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昙冷笑:“我何时说过要杀死你了?从头至尾,我只说不准你走。我奚昙对着祖宗发誓,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你就休想离开雪原一步。”
撕提醒:“此阵是以你的剑气为阵眼,困住我的同时,你也一样无法离开。而且我的命比你长,我迟早会出去,你耗尽余生究竟图个什么?”
奚昙望向山脚下的一众尸体,视线最终落在自己的妻子小黛身上。
许久,奚昙才淡淡开口:“我只能说,碰上我,算你倒霉。”
……
令候来迟了。
巧得很,奚昙的信箭飞来之时,恰好赶上封印怜情。
等令候匆忙从温柔乡赶来雪原,奚昙只剩下半条命,撕已被剑气莲花压制的动弹不得。
为了减轻奚昙的压力,令候将整片雪原、大雪山,连带着那十几柄悬山剑,一并抬起。
挪到了极北之海的上空,再沉入海底。
以冰川寒气,冲淡五蕴炽盛的威力。
奚昙在神殿内养伤,令候则带走小黛的尸体,去往飞凰山。
因为小黛体内有一丝凤凰血脉,奚昙求令候帮忙,想借用凤神的涅槃火,试一试能否令小黛涅槃。
可惜心脉尽断的情况下,饶是纯血的凤凰,涅槃成功的几率都不大。
何况小黛体内凤凰血脉极少。
不幸中的万幸,小黛腹中那个才刚凝结成的剑心种子,在涅槃火中重新焕发了一缕生机。但存活的希望依然渺茫,且魂魄似有残缺。
凤神耗费上百年修补昙姜的魂魄,尚未完全成功,便派下属将其送去武神殿。
因为凤神面对着以纵笔江川为首的一干大怪物,已经抽不出精力。
令候拿到封印昙姜的涅槃火后,正准备去往极北之海,在殿外被言灵神戎语挡住。
戎语问道:“凤神将奚昙的女儿送回来了?怎么样,能不能救的活?”
令候略微思忖:“问题不大。”
戎语点头:“那就好。”
令候问:“你特意来问,莫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戎语头痛道:“我正焦头烂额,能有什么办法,是真言非得让我来问。”
世间战乱频发,大荒覆灭的预言悬在顶上,九天神族已经不再执着于维持平衡,决定不破不立,以杀止战。
结局有两种,第一,世界毁灭,归于混沌。
若干年后,混沌再开,诞生全新的神、魔、人、妖。
希望这次没有怪物。
第二,神族取得胜利,诛杀魔族,将大荒怪物封印。
这一战后,世间清浊之气崩溃,神族恐怕无法再继续留在界内,需要去往域外。
大荒将会成为人间。
不存在神族战败的情况。
九天神族既选择开战,赢不了,便会战到彻底灭族。
当世界只剩下始祖魔族和大荒怪物,就会变成第一种全灭的结局。
为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中获胜,神族已经做好了准备,九上神各有分工。
哪怕最不善战的戎语,也有需要对付的强悍怪物,诌和诳。
这兄弟俩诞生于谎言,天赋是谎话多说几遍,就能使对方深信不疑。
能令相爱之人反目成仇。
能大幅度篡改别人的记忆。
当然,这一点戎语和真言尺也能做到,并且可以破掉他们的谎言。
因此一直压制着他们。
但这百年来,真言尺意志消沉,单凭戎语之力,压制他们逐渐显得吃力。
且诌和诳两兄弟,似乎感知到了真言尺的消沉,之前竟还妄想篡改戎语的记忆。
虽不曾成功,却让他们证实了言灵神的伴生法宝确实出了问题,开始变的猖狂起来,毫无顾忌的加入了魔族的阵营,助纣为虐。
戎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真言倏然发出声音:“奚昙有了一个女儿,命运当真无法改变。”
戎语将真言尺取出来:“你的心结,是从得知奚昙镇压撕心开始的。之前你还故意不准奚昙辩解,不想他继续寻找情缘,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促成了他的情缘。真言,你是不是预知了你会和他的女儿纠缠不清,你的劫数莫非是情劫?”
真言尺默不作声。
戎语劝道:“并不能说你弄巧成拙,即使没有你从中作梗,他们该遇到还是会遇到,只是这个媒介变成了你。”
真言尺:“也就是说,无论我怎样做,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无法更改。三万多年以后,那个小姑娘,注定会为了挽救人间,增强剑气莲花的神威,葬身于冰川海底?”
“三万年后?哪个小姑娘?”戎语第一次听他说起,“听上去不像是奚昙的女儿?”
真言尺沉默片刻:“奚昙当时触碰我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有汪洋大海,有剑气莲花,还有一位小姑娘,她的五官与奚昙颇为相像,石心人一脉单传,她是奚昙的后人无疑。”
戎语微微怔:“你亲眼看到她死了?”
真言尺回忆道:“我看到她以诀别的眼神朝我的方向望过来,喊了一声‘爹’,我附近似乎还有人,我不知道她喊的是不是我,但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心很痛,那是我从来不曾感知过的情绪。”
当时真言尺还不知道那朵莲花是什么,更不知道撕心的存在。
真言只知道三万年后,他可能会有一个女儿,是个小石心人,且会死在他面前,而他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言渡劫在即,无法承受那种心痛,既然救不了,便想着让她不要成为石心人。
他试着改她的命,没能成功。
当奚昙以剑气莲花镇压撕心之后,真言才真正明白那一幕的深意。
至此,那小石心人与他诀别时的坚毅目光,笑着流泪时的乖巧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真言不再明哲保身,开始不断窥探未来,卜卦三千,却再也追寻不到一点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真言终于知道,这就是他想脱离神器,需要渡的劫。
他的天赋是知天命。
劫数也是源于知天命。
“原来如此。”戎语本以为真言要渡的是情劫,还想训斥他几句,为避情劫而耍手段,未免太没自信。
如今知道原委,她完全可以体谅。
这世间各类情感,多数是昙花一现,少数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唯独这舐犊之情,永远无法衡量轻重。
戎语安慰道:“真言,你莫要钻了牛角尖,我们大敌当前,你必须振作起来。相信我,未来尚不曾发生,仍有机会改变,等平定大荒之乱,我们一起寻找办法。”
“可我已经弄巧成拙了不是么?”真言原本清冷的声音,浮了些痛苦,“或许石心人的天命就是消除撕心,如你所言,即使没有我插手,他们一样会走上这条路。可我偏偏就成为其中的媒介,成为害死她的一环,这是不是我知天命改天命所遭受的惩罚?”
戎语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中,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传来:“未来当然可以改变,只是需要付出等量的代价,岂能仅凭你一句话,就擅自更改一位关键人物的命运呢?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石心人是为消人间劫数而诞生的,你若一句话更改,三万年后的那场劫数谁来消?”
戎语望向走上前来的光阴神:“可是三万年后的事情,我们窥探不了那么远,不知具体情况,想要等量付出,都不知如何付出。”
“这有何难。”光阴神伸出手,一柄金梭浮现于掌心,此乃她的伴生神器岁月梭。
她的天赋,和怜情有一些重叠之处。
怜情可以吸食生灵的寿元,光阴神也能取走生命体的光阴。
如今,她正和五行神一起研究封印术,该怎样将她的天赋融入封印中,消磨那些顶尖怪物漫长的寿元。
“莫要忘记,我的岁月梭还有一种法力,能够穿梭岁月长河。”光阴神看向戎语,“我以岁月梭,将你的一道分身,送去三万年后那场劫数的一个月前。”
戎语蹙眉:“你从前不是试过么,并没有什么作用。”
天道是不允许过分窥探未来的,能够像真言尺这样得到一点具体的预示,已是难得。
通过岁月梭将分身送去未来,分身没有修为,若是被杀将会影响本体。
分身停留超过时限,还会被天道清除,本体伤的更重。
回来之后,一切关于未来的记忆,都会被抹除的干干净净。
去了等于白去。
光阴神道:“我们并不需要知道三万年后的信息,仅仅需要以你的阅历,去为三万年后处理撕心的石心人后代提一些建议,寻找保她一命的办法。身临其境,总比我们在这里未雨绸缪更有用,只不过……”
她话锋一转,“失败便罢了,若真成功改了她的命……戎语,逆天改命,即使是等量更改,也可能会遭受天谴,尤其我等乃太初上神,你心中需要有个谱。”
光阴神不知道值不值,只知不解真言尺关于未来的心魔结,将有碍渡过眼前的危机。
“若能改,这并不是一件错事。”戎语心中也颇为怜悯石心人,“一举两得的事情,我愿做,也愿接受惩处。”
始终在旁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的令候忽然开口:“还是我走一趟吧,你们各有重任,我则没有那么重要。何况我与石心人纠缠深厚,我去救她才是最合适的。”
第132章
光阴神看向令候:“我其实更倾向于戎语前往。”
令候微微皱眉:“为何?”
光阴神提醒:“从真言的预知中,我们还可以得知一个讯息,三万年后,世界并未归于混沌,延续的依然是属于我们的文明。但根据我等对战损的大致估算,以及战后的迁移计划,用不着五千年,大荒就将彻底成为人间。你去往三万年后,和去往一个全新的世界差别并不大,分身损坏的风险可想而知。”
她又指向言灵神,“戎语的分身若是遭到损伤,她的本体至多承受一成反噬,因为她有真言尺替她分担。而令候君不一样,你缺了武神剑,需以一己之力承担。换句话说,令候君抵抗天谴的能力,远远低于戎语,这一点,你清楚么?”
光阴神并不是想要阻止他,只是言明利害。
“我知道。”令候将封印昙姜的涅槃火取出来,递给戎语,想让她帮忙送去极北之海交给奚昙。
戎语低头望着那簇跳跃的火焰,并未接:“真言,你认为呢?”
半响,真言尺发出声音:“这是我的劫,我无法脱离神器,去不了,本该由你替我去。但令候的确更了解石心人,剑气莲花里的‘气’,和令候一脉相承,他前往的确更合适。”
戎语颔首,接过涅槃火:“那我们就专心去对付诌和诳吧,且将未来的劫数交给令候化解。”
这一战神族虽会获胜,付出的代价却未可知。
至少她和真言可能会元气大伤,若不然,真言不会在三万年后束手无策。
“我知道了。”真言的声线平静不少,“令候行事,我自然放心。若是他出面还更改不了她的命数,那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商量妥,令候在武神殿外的高台上盘膝坐下,静等光阴神启动岁月梭。
“令候。”真言喊道。
令候朝戎语手中的尺子望过去。
真言尺光芒闪动:“你破局的思路,应该着重放在三万年后的‘我’身上。记得,我可以渡劫失败为代价,换她一线生机。”
令候:“嗯。”
光阴神见他做好了准备,抛出手中的岁月梭。
岁月梭开始围绕令候飞旋,速度逐渐增快,快到以目视仅能看到光影和线条。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须臾间,便是三万年后。
……
藏在《归墟志》残页里的记忆碎片,只记载到此处。
姜拂衣望着眼前巍峨的武神殿逐渐虚化,双脚如同陷入水中。
再上岸时,意识已经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仍保持着进入记忆碎片之前的状态,被燕澜牵着手。
而燕澜另一只手,则握着那几张残页。
“光阴神说,她将令候的分身,送去三万年后那场劫数的一个月前,应该就是现在吧?”姜拂衣此刻才懂,这几张残页,并不是令候在给燕澜开后门,而是想要告诉燕澜,他来了?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还有真言尺的器灵,难道是闻人不弃?
“闻人不弃告诉我,他本名闻人弃,不弃是他后来自己改的。我还觉得奇怪,儒修世家为何会给儿子取名‘弃’字,莫非不是弃,而是‘器’?”
姜拂衣自顾自说了好半天,也不听燕澜开口。
她仰头朝他望过去,见他双眸呆滞,似乎仍在记忆场景中,不曾回到现实。
姜拂衣挣脱他的手,绕去他面前:“燕澜?”
手掌在燕澜眼前晃了晃。
燕澜恍然回神,垂眸望向姜拂衣。
他一双似血的红眸眼底,涌现出她从未见过的恐惧。
姜拂衣微怔,知道燕澜是在恐慌真言尺看到的那一幕,关于她会舍命镇压撕心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