。
  送走海东和西门后,黄春随三爷进入书房。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怕西门再生事端。前头是物证人证,现在是戈亚民,那男人的风采他见过,他不相信西门对他完全没感情,即便没感情,还有恩情在,现在她又是登报结婚又是筹备婚宴,怎能不刺激到那一位,万一引起对抗,到时耽搁了出洋,可当真要坑死三爷。
  他忍不住出声道:“三爷,南京那位又来打秋风了,他的秘书上午刚住进六国饭店,想必已经给您打过电话了。”
  三爷没有言声,但心情看得出十分沉重,点了一支烟在那里抽着。
  黄春继续道:“上个月才刚提走一百万现大洋,这么快又来了。还有曹正玺,个老色狼似乎跟印老板断了,现在又在捧一个青衣,昨晚开戏,我让周襄理以银行名义送了花篮和银盾。不过他这次还不是想让咱再替他砸钱捧戏子,这次是代表财政部来的,胃口更大了。”
  一个两个的,张口闭口全是借钱,而且这些人说是借钱,其实就是要钱,说的更不好听些就是国库空虚,需要从富户身上刮油水。
  三爷之所以决定出洋,绝不仅仅只是他对未来社会形势的判断悲观,而是他遇到了麻烦,国府在去年抗战刚结束那一阵子就觊觎上了他的财富,要不是‘南京那位’通风报信,他好几次都差点掉进陷阱,虽然最终都给他躲开了,但他这么一块大肥肉,上面哪能轻易放弃,目前已经在陆续地进行舆论造势,试图给他扣上发国难财之类的帽子,说白了,他已暗中受到迫害,出洋的事情迫在眉睫。
  原本计划和林家班一起随第三批资产出发的,偏偏那个时候重逢了西门音,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他竟留下来了,明面上说是为了以结婚做掩护,实则是留下来帮西门音,之所以迟迟不说实话,是他自负长袖善舞能够打点好上面延迟危机的到来,同时也自负西门音爱他入骨,一旦袒露真相,西门势必担心他的安危从而拒绝他的帮忙。
  但黄春其实有点质疑:西门音真的还像从前那么爱三爷吗?
  “三爷,之前您不让提咱们这边的隐患是怕少奶奶过度操心,但昨晚物证得手,少奶奶的危机基本解除,现在咱们完全可以袒露真相让彼此都积极起来,您现在依旧不摊牌,莫非……”
  三爷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说:“西门心细如发,你去说这个话,不如海东效果好。”
  黄春一愣,明白了三爷的打算。
  不过三爷可能要失算了,他之前不是没鼓动过海东,想让他跟西门抖露三爷的不易,结果海东振振有词,说男子汉大丈夫保护女人天经地义,打死不肯应,跟他那个犟脖子师傅当真是一个德性!
  “三爷,甭指望东哥,他不会讲的。”
  然而三爷却说:“之前他是不会讲,现在不同了。”
  黄春一愣,不明白三爷的意思,但等傍晚海东回来后一盘问,竟然当真在路上跟西门把真相讲完了。
  黄春问:“是三爷叫你讲的?”
  “没有,甭跟他说,回头又骂我。”
  “他没吩咐叫你讲,你就讲了。那前头我叫你去讲,你为啥不去?”
  “不是呀春儿,西门她左套右套,不住地套我,我没留神就讲出来了,她倒是把话听去了,还感动的什么似的,我可遭殃了,回头指不定得让三爷怎么捶杵呢。”
  果然,海东因为这件事,被三爷骂了个狗血淋头,黄春在旁叹为观止。
  不得不服三爷的精明!
  他还以为三爷高尚到要做无名英雄,原来他是以退为进,借力使力,火候不到不出招。
  可怜了愣海东,前脚被西门团团骗,后脚满心愧疚又挨三爷的骂,不用想,这次挨骂后,准得回头去跟西门埋怨,又将这红线系更紧。
  黄春几乎能想象到九年前这三人在重庆是如何相处的……
第96章 豆瓣阅读首发柒
  西门音坐着黄包车回到南锣鼓巷,看见母亲在胡同口换洋火,于是开发了车钱一起步行往家去。
  她母亲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问:“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怎么去了这样久?”
  西门太太关切地看着女儿,看她不复去时的精气神,担心是和方丞闹别扭了。
  西门音给母亲看得不自在,她去的久是因为床上费了太多功夫,弄了不到七八回也有四五回,此时臀酸胯痛,并不拢腿。
  “我去了趟大杂院。”她说。
  此话倒也不假,下山时从海东口中套到话,得知方丞那些隐情,心道自己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结婚出洋势在必行,所以先没回家,让海东把她送到了吉市口胡同,预备把大杂院那个作为后路的小北屋退租,更关键的是“顺便”邀请明到南锣鼓巷借宿,免得她脱离了控制范围。
  “那她怎么没来?”母亲问。
  “甭提了,说是跟艳红凑合几晚。”
  “孩子气不是!那些个狼呀虎的跑顺了腿,她一个小人儿多危险。”
  “可说呢,横竖劝不动,我只好叫她住咱那屋了,租子暂时就不退了。”
  明这一程子鬼鬼祟祟的,西门隐隐觉的不大对劲,但好在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胡同里此时无人,她把从海东口中套来的话说与母亲,希望母亲做好出洋的心理准备。
  西门太太得知方丞竟是顶着腹背受敌的危险留下来帮她们,不禁感动,说:“方丞呐……唉,妈从前错怪了!”
  西门也感动,说:“虽然我猜他是趁着时机成熟,故意叫我知道的,但也……”
  母亲打断她,嗔道:“你这孩子!心肠怎就越来越硬,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猜忌!你是不是还在想什么怀璧其罪,到现在还是觉得方丞别有目的?”
  西门音赧颜,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无法像十几岁时那样一腔热血地去相信一个男人。不论方丞还是戈亚民,虽然他们都为她付出了常人难及的心血,但名单背后的价值太大,又涉及那么多人的性命和名誉,自己是不是在抱狼取暖,这始终是她难解的谜题。所以对方丞和戈亚民,她除了感念之外,始终忍不住留一份质疑……
  暮色四合,母女俩低声细语地走着,西门太太盘算既然要走了,要不要给孩子们退学,西门音说万万不可,学要继续上着,家里一切行止都要和平常无二,绝不能叫人察觉出逃的意图。
  倒是她需要跟辅仁大学辞职,结婚启事明天就要见报,作为方丞的太太,若再苦哈哈地赚那三瓜两枣的兼教薪水,难免叫人多想。
  提及结婚启事见报一事,她登时骨鲠在喉,明天戈亚民看到报纸会有什么举动?
  然而一切沉寂,不止翌日无消息,接下去的两天也风平浪静,她知道这有戈太太的作用,也有马汉三盯稍的阻力在,这俩人内外夹击,足够掣肘戈亚民,西门暗自庆幸,甚至期盼着这种状态能持续到自己出走那天。
  虽说整日七上八下,但拍婚照、裁礼服等流程却也样样没耽误,方丞更是遇事从容的人,心中防范着南京的暗算,面上却游刃有余。
  这日俩人在六国饭店私会,事后搂抱着小睡,床头的电话响了,方丞看她累得厉害,拿起电话后不敢高声说话,是海东从远丞银行打来的,说:“三爷您不是说五点过来银行吗?”
  方丞说:“这不没到五点。”
  “那五点您过来是吧?”
  “过去,有事说事。”
  海东的声音忽然远了,说:“他四点来,您先宽坐。”
  显然不是在跟他说,方丞沉了脸:“谁找我,怎么告诉你的,谁找都说我上了天津。”
  海东说:“不是那些借钱的……”这回声音近了。
  他咬牙低声打断:“混账东西!”
  海东说:“不是旁人,是关小姐。”
  方丞气得差点挂机,老子怎么就跟关小姐不是旁人了!
  叫他挡驾,他偏是搭桥,愣葱一头,早晚被气死。
  考虑到关小姐就在旁边,他不能失态,敷衍一声挂机了。
  关小姐和他谈婚论嫁过两个多月,他那时也是被母亲逼急了,想着速战速决,看关小姐温柔和平,便想着就这样敲定了,最后没能成,也就再无交集,谁知海东给他下套子,叫他不见也不能。
  发狠地下床蹬上裤子,看看音音正睡得实,便没叫她,给她留了纸条,叫她醒来坐海中的车子回去。
  到了远丞银行后,海东在后门候着,看到他迎上来说:“人在办公室等着呢……三爷您甭生气,关小姐是来还戒指的!”
  方丞径直往前走,瞥了海东一眼,咬牙道:“好得很!我穷得没见过戒指!”
  海东心虚地跟着:“甭这样三爷,人家不容易,她父亲被定了罪后,一家子住进了大杂院,留着那钻戒至少够半年的嚼谷,可人家有骨气,瞅着跟您没缘分了,就要还回来。”
  方丞站住脚了,看住海东。明白了,这小子今天是故意给关小姐放水!
  说实在的,能跟在大实业家身边混这么多年,海东不可能是个真愣的,毕竟方丞不是慈善家,要真来一个允一个,多少家底都不够败的。海东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评断,很多时候都在故意帮人通融。比如那些借钱调头寸的,若是实在可怜,他海东准要想尽法子把对方带他面前,很多人私底下都说:比起方家那些血亲,他和海东更像一家人,吵也吵闹也闹,但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似的分不开,连方家的少爷小姐姑爷们办事,都常常需要请海东先跟他通融一气,别人不敢先斩后奏,只有海东敢,今天关小姐这个情况也跑不了。
  他恨铁不成钢,铁青着脸走了。
  海东看着他的背影,颇为欣慰,三爷为了不重蹈过去的覆辙,拒绝和关小姐再有瓜葛。但有些事并不是逃避了就可以算作没有发生的,不如在结婚前将一切整理干净。否则既对西门不住,也对关小姐不住,做男人不能拖泥带水。
  三爷走到楼梯口时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问:“什么钻戒?哪来的钻戒?”
  海东走上前两步说:“重庆时买的呀,你当时说要结婚就快点结,不然耽误生意,相中了关小姐后,就叫我去黑市上买,我问你买啥样的,你只说越大越好,我就买了最大的,得有半斤重。”
  三爷早就走了,他站在楼梯下把这一通话对着背影说完。
  关小姐在办公室坐着,方丞进来,礼数周到地寒暄并吩咐人倒茶,刚打算说什么被闯进来的人截了话头。来人是一位银行家,方丞在银行门口下车时被他看见了,连忙叫停司机折返回来,大腹便便地追上三楼,好不容易逮着他,说个没完。
  打发走这人,关小姐的茶已经凉了,方丞喊人添了新茶,二人重启话头,思及刚刚的怠慢,他说:“令尊的事情我听说了,若有帮得上忙的,关小姐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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