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玉走得快,但萧清玄还是跟了上来,先是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见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便直接去牵她的手,手无意间拂过她腰间系着玉佩的红绳。
李正玉没有将她的手甩开,萧清玄上前一步注视着她的侧脸,笑问道:“真的生气了?”
李正玉摇摇头:“没有。等你们俩结为道侣之后,便互相监督吧。”
萧清玄笑道:“还没有影子的事呢。倒是你,听说你又将追求者打下山去了,你怎么这么讨厌别人喜欢你?”
李正玉声音冷淡:“他们明知我修的是无情道,说是喜欢我,其实与意图坏我道心无异。”
萧清玄的笑容浅淡了几分:“那如果我喜欢你呢?”
李正玉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也开起了玩笑:“师姐当然不一样,我可是灵霄峰的团宠,大家都喜欢我,我才开心。”
二人来到了纪云深的洞府外,径直走了进去,在李正玉的印象里,纪云深对同门向来不设防,门口的禁制等同于没有。
纪云深看上去伤得很重,动作幅度不敢稍大一点,却仍强打起精神,小心翼翼观察李正玉的神色:“不过是小伤罢了,你们怎么专门来一趟。清玄你也不拦着点儿小师妹。”
李正玉眉头微蹙,将一枚丹药递给纪云深:“这枚丹药你现在就服下,我看着你吃。”
第58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三)
纪云深长叹了一声, 推拒道:“我真的只是受了点儿小伤,这是师父留给你保命的丹药,我吃了岂不是浪费?”
“就是要浪费。”李正玉冷声道,“再有下一次, 我这里还有好东西给你吃。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 但不会不在乎我的东西。”
说罢, 她又看向在一旁偷笑的萧清玄:“师姐你笑什么?你也一样。我真害怕你们哪一天为我死了。”
萧清玄碰了碰李正玉的手,见她神色还是极冷, 揽过她的肩摇了摇:“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们都等着你成为绝世剑仙,到时候无论我们谁遇到了危险, 你提着剑便是一通乱杀, 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李正玉冷笑:“你们谁敢再犯险,用不上别人, 我先杀了你们, 笑什么笑?我说到做到。”
这下不仅仅是萧清玄,连纪云深也笑了起来, 似是被牵动了伤口,他轻抽了一口气,温声道:“小师妹啊小师妹, 你怎么这么孩子气。”
李正玉强行将丹药塞进了纪云深的嘴里,紧接着便转身离去,将身后两个人撂下了,到了洞府门口,她停下脚步说道:“你们总是不将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纪云深那气息奄奄的样子, 她看了揪心。
她的这些同门,总是令她既是温暖,又是无奈,此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他们便如第二世的父母兄妹,第一世的……春花,她虽修无情道,但礼尚往来的原则促使她去回馈。
那残留的暖意还在她胸腔中鼓荡,画面一转,眼前已是换了一番景象,李正玉怔愣了片刻,她刚才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此时她一身血迹,坐于床榻之上,伤得比那时的纪云深更重。
她双手双脚皆被镣铐锁住,用四根锁链系于镶嵌在墙上的铁环中,镣铐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冷硬又粗糙,但她实在是乖觉,完全不挣扎,因而手腕脚腕连皮都没有磨破。
无尘仙君魏无尘立于她几步之外,俊逸出尘,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见李正玉神情平静,并没有他设想中的歇斯底里,上前几步,抬手想去抚摸她的脸。
李正玉没有躲。
她就像是一个被抽离了魂魄的木偶,人还坐在那里,但已经不算是个活物了。
魏无尘皱了皱眉,抬起李正玉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眼睛,却只在那双平日里仿佛蕴藏着清冽冰雪与无边野火的眼眸中看见了死寂。
“徒儿,你骗不过我。”魏无尘缓缓摩挲李正玉的半边脸颊,用大拇指去一下一下揉搓她的眼尾,直到那里晕染了几分艳色,“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心灰意冷,但你不会。你的词典里面没有绝望,只有忍耐、伪装、蛰伏,我想你现在恨不得咬死我。”
李正玉依旧不发一言,不得不说,魏无尘很了解她,可她现在确实心灰意冷,也许到不了绝望那种程度,但也差不多。
“徒儿,说话,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任你再目无下尘,如今还不是任我摆弄。”魏无尘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
李正玉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侧过头,躲开了魏无尘的手。
魏无尘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李正玉终究还是开口了,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她的心中明明波涛汹涌,出口却仿佛被封死了,有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仅是呼吸便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
“你明知我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还要让师兄师姐他们做局?难道仅仅是为了打击我吗?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她以为萧清玄命悬一线,虽暗恨她半点儿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但还是未经思考便去救援,没成想竟落入了圈套。
她其实很久之前就清醒了,半梦半醒之间,她窥见萧清玄站在她的床边,神情极为复杂,夹杂着几分喜悦。
想必是很大的好处吧,大到她看到自己被像牲畜一样锁在这里,也能露出笑容。
魏无尘轻笑了几声:“我的乖徒儿,你真是太可爱了,不过你也没说错,我确实给了他们很大的好处。”
李正玉觉得魏无尘的笑声和锁链碰撞的声音一样刺耳,但她可以不去挪动四肢,却没办法堵上他的嘴。
魏无尘抬手抚摸她的发丝,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我以为我将我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没想到除了你,灵霄峰上下都知道了。我不好直接杀光自己的弟子,又担心他们去告密,只好给他们一些甜头了。”
将发丝移至鼻尖轻嗅了几下,魏无尘俯身凑近李正玉的耳畔,轻声道:“我把你分给他们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过你不要怕,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等我找到了契机,便把他们送下去给你解气。”
李正玉神思恍惚了一瞬,魏无尘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清楚了,连在一起却让她想不明白。
他在开什么玩笑?
她的那几个师兄师姐,纪云深与萧清玄早已于两年前结为道侣,杜灵均一心向道,莫无为性情腼腆与她交集很少,方文修严肃古板比卫道士还卫道士,李正玉第一次认真看向魏无尘的眼睛,想确认他刚才只是在说笑。
魏无尘眼底确有一丝笑意,却是明晃晃的嘲讽:“徒儿,你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所以才会这么天真。”
李正玉无法接受自己竟真的如此愚蠢,两百岁在修仙界确实还算是年轻,但她早已历经了几世,阅历相较于将大半时光都花在清修上的修行之人亦不逞多让。
魏无尘的话确确实实刺痛了她,她竟分不清于她而言遭遇师尊与同门的背叛和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到底哪个更痛一些。
“怎么?要哭了?把眼泪收一收吧,还不到你哭的时候,这么不经事,现在就哭了,一会儿岂不是嗓子都要哑了。”
魏无尘抬手拂过李正玉的睫毛,似是感受到了些许湿润,他俯下身注视着李正玉的眼睛,想亲眼看着眼泪在她的眼眶中积蓄再划落。
李正玉看着魏无尘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心脏的抽搐仿佛引动了胃部,让她有些想吐。
在很久之前,这滴泪似乎曾落下来过,是什么时候?她记不清了。
但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她最粗浅的算计、最拙劣的伪装,也能轻而易举骗到他。
心脏的疼痛平息了一瞬,在这短暂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是那样熟悉,而她暗自积蓄的灵力,偷偷恢复的力气,似乎已多到让她不仅只能毁掉自己的脸。
李正玉挪动了一下手,锁链“哗啦啦”的声音响起,魏无尘弯了弯眼睛,想要继续凑近她,他见李正玉没有要闪躲的意思,笑道:“真乖啊,是认命了吗?别怪我不为你治疗,你伤着,反倒有趣味……”
魏无尘话音还未落,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他瞳孔在刹那间放大,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李正玉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腔,攥住了他的心脏,那沾染了血迹的手腕依旧像往日那般纤细动人,却难以再让他起别的心思。
李正玉对着魏无尘露出了一个近乎温柔的笑:“抱歉了,师尊,我又要杀你一次了。”
就在她右手使力要将心脏捏碎的时候,魏无尘骤然变作了谢混的模样。
谢混抬起头与她对视,眼中满是震撼与痛苦,似乎是不敢相信李正玉会对着自己下杀手。
李正玉恍惚了一瞬,刚才她是在同谁对话?是魏无尘还是谢混?望着谢混脸上那悲切的表情,她仿佛又回到了他死在她怀中的那个下午。
但也仅仅只是恍惚了一瞬罢了,她躲过了谢混垂死之际仍想要抚摸她的脸颊的手,脸上的笑意消失,手上的动作未停,将手中的心脏生生捏爆。
谢混的身体化作一缕青烟消失,眼前的场景几度变幻,最终回到了屠仙魔尊禁地那空旷无垠的平原上。
系统的欢呼声传来:“宿主,你是不是成功了?心魔劫中发生了什么啊?”
李正玉没有隐瞒,将自己经历的幻境告诉了它。
系统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看来你的情丝斩得很彻底。”
李正玉的指尖颤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静:“我也没想到。”
她的剑不是白挥的。
除此之外,她之所以能斩钉截铁地对幻境之中的谢混痛下杀手,是因为她虽然不爱他了,却永远都会信任他,魏无尘说的那些话,谢混决不可能对她说。
她以为与谢混的过往会是她渡过心魔劫的阻碍,没想到他反倒帮了她,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李正玉看向识海中那被搅碎了根的情丝,它似乎完全被断绝了生机,丝毫没有起复的可能。
修行之人向来看轻凡人,但有一点上他们是没有说错的。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长圆。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凡人的寿数太过短暂,即便真的执掌了权势,所得也不过镜花水月。
她将每一世都当成了完整的一生去过,即便她厌烦这个修仙界,也不应失了进取之心才对。
初时有尽全力获得额外功德的念头还可以理解,为何在认识到凡人生命的渺小之后,她仍想弃飞升而取功德呢?难道仅仅是觉得救世之功难得吗?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心中并无大爱,做不到以万物为刍狗,一视同仁,无法为了“天下”这个宏大的概念牺牲。
她偏爱,偏爱曾为她付出赤诚的所有人,这世上并非所有地方都是灵霄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春花、李蔓瑛、李正帆生活着,他们是很好很好的,只是这一世恰巧没有遇见她。
她想让他们活着。
她早已厌倦了这个修仙界,既已厌倦,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第59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四)
伐天殿内。
李正玉坐于高台之上, 各殿殿主及刑堂堂主垂首恭敬站立着,队伍最前列属于左护法和右护法的两个位置至今空悬,他们垂涎不已,却不敢表现出自己的贪念。
无极魔尊喜欢有进取心的人是整个魔道人尽皆知之事, 但比这流传得更广的则是她那喜怒无常的性情, 焉知她会不会因为右护法的背叛而迁怒于他们?
此时此刻, 从众才是最好的保护色,出头鸟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单子上的东西, 谁献上的最多, 谁就是下一任右护法。”李正玉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李正玉的目光在这些属下们的脸上扫过,大棒加甜枣是最朴素的驭人之术, 她的这些属下已经不需要再敲打了, 再敲就要碎掉了,但大饼挂在前面, 再大都不嫌多。
单子上大多是维持和加固绝仙祭坛的必要材料, 她的这些手下别的本事没有,搜刮东西是在最在行的。
魂殿殿主乔成荫上前一步说道:“宗主, 正道有宗门谣传您修建绝仙祭坛是为了血祭天下,以求取飞升的契机,我担心他们会以此为借口再度串联, 影响我们魔宗的发展。”
幽冥殿殿主季无风冷哼道:“宗主千秋万代、圣明无碍,这天下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祭就祭了。我们魔宗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我们可不是玄机圣教那一群道貌岸然的魔道败类。”
自来魔道宗门,“魔宗”基本上都是正道那边冠以的称谓, 其本身不是叫“圣教”便是叫“仙宗”,只有他们屠仙魔宗, 从建立之初便自号魔宗,魔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这也是他素来引以为傲之事。
乔成荫都快气笑了,他的这个同僚怎么一点儿脑子都没有:“明知他们这样传言是在算计,难道我们也要往他们的圈套里钻吗?什么叫做这天下祭就祭了,能把全天下都献祭的祭坛,耗尽天下之力可能都建不起来,你修行又不是修花草,难道还能把你那杂草脑子修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