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候:“看样子是。他夺走我的血泉和父亲,还在试图夺走我的爱人,他的存在,应该一直令我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暮西辞说了一声“难怪”:“我原本就有些疑惑,巫族哪来的能耐,竟能残害到堂堂武神。而巫族融合多次血泉都失败,偏偏漆随梦竟能完美融合你的血泉,原来并非他们有多强,是你自己遭了天谴。令候,你做了什么,竟会遭这般严酷的天谴?”
“身为执天道者,我竟试图逆天改命,这天谴是我应得的,怨不得任何人。”令候遥遥望着漆随梦,“同时也证明,姜拂衣这条小命,的确是有办法救。”
他这颗不定的心,安了一半。
第133章
暮西辞隐约有些懂了:“也就是说,‘三万年后’,巫族点天灯,你是为了应劫下凡?”
令候沉默了会儿:“究竟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们九天一族是一群傻子,不知道规避风险,反而知劫而上?”
暮西辞:“……”
令候缓缓说:“我族定期推演天道,都是为了化世间劫数。自身的劫数,当然也是能避则避,能解则解。毕竟趋利避害,趋吉避凶,方为真正的自然之道。何况我这道分身回去以后,不会保存来此的一切记忆。我不会知道长明神私自保留了一条下凡的通道,更想不到自己会遭巫族残害。”
事实可能就像魔神姜韧猜测的那般。
他发现姜韧在神域失踪,才得知通道的存在。
又得知天灯震动与极北之海有关,想要下凡一探究竟,顺便寻找姜韧。
料到下凡艰险,却没料到这般艰险。
毕竟九上神之前没谁遭过天谴,或许以为步入天人五衰,已算天谴。
令候不可能强迫自己想起分身这段记忆,这有违天道。
若是想起来了,一早知道姜韧下凡会被巫族的叛徒剥皮放血,他身为友人,岂会不阻止?
所以说,一切都是按部就班,顺其自然。
时也命也。
……
正在岩石上打坐的漆随梦,感知到有一股力量靠近,掀了掀眼皮儿。
瞧见是从温柔乡方向过来的,他又将眼睛闭上了。
但来者的视线太过肆无忌惮,令他深感不适,漆随梦又将眼睛睁开。
他目望飞剑靠近,除暮西辞之外,还有两个陌生人。
飞剑落地,漆随梦看着身披黑斗篷的男人,走去他父亲的坟墓之前,躬身行了个大礼。
令候拜完之后,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漆随梦,我欲前往极北之海搭救姜拂衣,你护送我如何?”
漆随梦正在猜测他的身份,闻言拿起腿边的剑,一跃而下:“她不是在温柔乡?何时回了极北之海?搭救?她出什么事情了?”
漆随梦不认识令候,询问的是暮西辞。
暮西辞便和他简单说了说。
什么武神和岁月梭,漆随梦一概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姜拂衣的生关死劫。
不等暮西辞说完,他问:“现在出发?”
令候道:“你师父人在何处?”
漆随梦怔了怔:“你说无上夷?他在魔鬼沼,守五浊恶世的大门。我爹死了,巫族那几个族老全死光了,大门总得有人守。”
令候询问:“你们是师徒,你应该有办法联络到他吧?”
漆随梦:“有。”
令候:“烦请你给他递个消息,让他也去往极北之海。无论他想赎罪,亦或心怀苍生,眼下都是一个好机会。”
漆随梦不免担忧:“那五浊恶世的大门……”
“巫族这一代能打开大门的,不是只有剑笙么?”令候说了声“无碍”,“虽然在我的时代,五浊恶世尚未开始建造,但整体已经规划完毕,想要从外开启难度极高,尤其是怪物。逆徊生如今专心救怜情,怜情不曾破印而出之前,他不会打大狱的主意。至于沈云竹,更不必在意,他没这个本事。”
“好。”漆随梦身上一直都有无上夷的令箭,忙取出来,按照令候的吩咐做了。”
令候再次踏上飞剑,吩咐越明江:“时间紧迫,走吧,启程去往极北之海。”
暮西辞问:“需不需要我一起去帮忙?”
“此事用不着你。”令候摇头,又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暮西辞默不作声,目送他们离开,朝极北之海疾飞而去。
他也折返回温柔乡。
况雪沉和柳寒妆还在原地站着。
瞧见暮西辞自己回来了,柳寒妆仰头问道:“夫君,那位神君呢?”
暮西辞落在她面前:“他带着漆随梦去往极北之海了……”
见她眼眶泛红,知道她因为希望落空而难过。
令候所处的时代,万木春神还不曾将伴生法宝交给信徒,他不知道法宝的下落。
也无法解开逆徊生的天赋。
况雪沉在柳寒妆肩头按了下,该安慰的话,方才他已经说了个遍。
如今将她交给暮西辞,他回地宫里去。
“大哥。”柳寒妆轻轻喊。
况雪沉转身:“还有事?”
柳寒妆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只是想起来,大哥不会比她的担心少。
她还能流泪宣泄,大哥向来将情绪全憋在心里。
不仅小酒的事情,还要扛着封印的压力,如今知道极北之海将出大事,李南音情况不明,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却要开导她。
头一次真切感受到大哥的不容易。
柳寒妆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车到山前必有路,还记得爹说过,小酒是天狐,吉人自有天相,狐狸也一样,对吧。”
况雪沉微微愣。
他刻意将心态放的很平,一直冷静的安慰妹妹,忽然被妹妹安慰一句,心境突然乱了一瞬。
“会的。”况雪沉点了点头。
说完便继续往回走,像是怕露怯。
等他回地穴,偌大空旷的草原,只剩下暮西辞和柳寒妆。
柳寒妆站累了,走去石碑前坐下。
发现暮西辞没有跟上来。
柳寒妆瞧他双眼无神:“夫君,你怎么了?”
暮西辞摇了摇头:“没事。”
简单两个字,便不再说话了,披着星光伫立在原地。
柳寒妆知道他有心事,直接问怕是问不出,需要先打开他的话匣子:“对了夫君,刚才听说你说,漆随梦是天谴行刑官,是什么意思?他也是神族转世?”
“那只是大荒时代,对天定克星的一种称呼。”暮西辞解释道。
方才令候对他讲了石心人和撕心之间的恩怨,一定意义上,石心人也可以说是撕心的行刑官。
暮西辞接着道:“有一些人很特殊,他们从降生开始,就背负任务,天道赋予的任务,乃是天选之人。比如奚昙……”
想起曾经潇洒的美男子,最后落得那般下场,暮西辞心中有些堵得慌,“漆随梦就比较幸运,但细细想来,他一直在被命运推着走,说是行刑官,更像是一枚棋子。”
“原来如此。”柳寒妆佯装无意的朝他招招手,想他过来她身边坐下。
暮西辞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且说:“我有些累,想先回去歇着。”
柳寒妆察觉他在刻意疏远自己,心头倏地就有些发慌,站起身:“你究竟怎么了?武神来之前,你还好好的。”
暮西辞迟疑了下:“我从武神那里得知奚昙的不幸,心中难免感伤。”
柳寒妆将信将疑:“真的?我们不是说好了,之前已经相互欺骗了二十年,今后不许再说谎欺骗对方?”
暮西辞:“……”
他微微垂眸。
方才令候说,希望他能主动回到封印里去,身为会给人间带来兵火劫难的劫数怪,他实在不应该在人间久留。
关于封印之术,令候刚才窥探过英雄冢的连环封印,已经知道神族最终选用的是哪一套。
稍后会传授给燕澜。
暮西辞慌了。
最近,他想将狰狞的原身修炼出个人样,进度极为缓慢。
原本以为是附身人身太久导致的,慢慢才寻思过来,是受到了怜情的影响。
他惊讶。
稍后又觉得自己的惊讶很可笑。
暮西辞拿定主意,决定不再自欺欺人,不再逃避。
他抬眸朝柳寒妆望过去,隔着随风舞动的蔓草,“我答应了武神,等温柔乡的危机了结,我就要回到封印里去。”
柳寒妆抓紧手背:“他拿什么要挟你了?”
暮西辞微微摇头:“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该回到封印里,只是燕澜之前不懂神族的大封印术。”
柳寒妆哑了哑:“其实你在人间二十几年,自控极好,并没有……”
暮西辞苦笑:“我的天赋不是自控就能完全避免,随时都可能引动兵火,这二十多年不曾引动,只能说是幸运。”
柳寒妆:“但是……”
暮西辞第一次打断她说话:“你愿意看到温柔乡的青青草原,一瞬间成为焦土么?愿意看到白鹭城那些你曾辛苦救治的百姓,悉数死于刀兵之下么?而这一切,因我在人间,随时有可能发生。”
柳寒妆能言善辩,也是第一次被问的说不出话。
她看着他转身,追上前半步,想喊“夫君”,已知不合适:“焚琴,这不是你的错。”
暮西辞驻足,不曾回头:“那你可以接受么?”
柳寒妆嘴唇翕动,却说不出口。
暮西辞低声:“即使你可以接受,我也无法接受,无论大荒还是人间,都很美,我从来舍不得破坏这份美。”
在大荒,独居的他只知山河草木很美。
来了人间才逐渐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各种情感,同样是色彩缤纷,精彩纷呈。
他看重,珍惜,更不愿轻易摧毁。
柳寒妆禁不住又红了眼眶:“难道不能躲在一个空旷无人,不受你影响的地方?”
暮西辞默然道:“我影响的范围过于广阔,如今的人间处处都是生灵,没有这样的地方,大荒才有。”
柳寒妆心口莫名钝痛,很想说不希望他回封印里去,要回也等她寿终正寝再回去。
她是妖,有着两三千年的寿元。
但对大荒怪物来说,也是弹指一挥间。
就赌这两三千年,他不会给人间带来灾难。
但身为柳家人,柳寒妆顷刻便明白,生出这样的想法,她是被怜情影响了。
柳寒妆恍惚片刻,慌忙默念家传的静心诀。
一边念一边目望暮西辞走远,没有出声喊他。
她不能开口动摇他。
否者他们柳家人三万年来的传承和坚守,会像一场笑话。
*
极北之海,海底神殿。
姜拂衣仍在神殿中闭目养心。
燕澜站在一旁守着,从神殿逐渐恢复的光泽,判断姜拂衣的进度。
这座神殿不愧是石心人的摇篮,的确和石心人密不可分。
不仅能帮姜拂衣剑心速生,她的剑心之力增强后,同时还能反哺神殿。
倏的,燕澜感觉到双眼一阵剧痛。
被镇在后灵境内的心魔,突破他的强行控制,再次发出声音。
“来了。”
“他来了。”
燕澜立刻盘膝坐下,再度将心魔狠狠压制回去。
心魔说的“他”,应该是令候。
他真的赶来了。
燕澜的心情一时间变得非常奇妙。
既欣喜,又觉得怪异。
——“燕澜?”
燕澜眉头紧皱,这是令候的声音。
刚才在记忆碎片之中,燕澜就已然发现,他的音色和心魔相似,但腔调不同。
燕澜试着和他沟通:“不需要对接术法,你竟然能够和我密语传音?”
——“有何奇怪,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燕澜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解。
——“来我这里。”
燕澜朝姜拂衣看去:“现在还不行,阿拂在神殿内修补剑心,我要在旁边护法。”
——“石心人的神殿内用不着你护法,她只要不踏出神殿,就是安全的。何况她的生关死劫并非现在,没事的,相信我。有些事情,我需要单独对你说。”
燕澜犹豫了片刻,稳住心魔之后起身,先从神殿中退出。
从海底上升,浮出水面,按照令候的指引,去往附近的一座小岛。
才刚靠近,岸边站着的三个人里,燕澜第一眼先瞧见了漆随梦。
他原本复杂的心情,又添上一笔烦闷。
看来岁月梭的守护者,正是温柔乡的监察人。
燕澜不动声色,落在三人面前,不语。
令候沉默着打量燕澜,尤其他猩红的双眼。
漆随梦走去海边,绷着嘴唇不说话。
越明江恭敬的行礼:“燕公子,我乃散剑修越明江,负责守护光阴神的伴生法宝……”
燕澜也朝他行礼:“越前辈,辛苦您了。”
这声“前辈”听的越明江极为别扭,只因知道燕澜乃是武神转世。
他悄默默打量武神和燕澜,两人在容貌在并无相似之处,且从眼神和神态来看,燕澜瞧起来就像个年轻人。
令候的黑瞳里,则堆积着岁月积累的沧桑和智慧。
但若是认真观察,两人在某方面,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相似之处。
最终是令侯先开口:“燕澜,我会出现在这里,你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燕澜解释:“你在《归墟志》里,关于撕心的那几页,留下了记忆碎片……”
在令候的时代,他早已着手编纂《归墟志》,自然知道是何物:“竟是这样。”
燕澜明知故问:“你们是从温柔乡来的?”