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人渡劫,还是另有缘故?
谢混走出洞府,望向天空中的劫云,他没有想到他只是稍稍向在一处秘境之中得到的法宝注入了灵力,便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谢混低头看向手中的问心镜,微微皱眉,这镜子除了能让人平心静气、明心见性之外,难道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倒是不好在宗门之中贸然使用了。
正好他再过几日要去见霜秘境之中寻百劫花,便在那里寻一空旷僻静之地,看看这问心镜背后到底有什么缘法吧。
其余六大宗的人正要扣山门寻玄光仙君讨个说法,便看到了几乎要笼罩整个燕青山的绝云,不由面面相觑。正在他们犹豫踌躇之时,那原本乌压压的劫云竟在短短几息之间消散了。
刚才到底是不是有人在此处渡劫?若真是渡劫,难道渡到一半还能停下来不成?真是奇哉怪也。
不过此事到底与他们无关,他们今日齐聚在此,不过是想问问无极魔尊是如何走脱的,到底是华清宗疏忽了,还是另有缘故?无论是什么原因,华清宗都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忘剑山的赤霄仙君虽眉眼淡然,但却是最关注此事的人,此次华清宗之行也是她先挑起来的,刚刚见不过是一道莫名其妙的劫云便让这些人犹豫了,她本已有些不悦,幸而劫云消散后他们并没有继续踟蹰不前。
她莲步轻移,让守门的外门弟子去通禀玄光仙君,他们事先并没有用传音符将欲要拜访一事提前告知玄光仙君,害怕他找借口去宗门外躲起来,叫他们扑空。
混元仙君倒是不会躲,但他们也不敢找他质问,相反,他们反倒希望混元仙君此时不在华清宗,否则就有人给玄光仙君撑腰了。
玄光仙君处理完了宗门事务,好不容易有时间精进一下自身修为,没想到六大宗的讨债鬼这么快就来了。
他长叹了一声,别看他当时说得义正词严,一副不会为谢混顶缸的架势,但事情真的来了,还得是他这个天生的劳碌命受罪。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打了一下腹稿,思索着怎样将这些人搪塞过去。
他一边想一边朝洞府外走去,一出门便看到谢混站在他的洞府外。
“你要去给他们一个说法?”谢混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长袍,与他素日的衣着大为不同,但神情还是同往常一样的清冷漠然。
“师叔,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玄光仙君话刚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傻话,谢混修为高绝,于神魂一道更是世间无人能出其右,这华清宗上下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谢混道:“我去吧,你待在洞府之中好好修炼。”
玄光仙君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天生的受虐狂,明明上次已经将脸撕破了一半了,如今听到谢混这样说,他竟有些感动。
他沉默了半晌,又长叹了一声,说道:“他们是来找我的。”
谢混深深看了玄光仙君一眼,声音中的情绪令人有些捉摸不透:“人是我放走的,他们为什么找你?无非是看你好欺负罢了。你当上掌门已经多久了?怎么在其他宗门眼中还是软柿子一个,哪怕仅凭背靠着华清宗也不应如此。”
玄光仙君无语凝噎,他也想狂起来,但是实力不允许啊,上次在湖边好不容易硬气了那么一回,再见到谢混的时候还不是立刻破功。
无他,担心被打死罢了。
谢混说罢便转身离开了,玄光仙君注视着他的背影又是一声长叹,瞧他这个掌门当的,一天到头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光叹了气了。不过师叔话说得很明白,此事是不用他插手了,他也是乐得清闲。
六大宗的人进入问仙殿后,刚一抬眼,便看到眉眼淡漠到极致的谢混靠在椅背上望着他们,他的坐姿并不算非常端正,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犯之感。
他们早已备好了的措辞,提起来了的精气神,对上了那双淡漠的眼睛,竟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赤霄仙君是打头的人,见场面冷了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见过混元仙君。”
谢混点了点头,态度很平和,温声道:“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坐下来歇一歇吧。”
六大宗此次来的都是炼虚境以上的仙君,但他们在谢混面前不敢托大,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依次在殿内两侧的椅子上坐下了。
第57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二)
众人皆是心念电转, 要是谢混问他们远道而来所为何事,他们难道敢向这一位讨什么说法不成?
赤霄仙君斟酌着用词刚准备开口,便听谢混说道:“当时若不是我出手,你们也抓不住她, 人是从我手里逃走的, 你们有什么诉求, 可以现在说给我听。”
谢混的态度虽然温和,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 他们不敢再追究李正玉逃走一事, 但是真要说到诉求,那肯定还是有的。
禄山宗的清远仙君回道:“我们的诉求只有一个, 赤霄仙君, 你来说。”
赤霄仙君心下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说道:“屠仙魔宗的势力已经快要扩张到无法扼制的程度了, 可惜我们已经错失了诛杀无极魔尊的机会,希望我们下一次出手的时候, 仙君依旧能够鼎力相助。”
她是在赌一个可能,那就是无极魔尊出逃一事并非混元仙君有意放水,如此, 想必混元仙君有很大可能会直接答应下来。
可若是另一种可能……她在忘剑山待了近千年,曾与那个时候还是青虹剑仙的李正玉有过交集,比起她的天资和进展飞速的修为,更令人难以忘怀的应当是她身上那种奇异的魅力。
牵惹人心,诱人沉沦。
当年李正玉叛逃出宗的内情被宗门内部花费极大的代价压了下来, 其他几大宗与三大圣地在一齐发布通缉令的时候也没有追究过,毕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李正玉欺师灭祖、血洗灵霄峰一脉都是事实。
这么多年以来,那所谓的内情已在时光流转中快要真正被人遗忘了,可她曾是灵霄峰峰主无尘仙君的朋友,因而对这件骇人听闻之事始终无法忘记。
其实李正玉的遭遇是令人同情的,如果当年她能提早得知此事,说不定会阻止无尘仙君犯下那样的恶行,可惜如今青虹剑仙已经是无极魔尊了,他们的立场既然已经截然不同,她的同情自然也应该收一收了。
谢混沉默了片刻,说道:“好。”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打算搞出什么计划。
谢混明明答应得干脆利落,但不知为何,赤霄仙君心中还是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其他仙君见谢混就这样答应了下来,皆是松了一口气,此事还是就这样了结吧,正待他们要告辞之时,谢混又开口道:“赤霄仙君还请留步,不知能否前往问天峰一叙。”
赤霄仙君望向谢混,试图从他的神情之中窥见些什么,却一无所获,只能点了点头,与众人作别,随谢混前往问天峰。
上了问天峰,谢混并未将人带进洞府之中,而是来到了镜吾湖畔。
“仙君的居所果然与别处大为不同。”赤霄仙君道,“这湖中的鱼随便拿一尾到外面去,都能让人争抢得头破血流。”
谢混说道:“这湖中的鱼确实珍稀,但湖水不过是普通的水罢了。它们离开了秘境之中的洞天福地,被我圈养在了这一小方湖水之中,是我对不起它们。”
谢混嘴上说着对不起,手上却已拿出了钓竿,他将鱼养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观赏,而是觉得它们美味。
“不知仙君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但凡是我能够告知的,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赤霄仙君知道谢混单独留下她必定有缘由,其实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只是她不是很敢相信罢了。
谢混的声音不复刚开始时的温和,而是透着丝丝冷意:“当年灵霄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霄仙君的心沉了下去,她那不详的预感居然成真了,混元仙君向来性情冷淡,绝不是一个会关心别人过往的人,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说明他将李正玉放在了心上。
正在她思索着要如何回答时,谢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有无数种方法弄清当年的真相,但我还是选择了问你,赤霄仙君,不要让我失望。”
赤霄仙君望向谢混的侧脸,他的眼眸低垂着,长而密的睫羽将眼中的情绪尽数敛去了,只剩下令人胆战心惊的冰冷与漠然。
谢混手持钓竿席地而坐,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说道:“坐下慢慢说,你还有许多时间,这些鱼向来是很难上钩的。”
赤霄仙君长叹一声道:“我同忘剑山众人不过是局外人,个中内情,恐怕得将已死之人的魂魄招回来,才能问个清楚了。”
无极魔尊恐怕是这世上还活着的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谢混不去问正主,反倒来问她,赤霄仙君心中腹诽,却不敢忤逆,沉吟半晌,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
屠仙魔宗。
侍女将崭新的衣物摆在了灵池旁,她始终低着头,全程不敢抬眼,这里极为安静,安静到她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空气中不知为何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她也不敢去追究源头。
一阵水花响起,她条件反射地向水池中望了一眼,双眼立时便睁大了。
原本清澈的灵泉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李正玉喑哑的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之处传来,她反应了半晌才听清楚。
“出去。”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侍女便迅速挪动脚步想要离开,但还是太迟了,原本背靠着灵池的李正玉侧过半边脸,用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如同无声的警告。
侍女望着她那半边脸,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上下牙齿发出接连不断的碰撞声。
李正玉见她怕成这样,一时间不知该做何感想,她其实并没有比历代的魔宗宗主残忍到哪里去,对比之下甚至算得上仁慈。
她轻叹了一口气,柔和了嗓音,说道:“别怕,出去吧。”
见她哆哆嗦嗦走了出去,李正玉向水里望了一眼,这才意识到那个侍女刚才为什么抖成那样。
李正玉抬手抚上脸颊,曾让她习以为常的疼痛再一次顺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传来,她长叹了一声:“又失败了。”
她本想提前斩去可能阻碍她重入合体期的心魔,没想到却没有成功。
她已经摸到了晋升的契机,再压下去恐怕对道途不利,现在看来只能姑且一试了。
李正玉从灵池之中起身,施法烘干了身体,挥手将衣服套在了身上,朝屠仙魔宗的禁地走去,那里是一方小世界,不乏空旷无垠之处,非常适合渡劫。
凭她如今能逆伐初阶大乘期的战力,雷劫于她而言就如同洒洒水般轻而易举便能过去,李正玉挥剑挡下了八十一道雷劫,收剑入鞘,缓缓平复呼吸。
当察觉到心魔劫来临的时候,李正玉向识海中那早已被连根挖断的情丝望了一眼,略微放松了些许,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盘坐于地,将能令人清心凝神的法宝握在手中。
“这天下之大,林林总总不知有多少正道宗门,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不成?”
李正玉攥紧了手中法宝,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忘剑山所在之山脉名为庆山,庆山四季如春,山顶终年没有积雪,灵霄峰更是庆山风景最秀美之处,远望如同世外仙山一般。
李正玉爱极了这里的风景,她一路颠沛流离去过数不尽的地方,瑶台仙岛碧波如镜,昆仑仙山云雾缭绕,在她心中却无法与灵霄峰媲美。
这里的气温原不适合凡间的梅花生长,但因为她喜欢,师姐萧清玄便费尽心思栽种了成片的梅林,用阵法使其成活。
修炼之余,她时常在梅林中抚琴。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之声,李正玉将一曲《欸乃》弹完,萧清玄已来到了她身边,带着浅笑席地而坐。
“师兄回来了。”萧清玄一边说,一边将一株平平无奇的小草递给她,“你不是在感悟凡剑吗?这是他为你寻来的剑意草。”
李正玉抬手接过,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师兄去哪了?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萧清玄神情不变:“他受了一点儿小伤。”
李正玉将琴放到一旁,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萧清玄攥住了她的衣摆:“他现在正在自己的洞府之中疗伤,你去了反倒会打扰到他。你还是先感悟剑意草之中的剑韵吧,我来替你护法。”
李正玉俯身双手搭上了萧清玄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师姐,师兄一个月前才自源湖秘境中重伤而归,他不该为了这株剑意草涉险。你们为我付出这么多,我该拿什么去还?”
萧清玄柔和了眉眼:“你为我们付出的并不比我们为你做的少。”
李正玉轻蹙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不一样,我是在偿还。”
她的性子本身极冷淡,不会轻易为人付出,但旁人给予她的恩惠,她总是不忘给出同等的报答,但主动的奉献与被动的偿还到底有着本质的区别。
萧清玄轻拍了两下李正玉搭在她肩上的手:“这是我们自愿的,本就不需要你的报答。”
“这是最后一次。”李正玉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准备离开,不去看一眼纪云深,她实在是不放心,“若你们任何一个人再为了我受伤,你们给我的东西我一件都不会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